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长了一张稚气的脸蛋就算了,甚至缺乏第一眼即吸引人注意的特质……椎名悠月十分苛刻的想。
然而最教人懊恼的,莫过于他竟隐约感觉到自己对她的不同!那种情绪反应无法完整描述出来,但他恨不得即刻甩开!
视线冷冷再瞥扫一眼,他终于察觉哪儿不对了。
她对他太熟悉了!
没错,她对他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扭捏,就像对他的一切极为熟稔,教他产生极不舒服的感觉。
当每个人觉得他像谜团、难以摸清之时,突然有个人眨着明亮的大眼瞅着他,岂不十分讽刺?
「哦……」乃馨将尾音拖着好长,眸心盛满惊恐,不停用余光偷瞟着他,似在斟酌状况。
只见她悄悄地往后退一步、两步、第三步,当手指好不容易握住门把,顿时吁出一口长气。「椎名先生,那我先去认识环境了……」
她急急忙忙说道,然后慌慌张张窜离他的眼界。
在她尚未真正得罪他以前,她还是先走吧。她可不想失去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
盯着掩上的门板,椎名悠月有些措手下及,头一次觉得事情根本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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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椎名悠月和梅一波打完高尔夫球回来,正欲回房间冲澡,甫走到门口,他的双脚便硬生生黏在原地,无法置信地环视室内一地的杂乱。
「哇!这张好帅喔!这张也是……」
地板上坐了个女人,她背向着他,低头不知在翻阅什麽,尖叫声不绝于耳,他深深怀疑房间挑高的天花板是否已是摇摇欲坠。
「啧啧啧,哪个角度看都帅的男人还真不多见哩!嘻嘻……」乃馨将手中的照片本子举得高高的,一下子挪到左边、一下子移至右边,然后再将它抱在胸前,身子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晃,像是呵护小baby的妈妈。
只是那闷闷的窃笑声,听起来带着可怕的诡异。
椎名悠月不晓得她在搞什麽鬼,只觉得自己正在看一个白痴表演,而他再也受不了了!
「康乃馨,你在做什麽?!」宛如响雷一般的喊叫,惊悸了太过沉溺的一颗心。
啊!不妙!
乃馨捧着收集册子,胆战心惊地站了起来,缓缓旋身,却不敢看他。「椎名先生……你回来了啊!」
惨了!春嫂交代在他回来之前得将房间整理干净,还得将浴室里的换洗衣物拿下楼洗……而她一项也未完成!
「是呀,我回来了。」椎名悠月故作轻松的语气里,分明挟带着危险,吓出了乃馨一身的冷汗。
「这是春嫂帮你做的剪报,有好多我都没有喔!」战战兢兢的手指飞快指指散绕自己四周的本子,难掩哀怨的表示。
「是吗?」走近几步,他双手环胸,由高往下,只看得见她黑压压的发顶。
那麽冷静?和刚才的吼声截然不同……乃馨的心吊得老高,惶然地抬眼偷觑。
可是,他靠得太近,表情完全看不见,倒是胸膛一上一下起伏的速度还有那意味怒火的浓重呼息,足以传达他目前的火气。
「我马上去打扫!」乃馨跳了起来,又打算以逃避解决问题,不过这次的退场没有上回完美,因为当她跳起来时,头颅直接顶上椎名悠月的下颚,上下两排牙齿互击,发出清脆但听起来很痛的声音。
「Shit!」椎名悠月大骂,捧着下颚几乎要飙出眼泪。
「啊!」乃馨惊惶失措,知道自己死定了。「椎名先生……」她好内疚,心慌加心疼的泪水已在眼眶里酝酿。
忙中有错,她急着抚慰他的疼痛,忘了自己怀里还抱着两本重量不轻的照片本子,手臂一松,只见厚重本子的边角直直坠落,不偏不倚地撞上椎名悠月未穿鞋的脚背--
「Shit!Shit!」椎名悠月哀号一声,连咒两句,抱着左脚直跳。
乃馨一张小脸布满惶恐,跟着他一起打转,拉着他的衣摆直问,「椎名先生,你要不要紧?」
椎名悠月狠狠瞪她一眼,咬着牙、两眉蹙紧,表情像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会不会很痛?」她继续关心,在他耳旁聒噪不停。
要不要紧?会不会痛?问的简直是白痴问题!若不会痛,当他在干嘛,模仿猴子跳舞啊!
「你要不要让我穿高跟鞋踩一下脚?」椎名悠月提出相同疼痛程度的比喻。
乃馨沉默一会儿,而后露出坚定的眼神,「如果这样你能原谅我,我愿意……」
「你!」椎名悠月气结,竟不知如何反应她不懂得拐弯抹角的纯稚。
「可是你穿高跟鞋的模样……那个……可不可以……让我拍一张相片留念?」双手合十,她唯唯喏喏的提出诚恳的要求。
「你说什麽?!」他瞠大双眼,鼻翼翕张。
「我说……」乃馨被他逼至角落,他灼热的鼻息吹得她的刘海飘动……偶像近在咫尺,她该感到心猿意马,一颗心该要小鹿乱撞,可是现下她却极度害怕他一手掐死她。
「咦……我刚才有说什麽吗?」为求保命,她聪明的装傻。「我什麽……也没说啊!」
椎名悠月稍嫌粗鲁地扳起她的下巴,「你看着我说话!」这个小妮子,居然睁眼说瞎话?!敢情她是当他耳背,或是比痴呆的老人更健忘?
