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回想着这两天来的情景。她还记得当她带着简便的行李出现在这栋阔别多月的庭院里时,周院长又惊又喜的模样。
对于回来的原因,她并没有向周院长多做说明,只轻描淡写地说要回来住一阵子,但周院长却似乎并不意外。
“沙先生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已经和你偷偷交往了很久,是你学生时代的男朋友,是吗?”周院长细细地打量她,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她迟疑着,勉强一笑。“您怎么知道的?”
“我看得出来。虽然他说他只是个小公司的主管,但我知道他的背景并没有这么简单。不过只要他对你好,我也就没别的要求了。”周院长低叹了一声,怜惜地轻触她的颊。“你和他吵架了,是不是?不然你也不会决定要搬回来住一阵子了。”
“我……”她想否认,却无法在周院长了然的目光下说谎。她咬着嘴唇,开始将整件事情的始末完完整整的叙述了一次。
听完之后,周院长的表情有着深切的自责。“苦了你了,孩子。如果不是我……”
“您别这么说,院长。我们保住了育幼院,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她柔声说道,微侧着头沉思道:“虽然作下这个决定是有点冲动,但是我并不后悔。相反的,我很感激他爷爷这么做,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认识他了。”
“你若这样想就好了!”周院长微微地笑了,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在我进出医院这段期间,沙先生来探望过我好几次,也时常注意育幼院的动工情形。他告诉我,这儿有你成长过程中最好的回忆,他不想破坏这儿的一草一木。如果他对你没有心,他何必这么做?”
虽然周院长说得信心十足,她并没有相同的把握。她出神地凝视着天际,想着沙漠现在正在做什么。他是否正和温黛绫耳鬓厮磨、枕边细语?或许他正为她的离开而松了一口气……
有好几次,她几乎冲动地想拿起话筒,告诉他她爱他、她需要他,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她什么都可以不去在乎。然而她不能!她不能在他用那么残忍的话刺伤她之后,再勉强自己留在他身边;明知道他不爱她、不要他们的孩子,却仍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想什么?”翁季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官茉彤回过神来。“没什么。”她勉力一笑,离开窗口。
“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视线跟随着她,声音克制地道:“告诉我。”
“真的没什么。”她故作轻快地道。“上流社会的令我生厌,我只是想回来喘口气。”
“别逃避我的话题,茉彤。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他倏地爆发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他对你做了什么,会让你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决定离开他回来这里?你真以为我会相信这个理由?”
“别这样,季伦。”她被他的粗鲁吓坏了,一手本能地护住腹部。“放开我。”
“除非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理她的挣扎,脸部肌肉绷紧。
“我怀孕了。”她低喊道,用力挣脱他的手。
四周一下子静寂了下来,翁季伦瞪视着她,表情愕然。
“我要杀了他!”他从牙缝里迸出一句。
“别这样,季伦。他并没有强迫我!”她避开他的目光,勉强一笑。“我和沙漠的婚姻原本就是建筑在利益上,我们都在猜疑对方、都是为了成全对方的目的,既然他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也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他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发现了她眼中盈满的泪意,也看见了其中隐含的痛苦。“可是你爱他!”这句话不是问句。
她微微一怔,而后垂下睫毛,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是的,我爱他!”
翁季伦注视着她平静的脸庞。她的目光澄澈,即使闪烁着泪光也遮掩不了那抹肯定的光芒。他的心一阵刺痛,深沉的落寞令他的肩颓然地垮了下来。她也看出了他的怅然和失落,但她什么也没说,她能说什么呢?
“我明白了。”片刻之后,他振作了一下自己。那天和温黛绫在餐厅遇见的那一幕浮上脑海,他突然若有所悟。“沙漠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官茉彤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天!翁季伦颓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用手抱住头。
“是我不对!如果我当初阻止了你,我们一起为育幼院努力,也许现在……恰况不会是这样子的。”他沙哑地说道,一拳捶上自己的掌心。“我真该死!”
