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天,那个印象中严肃无情的爷爷,满脸气愤的修理他一顿,大骂他不知好歹,同时也激动地道出了他的身世,教他从此闭上了嘴不再多话,默默的承受所有加诸而来的学习与练习。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费雪家的小孩,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他的亲生母亲唐水荷,在生下他一年后罹患肝癌,由于癌细胞迅速蔓延扩散,只好到处寻找可以托付小孩的适合家庭,她没有找上他的父亲,不想破坏他的婚姻,也不要这段地下情曝光伤害孩子,于是她想到当时正在广收学生的华兹·费雪,不做他想,立刻将他送至纽约。
万万没想到,华兹·费雪居然破例收了他这个当年未满两岁的学生,这件事至今除了他们三人,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了。
不过,华兹收养他的理由,却只有两个人知情,他那死去的母亲永远也不会晓得。
“你一直在利用我,不是吗?”唐琛可悲的自嘲,“若不是生我的父母懂音乐,若不是你不能后继无人,你会栽培我——不,说栽培或许太看得起我自己了,其实你只是希冀我能扬名国际,进而达到你不劳而获的目的!”他一针见血的点出事实。
华兹没有那么厉害的慧眼,他只是在赌运气,因为他的体内流有两个顶尖钢琴家的血液,华兹相信他亦具有某种程度的音乐慧根。那时华兹打从心底排斥那位来自台湾的媳妇,排斥她不懂音乐的出身,因为不容家族里有着不懂音乐的基因来破坏,所以他将儿子媳妇放逐至外国,并要他们从此不得再碰音乐,严禁他们出席任何公开场合坏了他的计划。
表面上父子关系仍维系,私底下只有当事人知晓,他们已经形同陌路了。
因此,他就在华兹的过度关切下,承载过多的期望长大,想睡不能睡、想玩不能玩,直至最后的哭不出来、笑不出声,他熬过所有残酷的磨练,爬至今日的地位,也成为华兹敛财的工具。
昔日,因为年纪还小,无依无靠没有地方可去,所以他不能走;之后为了报答华兹的养育之恩,他也没走;但现在呢?这样的日子他还过得下去吗?
“你想做什么?”恐惧犹如一枚炸弹,直直往华兹的心头扔来,轰起的目的火光,教他看不清状况,兀自慌乱起来。
他从来就无法操控米契的思想,永远也没办法料准他心里想些什么,所以无时无刻都处于紧张之中。
“我只是要告诉你,上回你提起的唱片我已经开始筹备了。”唐琛淡淡的说,那样平静无波的表情,更是让人摸不着头绪。
华兹内心的惊愕多过惊喜,瞠大眼睛不敢置信,“你真的开始做了?”
出专辑的事他已经提了两年,米契迟迟没有回应,哪知一表态就是好消息。纯粹的钢琴专辑,他相信很有市场,只要挂上音乐爵士的头衔,那些以为音乐能够陶冶心灵的傻子,或是想要借此表现气质的虚伪者,肯定一窝蜂的抢购。
“没错,你可以放心回美国去了。”唐琛不希望在台湾的日子还得和他有所交集,单纯想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还不行,你得跟我保证你不会乱来。”华兹原本命令性的字句,在正对他的眼神时却变得唯唯诺诺。
“我不需要向你保证什么。”唐琛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华兹忙不迭的开口,“米契,和那个女人分手,她对你的音乐前程一点助益也没有——”
唐琛霍地旋身,阴鸷的眸子端详着他,先是紧眯,接着陡然睁开,精光进射。“你敢找上她,我会让你失信于全世界的乐迷,失信于所有你急着巴结奉承的音乐人!”