乃馨被迫抬头,双眼却是紧闭的,而且看得出来她很用力在闭眼睛,硬是挤出一些可爱的小细纹。
「你没听懂我说什麽吗?」看她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椎名悠月更是生气。
「我有啊!」
「我叫你睁开眼睛!」她是驴子啊,不懂国语吗?啐!
乃馨睁开双眼,这会儿却闭上了嘴巴,看他的视线依稀在飘晃。
「说话呀!」
「我没有办法看着你说话……」她嗫嚅说道,下意识又垂下双眼回避他炯热的目光。
「怎麽,我是青面獠牙吗?」椎名悠月快被气疯了,冷静瓦解,胸口像是滚热一桶沸水,直要往她倾倒。
他从不曾如此丧失自制。从小到大,直至成立属于自己的赌博王国,即使面对怎样棘手的问题,他向来都能游刃有余,没有人能够惹他生气;但眼前这个小不点却能轻易挑起他莫名的火气,粉碎了他沉着冷静的保护色。
不,你生气起来比阎罗王还恐怖……乃馨在心里碎碎念,怎麽也没想过自己心仪的男人其实是个脾气暴躁的恐怖分子。
「我……帮你检查一下脚趾有没有受伤……」身子一滑,她蹲了下来,想尽所有的办法,尽可能避开他的注视。
以前是巴不得能够和他面对面、眼神相互交流,如今机会来了,她却一再闪躲,只为他原来不是一座冰山,而是一座活火山。
「喂,看够了没?干嘛检查那麽久!」椎名悠月很确定自己的脚趾没断,但她专注审视的模样,彷佛当他的脚趾头是故宫的国宝似的。
荒谬的是,他居然感到不自在?!
有没有搞错?她只是盯着他的脚趾头,他竟会别扭?!
曾经和他睡过的那些女人,她们看过他更隐私的部位,为何他那时除了纯男性的欲望外,一点其它的感觉也没有?
「好了……」怎麽那麽快就好了……乃馨好懊恼,这表示她又要重回他的威权之下发抖了。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什麽问题?」
「你少给我装傻,我不会一直吃你这套!」她又要白痴,让他忍不住又发出狮吼。
「春嫂叫我来整理你的房间……」
「你确定你是来整理而不是搞破坏的?」他示意她将视线移过去看看地板上那一处杂乱。
「对了!」乃馨猛然想起一事,眨巴着祈求的眼看着他。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椎名悠月自她面前走开,掏出香烟盒。
乃馨追了上来,自他手中抢下打火机,巴结讨好的嘿嘿干笑,说道:「我帮你点。」
盯着他的打火机,她突感无助而茫然。
这种名牌的高级打火机,开关在哪啊?她只会用一个十元的那种。
「你点不点火?」他等得不耐烦了。她发什麽呆啊!
「哦……」乃馨努力研究再研究,背过身子想要找出开关,可是对于这种昂贵的东西,她实在没辙。
「你快要把我的打火机扳坏了。」椎名悠月终于明白她为何拖拖拉拉了,原来是不会用打火机。
「既然不会用,你自告奋勇做什麽?」他将打火机夺了回来。
「啊……不要啦,让我帮你点……」乃馨又叫又跳,坚持要帮忙。
椎名悠月睨向她,自己也解释不出为什麽,听到她近似撒娇的哀求,很顺手便将打火机交给她,而且还好心地点了一次给她看。
对她的包容不可思议地近乎宠溺,而他完全无解自己为何要做这麽多。
「好,我会了!」乃馨对他招招手,要他将身子弯低一些些,当烟头散出烟雾,她笑得好骄傲。
「快说你的企图吧!」
乃馨将打火机交还给他,吸了口气,「我……可以请椎名先生给我一张你的相片吗?」说完,她低着头等待他的回答,表现得一派虚心诚恳。
听到她的话,椎名悠月险些让香烟呛着,恶狠地射来白眼,「你要我的相片做什麽?找人对我下蛊吗?」
「才不是……人家只是很爱慕你……」最后那句话含糊不清的在她口中咕哝,颊畔红透。
「我建议你收起那些无意义的念头,赶快将自己份内的工作做完,以免到职未满一天就被解雇……」话未竟,就见她大惊失色,一阵风似地卷起了一地的杂乱,就像勤劳的小蜜蜂,让人差点遗忘她方才的偷懒。
没遇过这种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女孩!像她这样缺根神经的个性,他真佩服她能健全活到现在。
过了几分钟,不见她再进来,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失落感……
第三章
梅良立自南部出差回来,一踏人家门,正巧见着椎名悠月跷着二郎腿、优闲地坐在客厅翻阅热腾腾、刚出炉的赛马快报,此情此景,催促熊熊燃烧的怒火往脑门直冲上来。
「连回台北你都不忘赌博吗?」推开站在门口等着拿公文包的春嫂,梅良立快步走来,劈头就骂。
「你不是早就不管我了?」椎名悠月对父亲大人的批骂彷佛已是司空见惯,无关痛痒的佣懒。
「可是你却一直在外头丢我的脸!」
椎名悠月泰然自若地收起快报,不疾不徐的说:「我只是投资自己喜欢的事业。」
「别说得那麽理直气壮、冠冕堂皇!你做的一切事情,分明只为了自己赌博方便!」
椎名悠月俊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很冷淡。
长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音乐,椎名悠月不顾梅良立已经火冒三丈的表情,旁若无人的与香港朋友聊了起来。
「是吗?好的,我知道了。赢来的那四百万,你自己斟酌拿个几十万去当酬劳吧。」椎名悠月不在意的切断通话,一回头,看到父亲正用一双怒火焚红的眼瞪着自己。
「你赌马又赢了?」梅良立的声音虽然刻意压抑,但仍嗅得出一触即发的愤怒。
天生赌徒,逢赌必赢,不知道是走哪一国的狗屎运!他真的纳闷极了!
