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在前头和几位老朋友寒暄。”饶邦睿大概也看出了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温和地道:“你这几天也够累了,如果撑不住了就别逞强,嗯?”
“我没事,真的,只是……呃,昨晚没睡好。”她没有拒绝饶邦睿搂住她的温暖手臂,他身上的热度让她觉得好多了,她勉强微笑道:“别管我了,叔叔不是要带你们去见几位世伯吗?别让叔叔等太久。我到旁边去坐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可是你……”席为丞还想说些什么,还是吞了回去。“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
见她点头,两个大男人转身离去。她环顾四周,拣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来,正想闭目养神一会儿,一个低沉男性嗓音响起,“席与蝶小姐?”
她猛地睁开眼,当那个高大的身影几乎整个笼罩住她时,她差点停止呼吸。她瞪视着他,心脏狂跳,身躯因惊惧而颤抖。褚拓……他的名字在她舌尖徘徊,却发不出声音。
“不,我不是褚拓,很抱歉让你失望了。”男人再度开口,将手上的酒杯递给她,然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她怔忡地看着他。不,不是褚拓……她注视着那张似曾相识的男性脸庞,感到一股不知该心安或是该失望的情绪。
她接过他手中的酒洒,定下心神,开始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他几乎和褚拓一样高大,有着一样的宽肩和修长的身材比例,他的头发比褚拓要长些,脸型也较狭窄,眼眸是较为温和的淡褐色。但是他和褚拓非常相像,那浓挺的眉毛和直挺的鼻梁,甚至连弧形优美的下巴都十分酷似,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
“褚磊?”席与蝶微微地笑了,放松了紧绷的心情。“你是褚磊。”
她记得他,就如她不曾忘了褚拓一般。在她的印象中,褚磊一直是个好朋友,是个会逗她笑、让她开心的大哥哥,不论两家是否交恶,他对她的态度依然没变。而褚拓……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太多莺莺燕燕,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很高兴你还认得我。”褚磊扬起眉毛,对她摇摇手上的酒杯。“喝吧,这酒是我亲自调的,保证绝无任何添加物。”
她的笑意微微隐去,察觉到他话里懒洋洋的戏谑。
“你也知道那件事?”她语气平静地道。“你也认为是我想杀了褚拓,是吗?”
“或许这个答案该由你来告诉我,是你吗?”
“我说不是,你信吗?”
褚磊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深思地盯着她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她突然问。
“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就知道了。当时我人在澳洲开会,接到乌立础的电话就马上赶回台湾。你知道立础吧?”见她点头,他继续接了下去,“大哥在被人救上岸之后,立刻请人打电话通知立础。我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最后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你约他在甲板上见面,继而让他喝下那杯酒,然后将他推下船,企图制造他意外落水而死的假象。”
“我告诉过他,我不知道那杯酒被下了药,更没有想过要杀他,但是他不相信我。”席与蝶一甩头,握紧手上的酒杯,压抑地道:“如果他根本就认定是我要杀他,那他大可在获救之后马上报警抓我,把我关进牢里去。”
褚磊睨了她愤怒的表情一眼,以轻咳一声来掩饰笑意。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让你非要杀掉他不可。”他耸耸肩。“你知道他从小就背负着太多责任,他只是做到了我父亲在临终前要他做到的事罢了,如果不是席振旭太大意,大哥也不可能有机会从他手上买下那些股份,进而收购你们席氏。”
“我了解,但……你怎么能认为我会因此而想谋害他?”她低语着,感到既无奈又伤心。
“我相信你不会,因为你从小就崇拜他,不是吗?”见她微微一僵,他往后一瘫,慢条斯理地道:“问题是,只有我相信没有用,必须让大哥也相信才行。你应该知道除了你之外,席家多得是有动机想除掉他的人,你叔叔席振旭、还有席为丞。”
“叔叔不可能这样做。”她冲口而出,而后咬住下唇。“我承认,为丞和我都有杀害他的动机,但是……”
“但是你又极力否认是你们下的手。这就奇怪了,有谁那么大胆,会敢选在‘蓝天使号’上杀人?那是褚氏集团豪华游轮的处女航,船上戒备森严,没有邀请函根本上不了船,你也很清楚这一点。”
席与蝶沉默了。是的,她知道褚磊说的是事实,也的确无法否认这一点。她是那天唯一在场的目击者,根本没有其他人能证明她的无辜,即使有,褚拓也不见得会相信。
“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又何必来问我这些?”她苦涩地道:“既然你们早就认定了我是凶手,那么大可以到法庭上控告我。如果这能让你们对席家的恨意稍减,让褚拓放过振旭企业的话,我不在乎被关上二十年。”
他挑起双眉,似乎有些讶异她会这样说。“你宁可坐牢,也要保住你们席家那个巴掌大的小公司?”
