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这回聪明多了,他小心退出,关紧房门,就怕少主的春光外泄。
打从少主成年,他们也为少主安排过许多异邦美女,但少主老说不用,武三还真担心少主是不行咧。
那样,少主真会成为玄玥的最大笑柄。
现下,武三松了大口气。
※ ※ ※
月娘穿透窗棂,撒落银光,混揉舱房内的月明珠子、夜光玉璧,氛围有致。
夜,极深沉;人,正初醒。
“醒了,睡得好吗?”
“我怎么睡着的?”阿菡撑起头颅,仍眼朦胧,还需再睡。
“唉呀。”被拐到伤口。
“我撞到你伤口了,是不是?”阿菡正要拉开他身上薄被细瞧。
阿菡挂意他,那么明显的在意,玄貘欢喜心头呵。
褥床共枕,虽衣衫未乱,确是一对恩爱小夫妻,玄貘笑得开怀豪放。
“没有,又不疼,我想吻你。”玄貘话甫落,唇已覆上,轻轻一啄。
阿菡攀紧玄貘颈子,整个人偎入他怀里,习惯他的亲吻,也习惯他的怀抱。
“啊……我的膝盖。”她脚一翻,碰到淤血处。
“来,我看看,很疼喔。”玄貘撩起她裤管,眉头皱得极低,雪白肌肤青红一片。
“还好。”她敛眉。
“是那时碰伤的。”玄貘取来膏药为她涂敷,他想起阿菡急急由屏风后转奔出来,好像是拐撞到了东西。“阿菡。”
“啥?”
“你道法全恢复了。”当然为阿菡开心,却也担忧她离他飞去。
“其实没有,《十三符箓》上有十三式道术,如今,我只剩御风飞行、移形幻身和召唤叱阎罗,其余的全都失去,大概是蔽体咒的残害,这也好,剩三种道术就三种。”阿菡不甚在意,具有这三种道法,她自保有余,更能随意随性、自在自得。
“没了蔽体咒最好,省得你随便拿自己来试,我没有另一瓶氲回散,要再炼制完成,也是几十年后。”
“说在你口里,我比氲回散还珍贵?”有时,阿菡真觉玄貘傻,可他的傻真、耍赖,让她移不开眼。
“那当然啊,你是我的氲回散。”他偎上阿菡肩窝,只是大孩子的,撒娇。“你刚才有答应过我,以后御风飞行会带我去,不能敷衍我啊,几天前你飞出这楼船,我还真怕你不回来。”
“我只是……啊,太久没驾风飞行,想试试身手。”她解释那个夜晚的飞离,又打了个哈欠,睡眠尚未补足。“玄貘,我好想再睡,你胸膛借我。”
说得好自然,他住进阿菡心头,一切都这么自然不过了。
玄貘笑意极深,多希望就这样,永永远远的下去。
阿菡沉沉睡去,无须是为了入睡后,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找,那清澈光亮、那头豹子、那阿娘妹妹之外的惦念。
那个能去依赖的男人,就在她身旁。
所以,极安心。
无须、无须再遍寻得顽执苦烈。
情漫漫,心悠悠,她甘愿是那眷恋纠缠的眼中人。
身是眼中人。
“那就是应铎?”阿菡自然地往后倾,头正好抵上他心坎,那堵内墙,厚实又宽广。
她习惯偎进玄貘怀里。
玄貘眼底,好不快乐,眉梢、眼角、鼻头、唇畔都薰染酥人春光。
“十年前,我王姊开始鉴国。”
“你说的是监国吗?”
