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雷声响过不久,几记青白的闪电,迅速地划过天际,落在一座平凡无奇的山里头,只见几棵大树应声截腰而断,哗啦啦地倒了下来。
在这样下着大雨的天气,山里的土石不久便被大雨侵蚀得有些松软,有些大树已倾倒一边,直至土石再也支撑不了整棵的重量,大树连根拔起,直往山下滚去。
往下滚的大树,又再撞击其它树木,于是其它树木又同先前的树木一样。就这么地,山中的树木倒得倒、往下滚得滚,情况是越来越糟了,末了,连土石也开始崩塌……
倚山而居的人们,在听到山山传出「轰」地异常声音,还来不及出来观望发生什么事,整个村庄,二十八户人家的屋子,便在剎那间被沉厚的泥水、土石、树木给推倒、掩埋了去;无法逃出屋子的老弱妇孺,有的被压死,有的被活埋。
侥幸存活的几人,就这么站在雨中,看着那些将被埋的人们,一脸恐慌、绝望地向他们求救,直至山洪、土石整个掩没了那些人。
而活着的人们,则连动也无法动,只能痴痴地望着这突然……
* * *
「呜呜……呜…」
一个一身褴褛,看不清容貌却身材娇小的人,跪在被掩埋的村庄外痛哭。
若有人路经此地,那几近断肠的哭声,想必会让人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
一旁仍有数个侥幸活下的人,个个皆与那痛哭的人儿一样,满身泥泞,同样是痛心的神情。突然,有记细嫩的稚音打断了那像似无止境的哭声。
「姊姊,我们家呢?爹、娘呢?」一个不知发生何事的小娃儿问。
只见本掩面而哭,却分不清是泪痕还是泥水的脸抬了起来。一双红肿的眼望着那小娃儿,哽咽地说:「我们没有家,也没有爹娘了……」
小娃儿露出一脸不解的神情,「姊姊,我们家到哪去了?爹娘又到哪去了?」
那个姊姊闻言,忍不住将小娃儿用力地揽进怀里。
「他们没到哪去,只是在那边……」她腾出一只手,指着不远前的小丘--被掩埋的村庄。
这年,姊姊文文十四岁,妹妹秀秀才年方六岁……
第一章
开封 北大街
人潮熙攘是这里常见的景象,即使这条大街可并排停上十辆大马车,但寻常时候,依然免不了看到有人因过于拥挤,不小心擦撞而大打出手。
而这里最有名的除了街尾的开封府外,就属鸿福楼的名气最响亮。
鸿福楼的大厨,可是这开封城内手艺最顶尖,许多王公贵族来到此地,无不点名请大厨亲自下厨,烹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好一饱口福。
闻名而来的,当然不止是那些王公贵族,就连市井小民也愿意攒上一、两年银子,然后一家大小一块儿来享受一顿。
只因鸿福楼的东家,每隔两年,便会来个大降价,回馈一下坊间邻居。即使一顿饱食下来,可能会花尽这些市井小民的积蓄,可是总比一生一世都无法亲尝一顿,空留遗憾来得强多了;更何况,这些上桌的食物,除了是大厨的徒弟烹煮外,其余比与那些王公贵族享用时所使用的材料一样。因此,只要是开封的居民,无一不是将攒钱的目标,放在两年一次的大降价。
鸿福楼的东家,此时正巧就在鸿福楼的二楼,悠哉地一手捧着帐本,一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品尝伙计送来上好的香茗。
这位东家,年方二十六。人长得白净斯文,一身颀长的身材,穿著合身白衫,身上隐约透出的气质,恬静安适,就宛如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心仕途的普通书生:只是普通的书生,鲜少有人可以长得如他这般清秀俊朗。
就因他的外表,江湖上好事的人便封他为「白面书生」。只是这白面书生,可不是真书生,反倒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高手兼……死要钱,因此,也有人私底下称他为「钱鬼」李铁生;而与他熟悉的友人,更清楚他的是表面看似文弱,不喜争斗,实地里却是个性冷漠,凡事实事求事,十足十表里不一的商人。
没错!鸿福楼的东主姓李名铁生。
当然,开封的市井小民不可能称他为钱鬼,唯有江湖中人,才是李铁生真正死要钱的对象,因此开封的市井小民,也只知道鸿福楼的东主姓李,又因两年一度的大降价,令这些小民不由得认为,这位李东主与其它的贪官奸商相较,算是还懂得回馈邻里却鲜少露面的善人。
然,这位被市井小民认为「善人」的李铁生,认为,羊毛出在羊身上,他虽对一般市民少赚点银子,却可以赚回名声,与平日在开封走动的方便,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光看他那张斯文、饱读诗书的模样,令人实在看不出他会是个精打细算、个性冷漠的商人。