毕竟是血浓于水,椎名悠月将父亲的脾气掌握得很透彻,明白他已在爆发边缘,此时他再多说什麽只是徒惹挨骂罢了,于是三缄其口,选择沉默。
「让我猜猜你有多慷慨。」梅良立字字挟枪带棍,充满讥刺,「你刚才赢了四百万港币,然后一口气给了朋友几十万?」讲到最后,语调已经无法抑止地尖锐扬高。
「没错。」
「你这个败家子!」梅良立的老脸通红,怒斥着,「你是白痴啊!你朋友不过帮你下注而已,干嘛给他那麽多的酬劳?」
「反正那些钱都是赢来的。」
「赢来的钱就不能存下来吗?」梅良立实在会被他的观念气死。
「我没有那个习惯,也不喜欢那样。」椎名悠月自有一套原则。
基本上,他在瑞士银行户头里的存款,每一块钱都和赌脱离不了干系,它们全是月光赌场的营业收入。至于个人私下赌博赢来的钱,除了本钱重新存入户头内,那些赢来的现金、支票或是不动产,大部分用来提升、装潢赌场的硬设备,剩下来的全是犒赏员工的奖金。
对他来说,钱这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事实上,他只对赌博专用的筹码有狂热的兴趣。
钞票和筹码,后者方能给人跃跃欲试的挑战感,如此,人生才有乐趣。
「你那些叔伯说你是梅家的败家子根本没有污辱你!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你老子我养你长大成人,你拿过多少钱回家?」
梅良立从来不奢望他能像别人家的小孩一样赚钱贴补家用,因为他们家不需要他的收入;但是,他的用钱态度着实惹人不快。
在他学生时期,一人独立在外地念书,那时他和别人的父母一样,每个月供应孩子零用钱,本以为他也会和一般学生相同,拿去吃饭或是和朋友玩乐,孰料每回一领到钱,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赌场。
老天爷也真不长眼,居然让他一滚十、十滚百,从来没让他尝过失败的滋味;之后的几年,他靠着这些零用金逢赌必赢,最后索性自己开起了赌场过瘾。
「你们不是嫌我的钱不光彩吗?难道你改变想法了,认为我靠赌博赢来的钱不再羞辱你们了?」
「你……」梅良立被激得一口气差点换不过来,「好,暂且撇开这件事不说。时代名人那件事你怎麽解释?」
「你要我解释什麽?」椎名悠月根本是一问三不知。
打从他成立赌场至今,父亲就有一堆责骂他的理由,所以现下父亲为了哪一点而生气,他无从了解。
「为什麽那篇采访从头到尾没出现梅氏金融四个字?」
「我不是家耻吗?」椎名悠月用一句话又堵死了父亲的满腔怒意。
梅良立的脸上窘愤交杂,「在这种时候,你可以把那句话给忘了!」
「我对这类采访本来就没兴趣,而且是你警告我在外头严禁让梅氏金融和我牵扯上关系的。」
他是故意的!这个兔崽子分明故意要气他!
梅氏金融可谓台湾金融界的大老及前驱,旗下产业包括本国及海外银行、信托投资公司、票券证券金融及国际金融,所承担的业务皆享有不错的口碑及评比,堪称一流。
他身为目前梅氏金融的掌门人,虽为各界瞩目的焦点,但他心里一直存在着一个遗憾、两个愤怒。
他的遗憾是至今尚未成为时代名人的封面人物,愤怒之一是生了椎名悠月这个败家子,愤怒之二是比他更受欢迎、颇为外界赞扬的椎名悠月竟然是他的儿子!
他绝对不甘心承认输给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