“或许那对褚氏集团而言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公司,但那却是我们席家努力维持的心血,我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它。”她平淡地说道,目光柔和地望着他。“别忘了,在我的父亲抛弃了我和我母亲的时候,是叔叔二话不说地扛起照顾我们的责任,让我完成了大学学业。如果并购席氏仍不能让褚拓消气,那么请他尽管冲着我来,别再试图破坏席家仅有的一切。”
有好半晌,褚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那张姣美娴静的脸庞不带丝毫火气,有的只是坚决和毫不退缩的冷静,那强硬而不退让的倔强神情简直和褚拓如出一辙。想到这两个人对峙的模样,他不禁咧嘴微笑了起来。
“这些话,也许你该当面跟大哥说——如果他肯听的话。”他起身,有些惋惜地朝她伸出手。“我很想和你好好叙叙旧,不过我还有另一个应酬要赶,看样子只好改天了。很高兴见到你,与……席小姐。”
“我也是,褚先生。”席与蝶浅浅一笑,伸出手和他相握。
他投给她一个毫无芥蒂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她视线。她望着褚磊的背影,想着至少她仍然拥有这份友谊,无论褚磊是否相信她的无辜。
如果褚拓也愿意相信她,那该有多好……
“你好些了吗,与蝶?”正想得有些出神时,饶邦睿已经来到她身旁。她调回视线,侧过头去面对他。
“我没事。”她轻快地说,朝大厅望了望。“叔叔他们呢?”
“干爹和他的老朋友聊得正愉快。至于为丞,大概和他刚认识的那位小姐到无人的角落去情话绵绵了。他伸出手道:“我有这个荣幸请你跳支舞吗?席小姐。”
他彬彬有礼的动作让席与蝶笑了出来,今晚第一次感到心情舒畅。她没有拒绝地将手放到他宽厚的掌心里,才刚起身,另一个低沉浑厚的嗓音唤住了他们。
“希望没有打扰到两位。”
席与蝶微微一僵,不用回过头去也知道来者何人。是褚拓。她原以为可以避开他的,没想到他还是找到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回过头去,该来的总是要面对。她仰起下巴,拒绝被他灼人的注视所影响。她才不怕他!
“褚先生。”她率先出声,感觉到饶邦睿鼓励地握紧她的手。而这一幕没有逃过褚拓锐利和观察的目光。“恐怕你是打扰了,我们正要离开。”
“那我只能说声抱歉了。我以为你会很乐意见见老朋友,所以特地绕过来和你打声招呼。”他不疾不徐地说。目光缓慢地扫视过站在她身边的饶邦睿,辗转回到她身上,然后眼睛微微眯起。
她真美!那袭简单典雅的白色小礼服完全展现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黑亮的长发往上盘成一个优雅的髻,只在颊边垂落几绺发丝,更衬托出她姣好细致的五官。合宜的淡汝勾勒出她剔透似玉的肌肤有如出水芙蓉,秀眉亮眸中透出一股无邪慧黠的气质,说不出的动人和灵秀,美得能吸引任何男人的目光。
只不过,这位小姐脸上的表情稍稍减损了她的美丽。此刻,她正用一种戒备森严的神情注视着他,不准她的敌人跨越雷池一步。
“你太客气了,褚先生。以你的身份,我想也不会有如此闲情逸致特地来找故人叙旧。”她生硬地回道。不去接触他必然带着嘲弄的眼神。她调开目光,这才发现站在他身边的那位身材高挑、气质优雅的美丽女郎,她顿时呆了一呆。
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一头瀑布般的卷发披散在肩膀,衬托出她精致的鹅蛋脸上典雅柔美的五官。那身黑色的紧身礼服将她曼妙的身材表露无遗,在天生丽质中透出一股自信、动人的神采,足以让任何男人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为之惊艳。
漂亮的女人围绕在褚拓身边,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席与蝶想着,讶异心里居然涌起一股酸意。从她有记忆开始,褚拓身边就不曾缺乏女人围绕,女伴更是一个换过一个,也一个比一个更美艳不可方物。
小时候,她总是远远地望着他,希望自己快快长大,能像那些女人一样吸引他的目光、赢得他的青睐。然后她长大了、成熟了,她的心愿不变,但他的目光却仍然不曾在她身上停留。两家的恩怨令她离他愈来愈远,而她跟褚拓……也许就会如此仇恨对方一辈子,永远都不会改变了。
“我一向很喜欢见见老朋友,转头向身边的女郎温和的微笑。“这位是华朵曦小姐。朵曦,这位是席与蝶小姐。”
“你好,席小姐。”华朵曦笑意盈盈地点头,也看出了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聪慧地微笑着保持缄默。
人家笑脸迎人,她总没有再板着一张脸的道理。席与蝶勉强回以微笑。“你好。”
褚拓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他将目光瞥向饶邦睿,挑起一眉。“你不介绍一下身边这位先生吗,席小姐?”