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沉静的思绪,更吸引了一旁几位客人。
李铁生好奇地往窗外一探。只见一个黑得见不着面貌的小乞丐,正在楼下与伙计拉扯着。
「大爷,请你行行好,分点残羹剩食给小的,小的一定感激于心,大爷,求你……」他死命拉着伙计的衣袖。
「去!去!我要你感激作啥?想要残羹剩食,就向隔壁那条大街的酒楼要去,别在这边挡了我们鸿福楼做生意。」伙计甩不掉他的死扯,火气一上来,大脚便往他身上踹去。
小乞丐被他一踹,跌跌撞撞地趴倒在大街上。但他依然不肯死心,对着伙计叫道:「大爷,请你行行好,我……妹妹已经一天一夜没东西吃了,现在又……大爷,即使是个硬掉的馒头也可以,请你……请你行行好。」
他跪在大街上,拚命地向伙计磕头。
伙计不由得心有些软了,可是,楼里的规矩他清楚得很,要是这会儿给了他残羹剩食,那走路的人就是自己;但心软却不是意志可以控制得了。
「我方才不是说,要你到隔壁那条大街的酒楼去要吗?」他的语气已经变软了。
小乞丐满脸委屈地低着头说:「那位伙计大哥根本就不理会我,还拿扫帚将我赶出来,而且……那边的乞丐也不准我在那边乞讨……大爷,求求你,不管你要我做什么,只要给我一点点可以果腹的食物就好,就算是锅巴也可以,我妹妹真的需要呀……」讲到后来,他甚至有些哽咽。
伙计大约也可以想象出那样的情景,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不是他可以改变的。
「小兄弟,我们鸿福楼也有自己的规矩,所以……你也别在这耗时间,去别的地方乞讨看看吧!」他有些同情地说。
小乞丐望着伙计的脸好一会儿,才沮丧地垂下头,「谢谢大爷的提醒,小的……小的这就到其它地方去……」
楼下的情景,李铁生全然看进眼里,可是他一点也不为所动,毕竟,像这样的事,即使不是天天上演,也会三天两头来一遭,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他有些好奇,那个小乞丐怎会在伙计开始心软时,放弃乘机追击的机会呢?那实在不像是一般乞丐死缠烂打的本色。
不过,他实在也无心去好奇那乞丐的事,毕竟,还是他手头上的帐本比较重要。
正当他想低头继续看他的帐本,却听到一旁的客人窃窃私语--
「可怜哟!我昨天也有看到他出来乞讨,同样是没乞到半点东西,空手而回……」
「老陈,近来咱们开封多了不少乞丐,该不会是同个地方来的?」
被唤作老陈的耸耸肩,「这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刚刚那小乞丐的家乡闹水灾,家园全被毁了,才会带着个妹妹行乞至此。」
「水灾?我没听说过最近哪里闹过水彖呀!」
「那应该是去年的事了。你忘了,去年夏末长江下游闹过水灾吗?那场水灾不知死了多少人哟,看那小乞丐年纪也不大,不知他是怎么活过来的?」老陈满是同情地说道。
同桌的友人好笑地斜睨着他说:「看你好象很同情他,不如就救济救济他吧!」
「你在开什么玩笑?同情归同情,我可没闲钱去救济人。」他马上换上现实的嘴脸。
「不过讲真的,那小乞丐也挺奇怪的,如果真的如他所说,自己的妹妹得了病什么的,又一定得吃,为什么不卖身或是找份工作做?这样就算没太多钱,可至少也饿不死呀!你说是不是?」
「这我哪知道是还不是,说不定那小乞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李铁生听完他们的交谈,忍不住又将目光移向窗外,看着远处那个小乞丐摇摇晃晃地到其它店家去乞讨。
心里头那股好奇,不由得因那句「为什么不卖身或是找份工作做」及「说不定那小乞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而越滚越大……
* * *
几乎无法避风雨的破庙,通常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暂时落脚的地方。
离开封城不远的某间破庙,自然也不例外,里面住了些无家可归的人,只不过这些人全是同乡,且没有几个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而其中最为年轻的,今年也不过七岁,仍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娃儿,而第二年轻的则是小娃儿的姊姊,刚到及笄之年,只不过她虽年轻,却也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姑娘。
反倒是那些原是同行的年轻人,早在途中觅寻工作,求生存去了,只留下他们这些没啥求生能力的老弱妇孺。
只见这几个老的老,生病的生病,就连最年轻的小娃儿,此时也正在与病魔搏斗着!