“你……”华兹被他骇人的神情吓呆了,他从不知道米契有这一面。“她对音乐一窍不通,和你不适合——”
“是和你不适合,不是和我不适合。”唐琛以确定的口吻说完后,蓦地怔住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情绪那么激动,脑子的深处很冰冷,但滚烫的血液却一口气在全身上下流窜,他很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容身之处,也终于找到真正的自己。
当父母使他心头受伤的亲情走远后,他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徐少艾,他缓缓坠入了一种单纯而甜蜜的幸福里,才发现再热切的浓情都比不过似水的柔情,因为这道暖泉,清晰地映照出爱情的倒影。
他看见了一个不想要轰轰烈烈情爱的男人,他看见了一个只喜欢打骂笑闹的男子,也惊见一直不敢爱得太多的他,原来手中早有份在等待他的完整与美丽的爱恋。
总是认为,情虽诱人,但也伤人,只要他不爱,就不会再有恨,即使将来哪一天他会禁不住动心,只要他不表现出来、不说出口,继续这样将感情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他也不会再有心伤的一天。
但和徐少艾在一起,他发现自己一丁点儿的距离也容不得。
她古怪又火爆,因为她单纯又没心机,因为她不按牌出牌,没得防备,所以没法掌握,等他发现时,已经沦陷了、沉溺了,再也无法自拔。
“你不会忘记皮尔的教训吧,我不会再让第二个圈外人踏进费雪家的大门。”华兹·费雪不容反驳地下了禁令。
“她要不要进去费雪家门由我决定。”话一出口,唐琛才知道原来他的心里早就开始做安排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华兹背脊窜起一阵凉意,眼前男子像在盘算计划什么似的威胁语气,搞得他惶惶不安。“你最好知道离开费雪家族的羽翼,你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女人会嫁给一无所有的男人!”他急着施以重压,要唐琛看清现实。
打开房间的瞬间,唐琛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他不着痕迹的掩饰过去,不再逗留的离开。
第七章
“唐先生……”晚上九点钟就待在总统套房客厅等待的常氏兄弟,见着唐琛自小会议室出来,慌忙的站起来。
“两位找我什么事?”唐琛越过他们眼前,在对面沙发坐了下来,看到茶几上的烟,毫不考虑的点燃。
不想一夜奔波两地,所以他将与常家兄弟的约会改至这里,见完华兹,顺便和他们相谈。
“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这里好像不太方便……”常寺礼手心发汗,亲眼目睹华兹·费雪的真面貌,他还处于惊撼之中。
那个在媒体上笑脸迎人的名指挥,方才竟怒不可遏的横眉竖眼,令人怎么也无法想像。
“不用,就在这里谈,华兹不会对你怎样。”那个老头现在正忙着思索他转性的原由,没有时间窃听或阻断他们的谈话。
“啊?”常寺礼再次呆愣,为他称呼祖父名讳时候的生疏与冷漠。
“唐先生,不知徐助教是否跟你提起了……专访的事。”常寺斌提心吊胆的开口,问得胆战心惊。
“什么专访?”
“敝校校刊社打算做一篇音乐爵士的独家专访,不知你是否愿意拨空赏脸?”这个徐少艾,说好帮忙的,竟然提也没提。
唐琛有片刻怔忡,闷着声音试图想化解心中突如其来的忐忑,“我不知道这件事。”
她没跟他提,为什么?
他不是没发现近几天她的态度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下班回来不再黏在他身边发牢骚、说八卦,有时他主动找她说话,她亦找理由逃开……他不知道她究竟哪儿不对劲。
他们没有起争执,也没有发生口角,为什么她却一副和他冷战的模样?
“那……”常寺礼尴尬的微扯嘴角,不知如何接下去。
“明天我会在琴房练琴,大约下午三点时有空,你们可以过来访问。”吐出了一道袅袅的烟雾,唐琛的答案教人措手不及。
常氏兄弟你看我、我看你,喜出望外又震惊,错愕的睁大了眼睛,不禁怀疑如此爽快答应的人是否为米契·费雪本尊。
出发前,他们想过所有可以用来说服的理由,可是一一被反驳,因为他们实在不相信他们的说话技巧在他冷厉的眼光下还展现得出来。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的音乐爵士居然这么好说话。
“另外,独奏会的时间你们敲定之后,尽快告诉我,我好挪出空档。”唐琛内心有个明确的蓝图,这回他决定做自己的主人,诚实面对自己的心,并且按部就班找回这几年他所失去的能力。
如果不是用力捏大腿会痛,常寺斌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搞定难缠的音乐天才,他终于要摆脱每天睡不安稳的日子了。
常寺礼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今天以前,谁会相信他可以拿到音乐爵士米契·费雪的全球独家专访?
他沉溺在喜悦之中,以致于没听见哥哥与唐琛接下来的谈话。
“唐先生,听说这几天大台北都是这种阴雨绵绵、雷电交加的天气,还请你多担待徐助教了。”常寺斌提醒道,他可不希望谈成的事被徐少艾的胆小给搞砸。
唐琛挑眉不解,天气的好坏与那个聒噪小女人何干?
