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于伯口中询问到是朱莉娜来找过孟逸月,裘振阳心里就开始嘀咕了,并直接冲到她家去找人,没想到朱莉娜竟在当天就趁着连续假期和朋友跑到日本去购置新装了。
考虑半天,裘振阳索性和小儒明说,因为他爸爸心情似乎不太好,所以他打算带他爸爸出去散散心。而小儒也早就看出来爸爸不太对劲了,所以毫不犹豫地就自己包袱款款ㄝ到沈叔叔家去住,好让叔叔能专心陪伴的爸爸。
这年夏天早至,不过六月中,波波热浪即已席卷而来,令人心烦意躁,郁抑在心.闷热的午后,阵阵灼风更是教人自觉彷佛置身烘干机内衣物,单薄的孟逸月晕晕沉沉地靠着裘振阳,裘振阳赶紧将他带进林荫大道旁的咖啡厅内,在清凉舒适的沙发雅座上,他把三颗靠枕叠在一起让孟逸月靠着休息。
「对不起,我只想到要带你出来走走,却没考虑到这种天气根本不适合让你出门。」裘振阳满怀歉意地说。
在这酷热的气候下,所有的人都被赐予一张特别红润的脸蛋,而孟逸月却是反常的苍白,他阖眼忍住一阵阵的晕眩虚脱感。
「不要紧,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裘振阳还是很愧疚。「等我期末考完后,我们就立刻动身到荷兰去,那里的气温最高也很少超过摄氏20度,非常舒适,你一定会喜欢的。」
「大概吧!」
孟逸月喃喃咕噜道,似乎就快睡着了。这时,服务生送来裘振阳点的柠檬汁和一杯盐水,裘振阳让孟逸月喝下半杯盐水之后才又让他靠回去。
「月,你的衣服都汗湿了,我先去附近帮你买件衣服给你换,免得你感冒了。你稍微睡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好似刚睡着,又似过了好一阵子,朦朦胧胧中,孟逸月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唤,起初他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在下意识中觉得被叫唤的名字熟悉,跟着他眼睛才刚睁开,叫唤声便再度传来,这回他就听得一清二楚了。
那的确是个他很熟悉的名字,一个属于噩梦中的名字。
「凯特?是你吗。凯特……凯特,真的是你!」贵族化的英国腔。
孟逸月呆呆地瞪着桌旁那个魁梧的外国人,若是说清楚一点的话,那是个三十多岁的英国人,褐发绿眸,英俊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兴奋、惊喜之色。
他叫巴德,是凯特最为捧场的客人之一。事实上,因为他的影响,孟逸月的英文也夹杂了一些英国腔。
「凯特,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巴德兀自在对面落坐。「真的,我找你好久了,我们公司每一季的出差我都会自动请缨到台湾来,为的就是找你。凯特,我太太愿意和我离婚了,你跟我回去英国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孟逸月还是傻傻的望着他,一声不吭。
兴奋的笑容消失,巴德皱眉,「难道是乔治先找过你了?该死!凯特,你千万不要和他在一起,他……」他突然压低声音。「你也很清楚不是吗?他是个变态,是个虐待狂呀!平常是很温柔体贴没错,可是一旦上了床……」
他咬咬牙。「凯特,我虽然没有他那么有钱,也不能和你结婚,但我是真心爱你的,我发誓会照顾你一辈子,跟我回去吧!」
孟逸月瞬间凝结的神志终于慢慢解冻了,他注视巴德许久,然后徐徐漾出一抹苦笑。
这是老天的警告吧?即使他原先存有半丝侥幸的心理,此时此刻也已破灭得无影无踪了!
他轻叹。「对不起,巴德,我不能。」
「为什么?」巴德焦急地往前靠着桌边。「是乔治……」
孟逸月摇头。「不,不是。」
「那……是里特?我知道他也在找你,是他吗?」
「不,巴德,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孟逸月无奈、凄然地一笑。「但是我想,很快的他们也会找到我的。」
「那么是为什么?」长长的手一下子越过桌面停在孟逸月的脸颊上温柔地轻抚着。「我好想你,凯特,我真的好想你,跟我回去吧!我会……」
蓦地,一声愤怒的低吼,巴德的手猛一下被抓开。
「你是谁?竟敢对月乱来!」裘振阳狂怒地咆哮,旋即又转向孟逸月怀疑地睨视。「你为什么让他摸你?」
孟逸月兀自自嘲地苦笑,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因为裘振阳根本没空听他的任何回答。
「放开我」巴德也很生气地甩开裘振阳如老虎钳般的手。「你又是谁?」
「你管我是谁!」裘振阳依然怒气汹汹。「我警告你,他是我的伴侣,你最好别来动他脑筋!」
巴德双眸蓦睁。「凯特是你的……不!」他猛然转向孟逸月。「凯特,你怎么能跟这么一个小鬼在一起?他哪有能力照顾你?凯特,跟我去英国吧!难道你忘了我们在一起那段日子有多美好?我可以……」
裘振阳猛一下拽起巴德的前襟,「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胸中一波接一波汹涌而上的愤怒与妒忌。
这一回,巴德却怎么也脱不开那只由震怒主宰的铁腕,只能挑衅似的扬高了下巴。「两年前我们曾经在一起过。」他得意地说:「一个月,我们住在一起一个月,白天一起快乐出游,夜晚也有最亲热甜蜜的缠绵,他……」
巴德无法再说下去了,一记狂飙的重拳狠狠地击掉他脸上的得意,人高马大的巴德当然没有轻易认输的道理,于是,一场混乱在这家静谧的咖啡厅里堂堂展开,孟逸月却彷佛置身事外般对身边的战事毫不关心,只是低垂着脑袋盯着手上的戒指,不舍地抚挲着。
故事该有个结局了!