「唉……」一名瘦骨如柴的老妇,忍不住望着门外叹息。
窝在墙角的另一名老头,则不悦地骂道:「阿美,拜托你好不好?不要在那边动不动就叹气,简直就是在触霉头嘛!」
老妇闻言,转头便开始臭骂道:「死老头,我叹气干你什么事呀!要是不想听,就滚出破庙,不然嘛!就想办法把你那没用的耳朵给关起来。」
「臭老太婆,妳是想要跟我吵架是不是?要我滚出破庙,好叫我早点死呀?要把我耳殳关起来,妳自己先关给我看看。」老头被她一气,跳起来叫道。
就在他们打「忿」战时,外头走进了个小乞丐;只见小乞丐一走进,老妇老头马上闭嘴,换上了一脸亲切又满是期待的神情。
「文文,有乞到食物吗?」老头急切地询问,他可是饿死了。
「对呀!有没有食物可以吃?」老妇同样急切地问。
小乞丐文文低着头,将她好不容易乞到的些许食物拿了出来。
两位老人一见,立刻不客气地将她带回的残食全夺了下来;看着那两个老乡狼吞虎咽的模样,文文叹了口气,走近自己妹妹身边。
她好不容易乞回的食物又被自己的同乡抢走了,原本他们人还猦好,总是会为她们两姊妹留些果腹的食物,可这些天,所能乞食的食物竹了,他们就……无奈的感觉,不由得将她给淹没了。
文文将自己妹妹抱起,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两个老人眼尖,立刻异口同声地问道:「文文,妳要带着秀秀去哪?」
文文冷然地瞥了他们两人一眼。
「我无法再与你们同行了,我想带秀秀走。」事实上,她想说的是,若再与他们两个继续同行下去,她两姊妹不是病死,便只有饿死一途。
「妳走了,那我们两个老头怎么办?」老头心惊地问。
文文不想看他们眼里的绝望,双眼望着庙外那片黑夜,道:「只能请你们两位自己保重了,我……无力再顾及你们,我妹妹烧不退,又已一天天夜未进食,我实在是无力再顾及你们……请你们多多保重。」
是的!她不得已的狠下心,拋下两个无亲无故的包袱。毕竟,跟她最亲的人在她背上,正因高烧而昏迷不醒,她无法想到他们以后该如何生存,她只想……尽快想出办法救她的妹妹。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不理会身后两位老人家的苦苦哀求,缓缓地离开这间破庙,离开一直以来束缚她的人情……
* * *
文文忍着身上因疲劳而产生的疼痛,好不容易背着秀秀走到一条小山溪。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儿依然高烧不退,可是她却无力为秀秀改变这样事实!
她将秀秀轻放在小溪旁。原本以她的能力,她可能无法背着秀秀走上一段这么长的路;可是经这段日子的煎熬,秀秀早已骨瘦如柴,压根就没啥重量,即使自己身上也不比秀秀多了少肉,可是,就因秀秀是至亲,以及她的意之力来讲,秀秀真的不重!
文文知道如果再这么放任秀秀高烧下去,秀秀真的就会离开她,留她一个人在世间……
不,不管有多困难,她都要将秀秀救回来!
「秀秀……姊姊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一定要撑下去哟!秀秀……你有听到姊姊的话吗?」她既温柔又无奈地对着昏迷中的人说。
「秀秀,姊姊今天进城听到有些人说,晓春苑……」她压抑下心中不断涌起的恶心感,才装作若无事地说:「姊姊要把自己卖给晓春苑,到时就有银子可以帮秀秀请大夫了,所以秀秀一定要撑下去哟!」
是呀!把自己给卖了,她及秀秀才能活下去。她不断地对自己说,仿佛不这么做,她便会失去将自己卖了的勇气。
她甚至强作镇定的微微一笑,「在我去晓春苑之前,一定要先为自己梳洗一番,不然老鸨一定不肯要我,所以秀秀要等我一下哟!」
一直以来,文文就很想好好地洗个澡,可是碍于在外行走,怕引来不肖的色狼,她硬任由污垢」灰尘,在她身上形成另一层皮。
之前她一点也没想到,当她再次将自己净身,会是为了进妓院当妓女。
只是她怎么她没料到,自己认为无人的地方,居然会有人在,而且还正看着她呢!
* * *
李铁生实在没料到,他居然会看到那个小乞丐……不!是姑娘家在溪里沐浴。
他原先是不想在意那满街都可以看到的乞丐,可是在听完同楼客人的窃窃私语后,便忍不住好奇地跟着那小乞丐后头走。
李铁生本是想,既然自己内心那般地好奇,不如先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再回去好好地静下心看他的帐本。
一路上,李铁生看到那小乞丐一再被人拒绝,或是厌恶地被扫地出门;像这样的情景,本是三天两头就会碰巧见到,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当他一日中一直重复见到,且还是发生在同一人身上时,也不免生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但依生意人的本色,他可不愿就这样盲目地帮助那个小乞丐,尤其是在见多了好手好脚却将乞丐视为职业的人后。
因此,他硬是跟着她到了破庙,直至现在……她居然露天脱下衣物,开始洗起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