“是鉴往知来的鉴,意思是随侍我王父身旁,鉴察国家大事。”
“这鉴国之位,是你王姊首创?我没在书籍上见过。”
“聪明,不仅仅是美丽,还有见识。”玄貘夸阿菡也夸他王姊。“她提议兴建西京应铎,让王城和海港合一,花了两年时间大兴土木,把应铎扩大成原先的百倍。”
尚需半天航程,才入应铎。
那港湾外,至少泊靠数十艘百尺大船,间有楼船来去,收帆或张帆,忙碌杂沓。再过去些,是座灰白大石砌凿的城池,宫楼顶漆成宝蓝颜色,在大太阳底下亮晃,就像数颗明亮剔透的蓝宝石。
“我从不知道,有这样的都城。”内心震撼不小,天地万物,无处不婀娜多采。
阿菡眸底,翻掀异样瑰丽。
出宫确是好事一桩,有愈来愈多物事,滑入阿菡双眼,嵌印进她心坎,再也不是望也不望入眼底的仅是风雨灰茫。
阿菡最挂记的,莫过于身后这堵肉墙,好难放手。
“那你更应该去看看中土、南海或北方城市那些港澳,保证你眼界大开,就拿北边有个叫汨汐城的地方来说,海潮早晚在城里来去,因此以汨汐为名,若说她是河渠交错,倒不如说她是建立在浅海地带的一个城市……”话里飞笑,似是天下就在玄貘脚边。
阿菡竟隐约期盼这个想法,他口沫齐飞的汨汐城,活灵活现。以前,她仅知,关紧宫门,挡去人心贪婪、世情险恶,那些兀自日往月来、春夏秋冬的日子,一滴滴灰灭了。
“我带你去看看。”
“嗯。”轻轻颔首,但是,还有和玄貘共处的时光吗?
生分别,死离弃,是再自然不过,一入玄玥应铎城,也是她向玄貘拜别时。她要寻妹妹去,那怕踏遍西岛联盟、翻遍大小数百个岛屿,她也要找着妹妹。
抛不下血缘亲情,却断然处决其他情分,更不管不理心头正冒出的挣扎。
挣扎啊?遇着他,便开始去体会那向来被她隔绝开的心念。
“喏,你再看,更远些,丘陵入口处,那座便是东都花潋城,有没有?一座座亮黄颜色的宫楼。”
阿菡顺延他左手左指的方向看去。山峦起伏开始处,同样是座灰白王城,就宫楼顶是晃闪黄颜色。
“入了应铎……”她胸口抽紧,裂疼,这就是不舍吗?阿菡眼帘满映那愈近愈大的蓝颜色、黄颜色。
玄貘不及阿娘妹妹,确是血缘亲情外,最挂心最在意。
“啥?”玄貘斜下头,没听清楚她刚才咕哝些什么。
“莫……”莫不是要分离了。话还没机会成句,便被性急地打断,小细腰还被拥紧,他头颅立刻偎上阿菡肩窝。
“你叫我貘。”不正代表两人更亲密了,玄貘费尽苦心才黏赖到这地步。
“只是个同音字。”没扒开玄貘双手,也没架开那头颅,就习惯玄貘近身,因为她允许。
“貘,我喜欢,你也可以叫我貘貘或者小貘貘,那会更好。”往阿菡额面,一吻。
“好,貘貘或者小貘貘,你不觉得是在喊阿狗、阿猫?”她轻笑。海风拂面,纷飞乌丝,她过腰长发纠缠他垂肩黑发,绕啊绕的。
结发,当如此,缠缠绕绕……
“在你心里,阿猫、阿狗强过一个人。”
“好酸的话儿,还是跟异类争宠。”阿菡回身,丽颜凝笑,仰头看尽他那深蓝如海的眸子,不禁为他眼底波涛,呆愣。
“没错,我小貘貘宁可不当人,你爱啥就把我变啥。”他真露舌,欲舔她一头一脸。
被双手阻抵,转舔阿菡满手满指。
“再不会了,船入应铎,我们便分道扬镳。”胸口酸涩,这就是伤心,分离前的萧索味儿。
她不想和玄貘分离。
“啥,你说啥?是我听错,还是你说错?谁要跟你分离?我才不要,你仗恃道法随身,就欺负我弱小,说走就走,从没管过我愿不愿意。”他搂阿菡入怀,像极转瞬间,她便飘然远去般。