裘振阳和巴德一起被请到警局去喝咖啡,奇怪的是孟逸月并没有跟去,当裘振阳终于能走出警局时,已经是晚餐时间了。他立刻快马加鞭的赶回家,希望能尽快向孟逸月道歉,想告诉孟逸月他只是一时因妒忌失控,而不是对他的过去无法谅解释怀。
但是,孟逸月不在家。
他回来过,但又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只留下一份文件。
孟星儒监护权转移书。
裘振阳开始疯狂似的四处找人,当朱莉娜回台后,他立刻逮住她逼出他所要的实话,然后差点错手杀死她!
一个星期后,海边嬉戏的少年男女检到一双鞋,一双男用皮鞋。
在海边检到鞋子实在不算奇怪,因为谁都嘛知道海边除垃圾之外,奇奇怪怪的东西也特别多,连尸体都有可能了,何况是区区一双皮鞋。奇怪的是这一双鞋子是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一颗大岩石下,不会被雨淋,也不会被浪冲走,而且鞋里还有一些很特别的东西。
孟逸月的身分证件、架照、昂贵的手表、一枚蒙尘晦涩的月型钻戒和一张纸、一句话。
这个世界没有我会更好!
风在吹、云在飘、日月依旧轮转,地球依然寂寞,宇宙始终太辽阔,渺小的人类,不变得可悲。
生为最高级灵长类生物的人类最可怜的莫过于七情六欲的拥有,没有持续的快乐,却有永恒的痛苦,因为受伤的心是最难愈合的,因为人类最容易忘怀曾经拥有的快乐,却始终忘不了受伤的那一剎那。
这样想想,或许生而为简单的动、植物还比较轻松快活吧!
两次酷热的暑期过去,又是新生涌入新学园的时刻,K大校门口,疾驶而至的重型机车肆无忌惮地从人群中闯入。一声叫唤,机车戛然而止停在出声者身边,几句话过后,机车再度冲出往校园的深处去。
「酷!那是谁啊?又冷吊酷,好迷人喔!」新鲜人学妹A低喃。
「他喔!建筑系二年级的裘振阳,是本校最出名的人物。」学姊淡淡地道。
「他有女朋友了吗?」新鲜人学妹B野心勃勃地问。
「没有,不过……」学姊以警告的眼神瞪着学妹们。「妳们最好别去惹他,他是一只冷酷孤僻的黑豹,会把妳们伤得体无完肤,啃得尸骨无存,事实上,他恨女人恨到骨子里了!」
学妹们互觑一眼。
「为什么?他被女孩子伤害过吗?」
「没错,不过可不是像妳们想象中的那种伤害,而是……」学姊轻叹。
「是什么啊?学姊,不要说一半吊人胃口嘛!」
学姊略一考虑。
「好吧!反正妳们待久了还是会从别人那儿听到这件事。老实说,这是K大校园里最令人哀伤的爱情故事,虽然有点特别,但是,如果妳们看过他们……」
但并非所有新生学妹们都能及时收到警告,所以有些不知情又很有自信的漂亮妹妹就直接撞上去了。
「嗨!我是国贸一年级的杜海莉,你……」
「滚开!」
严酷的神情,森冷的声音,就如同裘振阳那一身黑一样令人不寒而栗,漂亮的妹妹顿时吓得头就跑,四周的同学们看了直叹气。
以前那个开朗幽默的裘振阳到那里去了呢?