“这不是你的错,季伦。”泪水涌上眼眶,她强忍着,轻咬住嘴唇。“我们都想尽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但那不代表我们有能力改变一切。你没有做错什么……”
“有,我有。”他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我曾经错过你一次,我再也不想犯相同的错误。”他执起她的手,深色的眸子停驻在她眼中。“嫁给我吧,茉彤,让我照顾你和孩子,好吗?”
她动容地凝视着他,无法抑制泪水滑落。他是认真的!他的脸上有着狼狈的热情,眼中闪动的坚定诚恳是不容看疑的。季伦……他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可是当她闭上眼睛,她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脸、另一个男人的抚触。
眼泪如洪水般涌出,啜泣令她的肩膀颤动着。
他伸出手臂揽住她,嗓音粗哑地低语,“你可以不用这么快答应我,茉彤。我会等,等到你点头那一天。”
他将额头靠上她的。“我爱你,茉彤。天啊,如果时光能够重来,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嫁给我,好吗?”
她疲惫地靠在他的肩上,允许自己暂时留住他的温暖。总有一天她会忘了沙漠,但不是现在;她不能带着这个孩子嫁给季伦,那对他并不公平,也会为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她深吸了一口气,轻柔但坚定地推开了他的怀抱。
“对不起,季伦。我不能嫁给你!”她轻声说道。“你事业有成、有责任感、体贴而善良,是每个女人梦想的一切……”
他强了一下。“可是你爱的不是我。”
她调开目光,感觉他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也听到了他低声叹息。“我很抱歉。”
两个人都静默了一阵子,感觉微风透过敞开的窗户轻拂在他们身上。
“别说抱歉。我说过,我会给你时间,我并不在意等多久。”看出她还想反驳,他伸出一手制止了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先找个地方静一静,再好好计划未来该怎么走。”她过了一会儿才静静地道:“如果他来了,别告诉他我在这儿,好吗?”
翁季伦没有说话,但由他蹙拢的眉头看来,他显然并不赞同她的决定。
然而她已经作了决定!她将目光调向窗外。或许沙漠根本不会寻找她,反而很庆幸自己摆脱掉她……除非有奇迹出现。
除非他爱她!
当陈律师透过翁季伦传话时,官茉彤感到意外极了。自从她和沙漠的婚礼过后,她便未再见过这位沙氏集团的家族律师;令她讶异的是,陈律师居然会想到要找她,和她约在这个安静的小咖啡馆见面。
“我在婚礼上见到翁先生,才知道翁先生和我是同业,所以我就请他帮我传个话。”一见到她,陈律师敦厚的脸上堆满了笑。“有没有耽误到你的时间?”
“没有!”她在陈律师对面坐下,接过侍者手上的菜单。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乍见陈律师仍令她有些不知所措。是沙漠派他来的吗?为的是和她谈离婚的事?他甚至连亲自来见她都不肯。
“是沙漠要你来的?”侍者离去之后,她力持镇定地开口问道。
“沙漠并不知道我来找你,如果你是担心这一点的话。”陈律师清了清喉咙。“事实上,是沙漠的爷爷——沙上泽老先生派我来的。”
沙上泽?她愣了一下。“沙老爷他不是……”
“这说来话长。”陈律师轻咳了一声,开始将沙家和官家的渊源、官声全绝然地离开沙氏集团,直到沙上泽订定遗嘱的用意源源本本的叙述了一次。
官茉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倾听着。虽然她早已由温黛绫和沙漠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但是听陈律师叙述完实情,她还是有好一会儿的怔忡。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等陈律师说话告一段落,她平静地出声问道:“如果我没有嫁给沙漠呢?我是否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如果你没有嫁给沙漠先生,那么我现在也不会坐在你面前了。”陈律师温和地道。“官老先生和沙老爷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们的感情更胜兄弟。官老爷离开沙氏集团之后,沙老爷子一直十分后悔,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想做些一弥补……”
“就算如此,那也只是他和我爷爷之间的事情,不是吗?”她打断他。“他并不认识我,却只因他对我爷爷的愧疚便要沙漠娶我,是不是太为难人了?”
“关于这一点我可以解释。事实上,沙老爷子认识你。大约在两年前,当时你才刚从大学毕业,正在附近的小学当实习老师,我和沙老爷子曾经来拜访过你,你记得吗?”