“貘貘,人都有分离,我还要找妹妹去。”
“对啊,你都说人有分离,那为什么就得和我分离?舍得我,却舍不得菂菂,我才不要,我才不要,你偏心。”
她拍抚玄貘肩背,厚实壮建身躯,他已不是孩子,是个十九岁男子,足足长了她两岁,一身灼烁英伟的男子。
“那是血缘天性。”
“我不要嘛,打从你恢复道法,我每天都悬吊着一颗心,就怕你不吭半响,御风而行走了,从小到大,我没怕过什么。”他头颅在阿菡肩窝别扭,才不要没有阿菡的日子。
“所以,打从个把月前海上夜战后,你死缠着要和我同一张床,就怕我无缘无故飞走。”她心头热暖。“难怪,你睡眠极浅。”
“你都知道我担心,连睡都睡不好,那就不要分离,我才不想和你分离。”
“我走时,会跟你说,绝不会用道法欺你。”
唉呀!怎么说不听嘛!阿菡不走就好了啊!玄貘抱她坐上船舷,视线平行相对。
“西岛少说也上百个岛屿,还不包括无人小岛,你要怎么找起?你一个人又得找到什么时候?我让宫里戍卫军替你找。”
“你对我太好,我不喜欢去依赖。”手耙梳他黑发,也极自然。
“我喜欢让你依赖,阿菡。还有啊,我王母是你阿娘故人,你不想见见我王母,听她说说你阿娘小时的模样吗?如果你不看我王母薄面,也要给你阿娘面子。”
她轻扬唇角,连她阿娘的面子都被抬出来。这面子,阿菡无法不给。
“那就别再说要和我分离,除了血脉相连的天性,我也要和你不离不弃。”玄貘心底笃定。
起初,他确实是单单地心疼那传言中的两姊妹,为她们的遭遇不值,后来,一再再对阿菡的怜惜,成了不舍,成了无法放手,成了心头一块肉。
“不离不弃喔,我可是东霖人口里怕的、心里恶的妖女。”眼底嘲笑。
“谁说你是妖女,就算是好了,妲己或阿菡,在我眼底都是一个样儿。”他攫住她双唇,舌齿缠绵。
阿菡双手紧环玄貘颈子,被吻得忘了天地变化、忘了四季递嬗。
玄貘俯身、再俯身,怕极阿菡跟他说再见,力道过猛,一时失去重心,咻……碰,激起水花,双双直切入海。
这狂烈炽吻,几乎夺去她呼吸,唇齿间还传来玄貘的颤抖。
阿菡掉落得厉害,失重,全身浸湿,也浇不息一身沸沸汤汤。她以前畏水,才不愿玄貘拉她游水。
咕噜咕噜……水呛鼻口,好几刻钟,两颗头颅才浮出海面。
“阿菡姑娘,少主。”瞥眼看见的武三,正要纵身入海。
“二楞子,别破坏少主谈情说爱。”武大拉住,咧,还真重。
武二将周圆一尺半的大麻绳抛下,脸上并无多余情绪。
“失足掉海,也能谈情说爱?”武三不敢相信。“这样的爱情,是不是就叫鬼哭神号?”
“鬼你个头,没一句好话,你待会儿去把《词汇大观》拿出来背背。”武大说。
武三赶忙一溜烟消失,背书,去他的背书咧,简直要他命。
攀伏玄貘肩头,阿菡好不容易找回呼吸,赶忙吸入胸肺好几大口。
“我们成亲,阿菡,我要和你光明正大的睡床共枕。”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大床褥上,他只偶尔亲吻阿菡,压抑得很刻意。
“不!”成亲?她从来都没想过,或许,她是害怕,恐惧交心。“我们先上去,不然,你那三位忠心耿耿的亲信,会担心,搞不好还暗地说我妖女惑主。”
“他们才不敢。”瞅见她轻笑,知是开玩笑,阿菡再不是仅有嘲讽。“除非,你讨厌我?”
