“这是会跳芭蕾舞的种子。”杜缘筝仰着脸看树上:“上面有十几个果实耶!如果它们统统裂开,风一吹,所有的果荚全部掉落,然后在空中旋转,你才会知道什么叫作数大便是美!”
看着缘筝渴望果实裂开的神情,徐胤书真巴不得能爬到树上,将所有的果实全部割开,然后再抱着树干猛摇,让果荚一齐掉落。
会跳芭蕾舞的种子一一难怪令缘筝如此痴迷。
杜缘筝捡起所有的果美,又往空中一抛。一次又一次,抛了又捡、捡了又抛。长长的果荚在旋着转着,像没有音乐伴奏的舞蹈表演。杜缘筝笑靥如花,像夕阳底下最耀眼的一颗钻石。
徐胤书真不知道台北的女孩子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工夫来美白?也不明白缘筝干嘛要在意她的小麦色皮肤?她根本不必认为“一白遮三五”,没有雪肤玉貌的缘筝,一点也不丑。
快乐的缘筝,比白雪公主更美!
※※※
三月十四日,给你一个白色情人。
白色情人节那天,杜缘筝收到一封以电脑打字的信函,上面只写着短短的一句话,没有署名,让她觉得纳闷。
班上女同学就属季晓慧的异性缘最好,收到的情书比其他畜牧二的女生收到加起来的还多。但从没人在写情书给季晓慧时忘了署名,所以季晓慧判定那封信是有人在戏弄缘筝。
“敢戏弄我?本科的女生是很凶悍的。”杜缘筝在桌上重重一拍。
她和班上同学此刻正在牧场的实验教室里。今日上的是营养学,为了计算公猪的饲料配方,她已经很头大了,再看见这封怪信,让她更加不耐烦。
第二张实验桌坐着班上最调皮的男生,他们正在为了一头怀孕的母猪每餐饭要添加多少钙质而吵得喋喋不休。听见缘筝说的话,便有个男同学抬头消遣:
“干嘛发脾气?是不是收不到情人节礼物?你的弟弟男友没有表示一点心意吗?”
“那边脑神经退化的学生少说几句,我才没有什么弟弟情人呢!”杜缘筝没好气地说。“倒是你们这些写情书却被嫌文笔不好的人,要好好反省了,如果想拜我弟为师的话,我勉强给你们打八折。”
一个男学生向缘筝吐舌头扮鬼脸。杜缘筝冷笑着说:
“你是舌头抽筋还是毒蛇附身?说真的,你们的文笔那么差,把情书集结成册寄到出版社去,人家连退稿都嫌浪费邮资。
要想追到女朋友,那可比劝宾拉登投降还难。”
正时,唐敏和另一位女同学走进教室里,她们是利用下课时间到中山堂旁边的信箱拿信。
“筝,有一封从台南寄来的信,里面好像还有一个瓶子。”唐敏将信交给缘筝。
“无限感激!”杜缘筝的心情从烦躁转为愉快。
“阴天变晴天了唷!”季晓慧一面抄写饲料配方的计算公式,一面揶揄缘筝。
杜缘筝笑着将信封拆开,里面有一封信、一张卡片、一只玻璃瓶。瓶子内盛着喷上银漆的细沙,好像还有一个小纸卷。她先打开了卡片,上面除了她与何梦禅在音乐教室里被拍下的亲呢合照,还写着一段文字:
恭喜你们成为今年度最完美超浪漫的金童玉女组合,在我们十位吹毛求疵的评审百次讨论之后,一致认定你们是最佳的一对情侣。
现在,天上人间都认为你们应该相爱一辈子,请珍惜这美好的缘份。
真爱见证人——幸福校长暨全体师生
杜缘筝的心中实在温暖极了,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股强大的力量紧紧地将她与何梦样牵系在一起。如果这不是她的错觉的话,或许她真能长长久久地与何梦禅相恋。
“真是世界级的浪漫!”连书呆子唐敏也忍不住赞美。
杜缘筝又打开信来看,上面写着:筝:
意外获选校园十大金童玉女,我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一直认为,那段我曾经遭到批判的恋情似乎是前一天才刚刚结束的,可是当学生把两个瓶子交到我手上时,我发现那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他们说瓶子里装的是恒河河岸之沙,说持有这瓶子的恋人,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大概是恒河的恒,和永恒的恒是同一个字,所以他们才如此牵强附会。不过,我想到浸泡在恒河之水中就可以洗涤满身前衍,我不禁联想,是否所有人仍认定我的过去是个错误,所以必须借恒河河岸之沙来涤清我的罪?我的那段往事,至今还是被认定不应该发生的。
谢谢你前几天寄给我的巧克力,如果人生的滋味需靠别人赠与,只有你给我的是甜的。
祝平安顺利!