席与蝶勉强按捺住怒气,闷着声音开口,“这位是饶邦睿先生,也是目前振旭企业的业务经理。邦睿,这位是褚先生,想必不用我多做介绍了。”
饶邦睿礼貌地点头微笑。“久仰大名,褚先生。真是幸会。”
褚拓眯起眼睛。这个声音好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他十分确定在今天之前,他和饶邦睿素未谋面。他暂且不动声色。
“你客气了。饶先生是席小姐的护花使者?”他伸手和饶邦睿一握,斜睨了席与蝶一眼。“我一到这儿便听说美丽的席小姐已经名花有主了,想不到那位幸运的男子是你。恭喜,两位打算何时举行婚礼?”
“谢谢你的关心,我们还不急,一有好消息一定会通知你。”饶邦睿仍然礼貌地保持微笑,正想找理由离开时,一旁的华朵曦突然出声。
“我想褚拓和席小姐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饶先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跳支舞?”
席与蝶愣了一下,看着饶邦睿先是大感意外地瞪大眼睛,而后受宠若惊地道:“我当然很愿意,华小姐,这是我的荣幸。”
微微一笑,华朵曦优雅地挽着饶邦睿的手臂走进舞池里去。一时间,这个僻静的角落里只剩下她和褚拓。
有好一会儿,席与蝶只是静静地站着,沉思地凝视着他——这个显得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褚拓显然也对这个情况始料未及,俊朗的脸上毫无表情。
“看样子,这位饶先生倒是不放过和美女共舞的机会,也不管女朋友就在身边,立刻便见风转舵了。”他过了半晌才慢慢地说道。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邦睿是叔叔的干儿子,也是公司的经理,如此而已。”她脱口而出,之后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干么向他解释?这又不干他的事。
他的反应只是挑了挑眉,而后开始朝她走近。她本能地往后退,直到她的背抵住了墙壁为止。她无处可逃,只能狠狠地瞪着他脸上可恶的笑容。
“若真如此,那他真是太不懂得把握机会了。”他弯下腰来看她,似乎很乐于见到她不安。“那么,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我的未婚妻一同共舞?”
席与蝶倏地抬起眼睛,涨红了脸。“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她怒视他。
“噢,那可见你的记性太差了。容我提醒你,咱们是有过婚约的,记得吗?”他非常轻柔地说道,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颊旁,她猛地别开头去。
“那已经是……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她的手在身侧握紧,无法说完那一句话,但他已经替她接下去。
“自从你的父亲诱拐了我的母亲,让我的母亲抛夫弃子和他私奔之后,是吗?”褚拓冷冷地道,迅雷不及掩耳地扣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拉。
她惊愕地喘息一声,被禁锢在他强壮的胸膛前动弹不得。
“我说对了,是吗?褚、席两家之所以交恶,我和你的婚约之所以会取消,全是为了这个原因。我的父亲那么信任你的父亲,他们联手创业、亲如兄弟,然而最后他却和那个他称之为嫂子的女人通奸,背叛了他最好的朋友!”
“够了!”她喊道,用手捂住耳朵。“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她声音冰冷,眼神冷酷。“这就是为什么席振东会远走国外,将他的企业交由弟弟处理的原因,因为他根本没有脸再面对我父亲,更没有脸回来见你的母亲,对吗?”
席与蝶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如纸。她想出声辩驳,却挤不出话来。
“你无话可说?”他满脸讥诮地问道。
“你要我说什么?说你说的都是对的,说我父亲也同样抛弃了我和妈妈,一走十八年不曾捎过一点讯息?”她咬住下唇,抗拒着泪水,嘶哑地喊,“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吗?错了!你最起码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根本不知道,却得认命地接受一个没有父亲的童年。告诉我,谁才是最该怨恨的人?”
“因为这样,所以你才非得杀了我不可?”
又来了,她闭上眼睛,老天,这些争执难道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吗?她累了,她好想就这么躺下,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恶梦,等醒过来之后,她不再是席与蝶,那么或许她会有摆脱这一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