“若讨厌你,就不会让你近身。也不是不讨厌就得成亲。”她欲施展御风飞行。
“别。”是心意相通。“一般人不懂,他们自然会被惊吓,我懂,你在我眼底,阿菡或妲己都好,就是同个人,没有区别。”
她懂玄貘处处的设想,笑展双眉。
“貘,谢谢。”她亲吻他额面。
“我不要谢谢,你能不能再多吻我几下?”向来,都是他主动,换成阿菡主动,他简直是欢天喜地得无法形容。
她轻点玄貘唇畔。
“十下啰。”白皙脸蛋染红,她也有玩笑的潜在心性。
然后,玄貘拉握粗麻绳,蹬脚船侧,借力使力,翻身飞上碧眸楼船。
那个成亲问题,只好暂时作罢。
他的第一次求亲,锻羽归来。
阿菡没说不爱啊,就无法将不讨厌和成亲划上等号罢了。
第七章
“是貘殿下的碧眸楼船,主船桅歪斜得厉害,那后头跟着的是什么?黄白色百花旗帜,是不离大人的商船。”
“快,赶紧千里飞舟通知陛下、国主、国母,还有清出河道,动作快。”
应铎外港,两艘破浪海军船只,直往碧眸楼船疾航。
家国在望,碧眸巨船上的主仆,欢腾雀跃。三年未返,层叠乡愁,剧散。
三船护航,碧眸楼船已形失色,它曾是玄玥王族最雄伟壮丽的大帆船,特以玄貘殿下那湛蓝眸子赐绘船身,取名碧眸,以彰显玄玥王家注重海商船运。
碧眸巨船终不负王家期望,未沉入海底,仍平安返航入港。
主仆五人,被迎上海军船舟,航入商船往来频繁的沧琅运河,再换乘画舫。舫船前后皆有破浪海军的轻舟,或引航、或随护。
船栏四围落垂轻纱薄幔,雕船凿刻,极尽华丽风采。
“貘殿下。”侍仆低首,撩起层叠纱幔,并未三跪九叩。
里头引领冀盼的两尊身形,气度昂藏,绝非一般,平常人会让他们的气势给震慑,阿菡可不,她从容地任玄貘牵扶拉移。
她双眸晶亮,好奇凝望。
阿菡右手覆在玄貘大手掌里,虽是男衫男裳打扮,艳冶丽颜仍引来一路看傻愣的惊呼赞叹。
好个水嫩嫩少年,真是少年吗?倒像个女孩儿。
“王弟,你是在试朕耐心,想挑战朕一天连下十六道手谕的极限。”玄言露语调慵懒,话锋犀利,一把拥住王弟。她一身西岛女子窄袖长衫、莲圆筒裙打扮,英气底仍有娇媚风情。“再不回来,朕就二十道王命,催你魂归人返。”
阿菡被迫得放开玄貘左手,可他不肯。
“王姊。”玄貘撑出头来,刻意瞄眼言露身后男子,笑得特有深意。“对我,就舍得用王命?人家有天怜宠,是十六道手谕,可不是十六道王命,我岂敢占了不离的位子。”
手谕含有家人情分,若是王命,则不管亲疏远近。
那高大个头微微错愣,密腊色脸庞,顿时涨红。
“就会取笑不离玩,你啊,当真再不回来,朕就出海亲自押你。”
“王姊,无须大费周章,跟不离说一声,他会遵你王命,不,是唯王姊手谕听从,千海万洋也会把我丢到你面前来。”
“不错,倒是长进听话多了。”玄言露拍拍王弟肩膀,然后放开。“那为何还拖慢了大半年。”
“若非不离,还得再慢上个把月。”玄貘望向花不离豪气满眶的睥睨神采,也才十七岁,那慑人气魄,让与不离同高的玄貘,暗暗捏了把冷汗。
幸好,还称不得是朋友,也绝不会是敌人。
有言露王姊,不离怎敢嘛!
“哦?”言露瞟眼,往后退去三步,停在那高大个头前,不离身宽足足是她两倍,右手往后,握上他。
花不离未反握,大手里是玄言露的玉指纤纤,还被她捏了好几下。
“我错过了什么?”言露间,眼虽瞅睨王弟,却是问向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