“徐助教很怕打雷,每次一打雷,她都吓得不敢离开办公室,所以我怕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你会受到打扰——”
“你说什么?”唐琛倏地站起,抖落的烟灰火星弹到手指却不感觉到痛。
他的视线穿过客厅的所有杂物,自视野良好的落地窗望出去,隐约听到远处雷声轰隆隆,更看到那触目惊心的闪电,心跳仿佛停了下,连呼吸也不顺畅。
他想起了徐少艾一个人在家,脑海中出现她害怕而抖瑟的身子,浮现她泪痕交错的脸庞……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恙怒的目光狂射向常寺斌,唐琛顾不得抓取披在沙发背上的外套,疾如风地跑出去。
为什么他不知道她怕雷电?为什么这种事他是经由别人的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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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响着闷雷,不大的声音轰轰轰,以往徐少艾从不害怕这种不具威胁的雷声,可是今晚,她蜷缩在落地窗旁,卷起了窗帘密实地包裹住不停颤悸的身躯。
是不是一个人在寂寞的时候,内心会特别脆弱,她觉得天际之遥的声响犹如敲在她的心版上,钻下一个又一个的大洞。
寂寞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令她呼吸不到生命的气息,她觉得自己仿佛可以在这一刻死去……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两旁亮晃晃的燃起香氛撩人的精油蜡烛,冰箱里还有一个两天前就预订好的蛋糕……今天是她的二十五岁生日,可是再二十分钟,她希冀有人陪伴的生日也要过去了。
她等的男人没有回来,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家。七点开始,她鼓起勇气克服对雷电的恐惧,满心欢喜地等着他回来,等着他的生日礼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要什么生日礼物,只要他回来陪她过生日。
她不愿这样想,但当时间分秒流逝后,她知道他忘记了她的生日。一个星期前,她还提醒过他,可他仍旧是忘了……
电话就在她的脚边,没有响过,她没有听到他因为晚归而拨回来的道歉。
这几天,她的心情深陷愁云惨雾里,明白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明了了他有多少没有告诉她的秘密,她对自己再也提不起信心,没有勇气再爱得义无反顾……
不懂音乐的女人如果进不了费雪家,那么这段期间她付出的感情如何处置?他早就知道这条家规,为何还来招惹她,为何要对她说那些暧昧的话语?
她知道自己格格不入,在他的世界里,她像是莫名闯入的外来者,在他的世界里,她注定只能当哑巴……
然而在心情这么混乱时,她却仍奢望一线生机、一丝转圜,将赌注放在今天,以为他会为了庆祝她的生日而告诉她所有秘密,让她探触他的内心世界……可是,她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她让一个有着陌生灵魂的男人操纵了她的情绪,什么时候她才能变成一个能够控制自己身体与心灵的成熟女人?
尽管他处理感情的方式是如此内敛,依然谨慎得不露痕迹,如同他不轻言“我爱你”一般……
但爱或不爱,已经昭然若揭了,她还须苦苦追问吗?他忘了她的生日,已经说明很多事了。
或许,这是一个暗示,他要她主动离去。
突地,脚边的无线电话铃声大作,徐少艾松开了窗帘,几乎是仓皇的握紧话筒,按下通话键。
“阿琛——”她激动的喊道。
“小艾,是我。”话筒那方的贾中升有种被错认的难堪。
“升哥……”听见不是她期待的声音,徐少艾开始哽咽,激昂的情绪如坐云霄飞车般瞬间下坠,巨大的压迫逼得她就要崩溃。
“怎么了,你在哭吗?”贾中升紧张的问。
畏惧唐琛阴沉的性子,他不敢登门祝贺她的生日,所以就想换个方式,借由电话传达他的生日祝福,怎知竟会听到她浓浓的哭腔。
“升哥……”徐少艾又低低呜咽了声,抽噎不停。
“别哭,告诉我,你男朋友人呢?”那个冰块脸不会不在家吧,今天是她的生日耶。
“我好怕……外面一直闪电、一直打雷……”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径的重复她有多么害怕。
“小艾,他不在家是不是?”
见过唐琛的那天晚上,贾中升原本的雄心壮志只是受到一点点的挫折,并没有打算放弃,是之后徐少艾的态度教他看清自己当年晚了一步,如今想挽回是不可能了。
徐少艾嘤嘤啜泣,“升哥,今天还没有人跟我说生日快乐,你说一声给我听,好不好?”她哀怨的说,窗外突地劈来一阵雷吼,“啊……不要——”她吓得双手捂住耳朵,电话也因此滑落。
“小艾……小艾!”贾中升拼命对着话筒大叫,只听见那方传来微微弱弱、断断续续的哭声。
知道她一定教今夜台北的雷雨吓坏了,他边起身穿着衣裤,边对着话筒安慰道:“小艾,生日快乐,等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该死的唐琛,抢走了她却又不好好待她,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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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艾,别怕,我在这里。”贾中升僵直身子,面露无措,徐少艾的穿着过于暴露性感,教他不晓得该如何招架扑进他怀里寻求依靠的娇躯。
她的一身打扮与满室的安排,一看就知道煞费苦心,她想过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生日,可唐琛却让她失望、教她伤心了。
“升哥……”攀着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徐少艾的恐惧好不容易减低许多。好想知道为什么她爱上的不是这个温柔的男人,不是将她的喜怒哀乐视为自己的喜怒哀乐的贾中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