何梦禅笔
杜缘筝一手紧紧握住玻璃瓶,她想像着所有人的祝福全被凝聚起来,浓缩在这小小的瓶子里;现在,这瓶子已经含着强大的魔力,护卫着人间最真诚的一段善缘。
季晓慧和唐敏却是旁观者清,尤其是收过太多情书的季晓慧,在何梦禅的这封信里,她看不到他对缘筝有任何一字一句是饱含爱意的字眼。何梦掸对过去仍有着深沉的苦痛,对未来却没有柔情的憧憬。这封信是她看过最不浪漫的一封情书;或者,这根本称不上是情书。
然杜缘筝沉溺在自己所编织的情网中,还察觉不出信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没发现何梦禅的信有三分之二都在谈着那段往事,也忘了这张卡片和这只瓶子,该是他在西洋情人节那天就拿到的奖品。为什么何梦禅现在才寄来?她没有多想。
杜缘筝没有想到的问题,却是好友唐敏心中的大疑惑,聪明的唐敏认为,何梦禅根本不在意他和缘筝是不是别人眼中的金童玉女,要不然,他早该将卡片及瓶子寄给缘筝,干嘛等到现在?
唐敏向缘筝提出心中的疑问,但缘筝却毫不在意地回答:
“何大哥很忙,他有很多事要做呢!”她将何梦禅寄给她的东西全收到书包里。
就如同季晓慧所说的,她的心情从阴天转为晴天,她现在可是开心得不得了!
※※※
下午最后一堂课,杜缘筝和同学们换上体育服装,在学校尚未敲响上课钟之前赶往操场。当她与同学走在勤学楼前的走道上时,突然听见二楼有人大喊:
“杜缘筝!”
她抬起头,只见徐胤书和普通科十几位男同学站在栏杆前往下看,很有默契地同时将手中捧着的东西往下抛。顿时,数不清的桃花心木长形果荚自空中旋转掉落。
撒花瓣雨不稀奇,这场缤纷美丽的种子雨才令人心动!
“哇!这群学弟真天才!”一个畜牧二的女同学羡慕地说。
杜缘筝笑着向徐胤书招手,没有细想徐胤书这种举动有何深意。
钟响,杜缘筝和同学们到操场上集合。
今日下午的体育课是杜缘筝一星期中最烦恼的时候。不是她讨厌体育,而是普通科二年级的体育课也正好是下午第三节,最不幸的是,今日普通二与畜牧二都安排打垒球,于是,畜牧二的男生向普通二下战帖。这样缘筝又要见到钟思了。
畜牧二是校庆运动会的垒球、篮球双冠王,普通二想借此次比赛重挫畜牧二,扳回一点面子。
做完暖身操,双方开战,女同学则是在一旁加油打气。当钟思上场时,杜缘筝故意瞥过头不去看他,没想到钟思挥棒落空之后,竟又大唱“你把我的女人带走”。直到三振出局,他一边唱歌一边走到休息区席地坐下,改唱“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这种歌喉拿歌唱比赛冠军是很有把握。”杜缘筝和季晓慧私底下做了评语。“表情满分、节奏满分、歌喉九十五,但是在打球的时候唱歌,有点奇怪。”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杜缘筝和同学急急赶往外扫区,钟思竟然一路尾随。畜牧二的打扫区域是分配在学校群英堂——一楼有桌球室、保健中心,二楼是大礼堂——外的花圃,那里种着好几棵桃花心木,平时看起来很美,但打扫时就很累了。
领到竹扫把,杜缘筝开始扫地,好不容易和同学合力将落叶扫成七、八个小山丘,才装进垃圾袋里,风一吹,树上的叶子又像下大雨似落了一地。杜缘筝无暇以艺术心灵欣赏美景,她和同学又再将落叶一堆一堆扫好。风儿再度作怪,将树上叶子又吹到地面,这次虽然数量较少,但同学们却扫得很火。
在起风的时候,缤纷的落叶雨是全校师生一致赞赏的景观;但在打扫时间,却又是同学们恨得牙痒痒的一件事。
当大家正忙着清除一次又一次被风吹落的叶子,钟思却很有兴致地在旁欣赏。他甚至大叫:“杜同学,我会为你加油的!”
畜牧二的卫生股长李裙险些腿软:“拜托,他在演励志电影啊?‘我为你加油?’真是怪恶心的。”
垃圾袋已快装满,可是风不停吹,叶子也不停地掉,杜缘筝扫得火冒三丈,幸好这时候徐胤书做完份内的清洁工作,过来看看缘筝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见到钟思正痴痴望着缘筝,徐胤书便跑到缘筝身边,挡住钟思的视线。
“快救救我吧!我有两个大麻烦。”杜缘筝低声求救。
徐胤书知道缘筝所谓的“麻烦”,一是指钟思,二是指掉不停的落叶,贴心的他立刻俯身替缘筝将落叶装进垃圾袋。
钟思又唱起他的招牌歌,有些调皮的畜牧二男生便在钟思唱到“你把我的女人带走”一句时,便合唱“快带走,快带走!”