通常中秋一过,天候就开始转凉,尤其是山里浓郁的丛林中,傻傻的忘了在背包里塞件外套的人肯定会后悔莫及。
西洋剑社的新生烤肉欢迎会就是在幽冷的暖东峡谷度过,林木浓密,浅浅清溪,怪石嶙峋,还有形式雄伟的峭壁,新旧社员一起在社长沈祺鹰的带领下捉虾、烤肉、探幽、寻秘,玩了个不亦乐乎。
午餐过后,副社长带着三、四年级的社员去看蝙蝠,剩下的一、二年级社员则要等他们回来才由社长带去。突然,有两个无聊去找野花采的新生妹妹一回来就神秘地拉着沉祺鹰讲话。
「社长。那个、那个借问一下喔!我们听一些学姊们说过,那个裘振阳学长的情人是个忧郁型的男人,既斯文又飘逸,简直就像不食人间烟火般脱俗,是不是真的?」
沉祺鹰蹙眉。「是又怎么样?」
两个妹妹互觑一眼。
「那……那因为学长的情人死了,所以学长因为太伤心、太痛苦了才会变得那么阴沉对不对?」
沉祺鹰不耐烦地捏捏鼻梁。
「然后呢?」
「那社长既然是学长的好朋友,为什么没想到要帮学长再找一个那样的人来给学长呢?这样说不定学长就会恢复成以前那个样子了嘛!」
沉祺鹰简直不敢相信地来回瞪着她们。
「喂!喂!太扯了吧妳们?又不是买衣服、吃东西,妳们以为随便找一个类似的就行了吗?阿振要的就是那个人,不是他不行,懂吗?何况,就算真的想找一个类似的人来代替也不太可能,他……他气质实在太特殊了,没有他那样遭遇的人是不会有的。」
两个妹妹又互视了一下。
「那如果……如果真的找得到呢?社长可以先看看啊!不行就算了嘛!」
沉祺鹰微微一愣,随即沉下了脸。
「妳们在搞什么鬼?」
两个妹妹怯怯地觑着他。
「那个……那个刚刚我们在那边的住家借厕所,那个……那个主人真的很像学姊们所说的那个样子,所以……所以我们就骗他说我们有人受伤了,他……他就说会拿医药箱来给我们……」
「搞屁啊妳们!」沉祺鹰倏地大吼,吼得所有的人都奇怪的看过来,其至还有人凑过来听热闹。「妳们怎么没有考虑到最重要的问题,阿振是……」
「啊!他来了,」两个妹妹其中之一突然指着沉祺鹰的背后叫道:「社长,你先看看再说嘛!」
「妳们……」沉祺鹰顿住,而后叹息着往后转,然而在他看清拿着医药箱和社员说话的人时,他不由得大大一楞,随即失声惊叫。
「孟大哥?」
那人闻声猛然一震,而后转过脸来,立时,医药箱落地,惊惶在那张瘦削的脸上飞掠而过,下一秒,那人急急地转身走。
「不,孟大哥,不要走!」沉祺鹰叫着追上去,「孟大哥,不要走啊!」很快的,他追上那人并挡在前面。近处正对着那人让他确认了那人的身分,他的脸上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孟大哥,你……你不是死了吗?」
孟逸月眼看躲不过了,不觉无奈地长叹一声。
「我……被人救了。」
「被人救了?」沉祺鹰喃道,随即怨气浮起。「既然被救了,你为什么不回来?」
孟逸月没有回答,只是愁郁地看着他。片刻后,沉祺鹰的怒气渐渐消失,而后自嘲地笑了笑。
「真笨,这还用问吗?你本来就是要离开他的,又怎么会跑回来呢?」他摇摇头,继而愁锁双眉,同样忧郁地看回去。「但是,孟大哥,你知道阿振因为你的死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全都惊吓地瞪大了眼。
不会吧?这个人就是学长那位投海的情人?
孟逸月满脸的苦涩与无奈。
「再怎么样也比我在他身边好。」
「你这么认为吗?」沉祺鹰不以为然地猛摇头。「你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痛恨女人吗?他不让任何女人接近他,小倩、阿玉、小青统统不行,只要稍微靠近一点,他就叫他们滚开。就连他妈妈要回台湾看他,他都叫她不要来,因为他不能拒绝自己母亲的亲近,却又不愿意让任何女人接近他,所以……」
孟逸月讶异地扬起了眉头。「怎么……怎么会这样?」
「因为他知道是莉娜逼你离开的。」沉祺鹰紧盯住孟逸月。「是莉娜对吧?那天我和阿振一起去找她,逼她把一切都说出来,结果一听完,阿振就抓起桌上的水果刀要杀她,如果不是我阻止得快,恐怕阿振已经坐牢去了!」
孟逸月惊喘。「他怎么可以这么冲动?」
「阿振原本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是为了你,他任何时候都很容易失去理智。就像为了你,他也不笑了,整天酷着一张脸,比北极寒冰还要冷。记得他以前多爱说话,多爱交朋友吧?可是他现在却是一天说不到一句话,独来独往就像一只孤独的豹,谁也不理,谁也不睬,冷漠孤僻到极点。」
「为……为什么?」孟逸月喃喃道。
「还有,除了黑色,他身上不再有其它颜色。」沉祺鹰口气严厉地紧追着说:「他说他已经失去有的热力,他只是一颗无光无热的太阳,他转到建筑系重头念起,他说那样感觉上似乎可以和你多接近一些。小儒还告诉我,阿振常常抱着他哭,说他好想你,想得快疯了!」
孟逸月倏地转身,脚步踉跄地走到溪边背对着大家伫立,身躯微微颤抖着。
沉祺鹰心中不忍,却不能就此终止。他还是追在后面紧跟着。
「阿振是个很坚强的人,他可以承受任何打击侮辱,但是,他还不够坚强到可以失去你。我想,如果不是你把小儒交给他,恐怕他是绝对支持不到今天的。孟大哥,你好狠,一声不吭的离开,就这样把他的心、他的灵魂都给带走了,剩下一个空壳帮你照顾小儒,你真的好狠啊,孟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