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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投情网 page 1 作者:乔南仪

  楔子

  他迈着大步跑过了偌大的草地,仿佛有一群人在身后追赶他似的。四周丛生的杂草刮伤了他裸露的小腿,小石块刺痛了他脚底的肌肤,但是他几乎毫无所觉。他的胸膛紧紧地绷着,肺部似乎无法输送足够的氧气应付这急速的奔跑。

  他一直奔到一棵大树下才停了下来,仍然不停地喘息着。他泄愤般地用手去捶着粗大的树干,一拳又一拳,仿佛想藉着疼痛来宣泄所有的压抑和怒气。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胡乱地伸手抹去。

  不,他不能哭,不能让那些人瞧扁他!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眼泪不能解决问题。他缓缓吸气好平息激动的情绪,一会儿才发觉,他的手背因被尖锐的树干刮伤,已经开始破皮流血,但

  他只是瞪视着它,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将他唤回神来。他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小小的粉红色身影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他转回头,装做视而不见地瞪视着远方。

  她走到他身前仰头直视着他,他偏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他颊上的泪痕。

  “你干吗一直跟着我?”他恼怒地问。天杀的,他何必管她怎么想?她只是个身高不及他胸口、天真烂漫的九岁小鬼,以为全世界都是缤纷亮丽的粉红色泡泡;而他却是个父亲银铛入狱、被所有人轻视嘲笑的十五岁男孩。他们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他是只肮脏的、浑身长满癞痢的狗,

  他已经受够了。

  她并没有被他威吓的语气吓住,反而更走近他,目光从他脸庞上的脏污、紧抿的嘴角一路往下,看着他身上被扯破的衬衫,沾满尘土的短裤,直到他裸露的小腿上一个流血的伤口。“你在哭。”她稚嫩的嗓声软软地说着,微歪着头看他。“你刚刚是不是和他们打架了?”

  “不干你的事。”他粗暴地道,猛地推了她一把。“滚开,小鬼,别来烦我!”

  她往后跌在草地上,美丽的蕾丝裙子沾上了尘土。他看见她细致的脸庞上涌现受伤的神色,以为她会害怕地转身跑开,但她没有,她只是抿了抿唇,拍拍满是泥土的手站了起来。

  “我不要。”她勇敢地道。“我要在这里,你不能把我赶走。”

  “为什么不行?这里是我家……曾经是。”他装出凶恶的表情。“你应该怕我的!你没听他们说吗?我爸爸是坏蛋,所以他们才把他关起来。因为他是坏人,所以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我不怕你。”她甩甩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眸光仍旧一眨也不眨地停在他脸上。“而且你不是坏人,我知道。”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声音坚定且充满自信。他懒得理她,迳自往后坐在一截被砍倒的枯干上,双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凝望着前方。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他。

  “下次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出气。”她认真地说。“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粗鲁地拨开她的手,恶声恶气地瞪她。“我说走开,你没听见吗?”

  她咬咬嘴唇,起身去捡回那条手帕,细心地拍掉上头的尘土后再次递给他。

  “你可以哭。”她轻声地说道,朝他绽开一个怯生生的微笑。“当我被我哥哥欺负时,我也会哭,哭过之后就好了。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还想说话,然而那张无邪的笑脸却令他无法出声。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坚定和单纯的信任,令他尚未出口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他垂下自光,看着自己的泪水落在那柔细的小手上,而后是另一滴。他感觉她的另一只小手环了过来,温柔地轻拍他的背脊,仿佛他是一只因迷路而茫然不知所措的小狗。他伸手环抱住她,有如溺水的人在汪洋中紧攀住一根浮木,所有压抑的眼泪全然决堤。

  他未曾料到的是,这纤小的身躯不仅拥有镇定他心神的力量,更掌控了他整个生命。

  第一章

  “你说什么?”房玄菱猛地抬起头来,瞪视着站在眼前的哥哥。

  “我完了。”房人杰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用手抹了抹脸。“都怪我这几年太急于扩充公司,急着进军其他不熟悉的产业,才会造成公司的巨额亏损,等我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抽腿了。”

  房玄菱呆愣地站着,试着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她知道他个性莽撞,再加上过于自负和野心勃勃,行事总是过于冲动和欠缺考虑;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让情况糟到这个地步。

  “怎么会这样?”她强迫自己平静地质问。“爸爸将公司交给你这些年来,我以为一切都很顺利。”

  “你以为我愿意让这种事发生吗?”房人杰抓抓一头乱发,心浮气躁地接续道:“银行方面已经在跟我催这笔借款了。如果月底之前,我不把所有的债务还清的话,公司会宣告破产不说,连我都会吃上官司……”

  “你欠了银行多少钱?”她打断了他的话。

  房人杰的嘴唇嚅动着,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但她还是听出来了。等她能理解他说出的那个数字,房玄菱脸上的血色全然褪去。

  “两亿三仟万?”她简直不敢相信。

  “我已经努力将所有的损失降到最低了。”房人杰无力地辩驳着。

  房玄菱仍然无法从震惊中回神,脑海中一片紊乱。

  对全盛时期的长兴实业而言,这笔借债或许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近几年来,由于经济不景气,长兴实业早已不复往日风光,这笔债务对如今的他们来说,是多么庞大的一笔数目啊?