“学长对歌唱实在是太投人了。”徐胤书虚伪又做作地赞美一句。
辛苦地将地面扫干净,树叶却零零稀稀地又掉下,徐胤书看了,便喊:
“万能的守护神、伟大的造物者,请赐予我神奇的力量,让我代替月亮惩罚这些树!”说完,他便两手抱住树干猛摇,其他的男同学见状也是有样学样。
奇怪的是,有风的时候树叶拼命掉,可是有人摇树干的时候,每棵树顶多掉一两片叶子。
“别像我们旗山乡亲林清玄那样,以为今天把树叶摇下来,明天就不用扫地。”杜缘筝笑着望向徐胤书。有徐胤书在的地方,似乎就不会有不快乐的事情发生。
徐胤书仰着脸:“看树叶好像紧紧黏在树干上,应该不会再往下掉了。大家快扫一扫吧!”
他勤快地捡拾落叶,这模样博得畜牧二负责外扫区的男女同学们的好感。
“学弟真是够义气,不像有人只会老鼠哭叫,口惠而不实。”
一个男同学如此称赞。
听见同学形容钟思的歌声是老鼠哭叫,杜缘筝觉得好笑。
恼人的风又再吹起,十几片落叶掉了下来,但有徐胤书的陪伴,她竟不再感到生气。
“好像没有风了,大家把垃圾袋拿到垃圾场去。”大家决定不再与桃花心木的叶子比耐力,很高兴地将垃圾处理好,各自回家、回宿舍。
徐胤书护送缘筝回宿舍,相约半小时后在电工场和机工场之间的水泥走道上见。
杜缘筝洗完澡,换上一件白底碎花连身洋装斜倚在桃花心本下。在等待徐胤书出现之前,她想起早上收到的那封怪信。
“等一下和学弟讨论看看,说不定他有办法查到是谁写的。”
她在树下自言自语。
徐胤书尚未来赴约,但钟思却抱着一束她最讨厌的大红玫瑰含笑走来。
“老天慈悲,快点让钟思眼睛脱窗看不到我!”杜缘筝在心中祈祷。
可惜,就算她跳到水沟里躲起来也没用,因为钟思已经发现她,而且以小跑步跑到她面前。
“这束花果然是有灵性的,它就是想脱离我的束缚投奔到你手上。我拉不住这热情的玫瑰,它是属于你的。”钟思以徐志摩式的台词企图打动绿筝的芳心。
“你……该不会是白色情人吧?”杜缘筝怯怯地问。
此时此刻,杜缘筝很希望自己能提早毕业,只有离开学校,才不用“欣赏”钟思这梅花四弄的烂剧情。
钟思一脸迷惑:“什么白色情人?”随即又换上深情的模样:“热情的玫瑰是属于艳丽的红,真诚的爱情也是属于艳丽的红。
红色才美,对不对?”
“被解剖的鸡,它的血也是艳丽的红;我讨厌的颜色,也是艳丽的红。”她决定对钟思不假以颜色,免得纠缠不休。“你把花拿回去,我对花粉过敏。”
钟思当然知道绿筝在胡说,一个热爱押花的人,怎会对花粉过敏?
当钟思还想朗诵他的文艺片台词时,徐胤书正好走过来,令人双眼一亮的是,徐胤书穿着白衬衫白长裤,比起钟思的土黄色T恤及橘红色七分裤更加顺眼。
徐胤书两手藏在背后,状似悠闲。
“天哪!”杜缘筝觉得惊喜:“你就是白色情人,对不对?”
徐胤书点点头,将两手举到缘筝面前。杜缘筝看见他手上拿着一朵白色郁金香。
“总算有人知道我喜欢什么花了。”杜缘筝欣然收下白色郁金香,却忘了在今天送花的人,通常是要表白的。
徐胤书误以为缘筝同意让自己做她的白色情人,因此雀跃不已,连原先努力保持的温文形象也消失无踪了。“这是我二哥大三时穿的衣服,我高一就能穿,可见我长得比他高。我在旗山买不到白色的郁金香,还是拜托我爸帮我在高雄找的。我今天的造型很有创意吧?”徐胤书一边说一边蹦蹦跳跳。
“很好,棒呆了!”杜缘筝竖起大拇指。
这种情形让钟思快看不下去,因为徐胤书真的是得意忘形,好像在缘筝的追求者之中,他是比其他人都还要有卖力。
徐胤书瞥见钟思嘴唇轻轻抖动,看样子像是要再大展歌喉,忙抢先一步唱:
“你把我的女人带走,你也不会快乐很久……”在进这学校之前,徐胤书对这首歌没什么印象,但听钟思唱太多遍,他也会唱完一整首的歌词。
杜缘筝挽着徐胤书的手臂往食品工厂的方向走去,等徐胤书唱完副歌,两人回头一看,钟思早就跑得不见人影。
“哎哟我的爸、我的妈、我的爷爷和奶奶,文艺大烂片的男主角终于放弃我了。真是美好的结局!”杜缘筝松了口气。
徐胤书自长裤口袋中拿出一封信:“学姐,你看看这封信写些什么?”
“干嘛?有人写情书给你啊?”她好奇地将信拿到自己的手上一看,浅浅的蓝色信封上印着白色的郁金香,信封里透出一股淡淡的郁金香的香气,是新鲜花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