  她感到气息全哽在喉咙里,几乎无法呼吸。她气得想放声尖叫、想大声斥责,然而看见哥哥颓丧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勉强按捺了下来。

  再多的怒气也无法改变事实,哥一定是到了无法可想的地步,才会将实情告诉她,更何况现在根本不是吵架的时候。“爸爸留给你的遗产呢?”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表情冷静地道:“除了公司之外,还有银行里的五百万美金,再加上其他的股票和不动产,这还不够解决银行的欠款呜?”

  “那笔钱老早就花光了。”房人杰表情阴郁地看着窗外。“前几年经济景气时,我将所有的资金全投入了房地产和股市,谁知道栽了个大跟头,所有的钱全赔了进去,连三分之一都收不回来。”

  “我想到了。”房玄菱低声道,极力维持声音平稳。“如果你的钱用光了,我可以先借你。爸妈留给我那五百万美金我一直没有动用,虽然不够,但至少可以应应急……”

  她没说完便看见他避开目光,不敢看她。她的心往下一沉。

  “我已经用掉了。”房人杰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而且差不多也赔光了。”

  一阵错愕弥漫在紧窒的空间里。房玄菱瞪视着地,简更无法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用掉了?什么时候?而你甚至没有告知我一声?”

  “我也是逼不得已。”他烦躁地一挥手,站起身来回踱步。“做生意原本就有风险,想赚大钱就得先花钱。我原本只是想先筹足资金,等赚钱之后,再将那笔钱存回你的户头,谁知道我的

  运气那么背……”

  这么说来,他们已经一贫如洗了?房玄菱怔愣地站着,因这个突如其来的醒悟而昏眩。换句话说,如果月底前他们不还清这笔债务,不仅他们父亲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得宣告破产,甚至连他们的房子都会遭到查封的命运。

  “你怎么会让情况糟到这个地步,哥!”她沙哑地问道。“自从爸爸将公司交给你之后,你到底做了什么?”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也不想这样。”房人杰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补救。”

  “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四个字,“去找谭森。”

  房玄菱微微怔住。谭森,这个名字在她的舌尖缭绕,令她的背脊轻颤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不再想起这个名字了,几乎有一辈子之久……然而她却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即使是现在,她仍能清晰地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双沉郁的眼睛,和那张如雕刻般的脸庞。她闭了闭眼睛,命令自己将那个影像推出脑海。

  “难道没有别的方法吗?”她低语着。“我们和他失去联络这么久,他不见得愿意伸出援手。”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房人杰撇了撇嘴。“他这几年在商场上混得很不错,这笔钱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重点只在于他肯不肯出手相助罢了。再说,他欠咱们房家一份天大的人情,也是该偿还的时候了。”

  “如果他不肯呢?”

  “那咱们就等着瞧了。”他冷笑一声,表情变得阴沉。“如果让新闻界知道身价上百亿的尔玛集团亚太区总裁谭森,居然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想必情况会变得很有趣。”

  “你想去……威胁他?”

  “我只是提醒他做人要懂得饮水思源、感恩图报,最后的决定还是在他。”

  见她依然脸色苍白,房人杰的表情柔和了些,语气也放缓了下来。“我这么做也是为你打算,玄菱。一旦长兴实业倒闭,我吃上官司,你的幼稚园也会受到影响的,你总不想眼睁睁看妈一手创立的幼稚园,因此而关门大吉吧?”

  房玄菱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前方。

  他再斜瞄了她一眼,然后起身。“就这样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没有等她回答,房人杰迳自拿起外套走出大门。

  直到他离开,房玄菱才用一手蒙住脸,颤抖地吐出一口长气。

  谭森将手上的财务报表丢回桌面上,缓缓地往后沉向椅背。

  房人杰!他深思地看着那个名字。

  从他最后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已经整整过了十二年。这些年来,虽然他和人杰一样在商场上闯荡,但由于产业的领域不同,两人一直少有打照面的机会,没有想到十二年后,人杰居然会以私人的名义主动到公司来找他。

  看着桌上那份财务报表资料,谭森忍不住微微蹙眉。回到台湾这些年来,他陆续从一些人口中听到关于房家的消息,包括人杰的父、母亲在前几年便相继过世,他的父亲房长兴将一手创立的长兴实业,交由惟一的儿子打理经营等等。

  早在今年年初,他便已得知长兴实业因为太急于扩充而导致周转失灵的消息,当时他以为这个危机很快便会过去,看来他是太高估人杰了。由秘书交给他的这份财务分析报表看来,长兴实业目前的情况不但很糟,而且简直是糟透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俯望着大楼底下的车水马龙。

  人杰究竟做了什么,会将他父亲一手建立的企业搞到这个地步?何以他回到台湾这些年来,人杰从不曾试图和他联络,却选择在此时前来拜访?莫非是料定他不可能对长兴实业的财务危机置之不理,所以前来找他企图补救?

  门上的轻敲打断了他无数的疑问,他回过神来。“请进。”办公室的门开了,副总裁孙承翰出现在门后。

  “谭总。”孙承翰关上门走了进来,将手上的档案夹放到他桌上。“这是昨天和明盏集团开会的详细内容,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随时可以展开签约动作。”

  谭森从窗前走了回来,拿起那份文件快速浏览过一遍。孙承翰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到桌上另一叠文件时又停下脚步。

  “长兴实业总经理,房人杰?”他询问地扬了扬眉。

  “嗯。”谭森用眼神示意孙承翰坐下,将身子往办公桌沿一靠。“他这两天来过公司,不过没见到我。他留了他的名片给秘书,要我尽快和他联络。”

  “他找你做什么?”孙承翰坐进沙发里,半开玩笑地问:“据我所知,长兴实业最近亏损严重,他之所以这么急着找你,该不会是想跟你借钱吧?”

  “或许。长兴实业目前财务状况吃紧,再不补救的话,随时可能面临瓦解的危机。”

  “那真是太糟糕了。”孙承翰睇了他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尔玛集团和长兴实业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和房人杰更是连朋友都谈不上,是什么原因令他想到要来找你?”

  “他的父亲房长兴和我父亲是老朋友,我们两家算是世交。”谭森走回他的办公椅上坐下,轻描淡写地道:“我念国中时,曾经在房家住过几年,和人杰算是旧识。”

  孙承翰先是微微皱眉,而后骤然醒悟。他想起来了!

  “我记得你提过。”半晌之后,他才深思地说:“你提过有位房伯伯曾经帮助过你们,是你们谭家的大恩人。怎么,房人杰就是你那位房伯伯的儿子?”

  “嗯。”赞森微眯起眼,凝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思绪拉回到很久以前……

  十五岁那年,他的父亲因公司恶性倒闭而银铛入狱,三个月后在狱中自杀身亡,留下正在念国

  中三年级的他,和因承受不了打击而精神耗弱、需要长期住院治疗的母亲。

  在众叛亲离之际,是父亲生前的好友房长兴挺身而出,慷慨地收留他和母亲,让他们有个温暖的屋檐好挡风遮雨。当时的他正值叛逆的青少年时期,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个性顿时变得阴沉乖戾,和同龄的人杰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是常有的事。

  但房伯伯却丝毫不偏心。他威严而公正,对两个男孩一视同仁,不但将他们带进自己的工厂里实习,更耐心且钜细靡遗地教导他们在商场上的应对和技巧。除此之外,房伯伯更对他疼爱有加,只要是人杰拥有的,他一定也少不了。

  对房伯伯,他一向是敬重有加的。若说他这些年在商场上还有些成就,绝大部分都得归功于房伯伯当年的教导和严格训练,对他而言,房伯伯不止是他从商的启蒙恩师,更像是他的第二个父亲。即使房伯伯早已过世,在十多年后的现在,那份恩情仍令他铭记于心,永这也抹灭不了。

  “我和我母亲在房家住了五年,一直到我离开台湾为止。当时若不是他们一家人收留了我和我母亲,或许也不会有现在的我。”他说。

  “我明白。”孙承翰顿了一下,才缓缓地接口,“不过房长兴在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不是吗?他的公司目前出现危机,问题不是出在他,而是继承父业的房人杰。即使你和房家是旧识,这

  些年,房人杰和你也没有特别的往来,他会在这时候才想到要来找你,莫非是想讨回这个人情?”

  “如果是,我也没有拒绝的借口,不是吗?”谭森淡淡一笑。“长兴实业是房伯伯一辈子的心血,我总得为它做些什么,至少不能看着它宣告倒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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