见她讶异的表情,陈律师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下去,“呃……也不算拜访。当时老爷子支开了我们几个人,说想和你单独谈谈。他原本只想了解你的生活,将一笔钱汇入你的账户、以确保你生活无虞,没想到和你聊过之后,他却决定要更改遗嘱……”
官茉彤秀眉微蹙,而后记忆慢慢回来了,她忆起了两年前那个午后,和那位老人的短暂邂逅。难怪她一直觉得沙漠的爷爷有些眼熟,原来这就是沙上泽的目的?他以为只要让沙漠娶了她,就可以弥补当年对官声全的愧疚?
只可惜沙上泽料错了!她爱上了沙漠,然而沙漠并不爱她。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能勉强,只有爱情不能;纵使沙上泽将她和沙漠绑在一起,也无法让沙漠爱上她。她闭了闭眼睛,感到泪意凝咽。
“他就那么确定我会嫁给沙漠?”她眉峰轻拢。“他有没有想过,沙漠也会有他自己所爱的对象?就算他依他爷爷的条件娶了我,他也不是心甘情愿。”
“关于这一点,沙老爷事先也设想到了。”陈律师说道。“他虽然要求你们的婚姻必须维持五年,但并没有规定你们不能离婚。不管你和沙漠适不适合当夫妻,沙氏集团都会提拨一笔款项汇入你的户头……”
“我不要!”她反射性地说道,痛恨他们认为什么事都能用金钱解决。“既然沙老爷子和我爷爷都已不在人世,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自己有能力可以养活自己,不需要沙家的钱!”
“或许你不该这么快作决定。”停顿了半晌之后,陈律师才缓缓地道:“育幼院才刚整建完成,接下来正是最需要经费的时候,你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该为育幼院里的孩子们想想啊。”
望着陈律师平静的表情,她顿时哑口无言。
“他料到了,是吗?”她垂下睫毛,郁郁地道:“他早料到我别无选择,包括我会答应嫁给沙漠,对不对?我们都是他这布局里的棋子,根本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或许吧。”陈律师温和地道。“我跟了沙老爷子十几年,一直对他十分尊敬,也许他在外人眼中有些古怪,但他却是我见过最英明睿智的老人。如果他不认为沙漠有能力将他的心血延续、将沙氏集团经营得更好,他绝不会作下这样的决定。而事实上,沙漠也的确没有令他失望,不是吗?”
是的,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她曾经想过,如果当初沙官两家并未产生误会,如果她的爷爷尚在人世,那么……也许她和沙漠的命运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沙漠他……还好吗?”她低声问道。
“呃……他不太好。”见她脸色一白,陈律师轻咳了一声,“你离开沙家的这些天,他发疯般地将自己埋在工作堆里,连沙东闵先生都看不下去。上礼拜我还听说他开除了他的秘书温小姐,并且要她不准再踏进公司一步。”
“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来,微微愕然。
“是啊。”见她震惊的表情,陈律师继续说下去,“呃……我知道这不干我的事,但我想——沙漠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排斥这桩婚姻。或许他一开始的确有这个想法,但以他这几个月为你所做的一切……我想他是很在乎你的。”
她怔怔地瞪视着陈律师,仍然无法从这个消息中恢复过来。沙漠开除了温黛绫?这表示……他和温黛绫之间,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将这笔款项汇入你的账户,毕竟这是你应得的,也是沙老爷临终前的嘱咐。”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陈律师微笑地起身。“我话就说到这儿,有任何问题的话,欢迎你随时和我联络。”
官茉彤点点头,看着陈律师消失在咖啡馆门口;有好一会儿,她就这么静静地思索着,直到另一个影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陈律师来找你做什么?”翁季伦问道。“是沙漠要他来的?”
“不是。”她摇摇头,把和陈律师的对话简述了一次。
听完之后,翁季伦有好半晌不发一语。
“院长告诉我,沙漠今天又到育幼院来了。”他片刻之后才道。“你仍然不打算见他吗?”
她并未移动,表情平淡依旧。“如果他不爱我、不相信我对他的感情,那么找到我又如何?与其这些事情一再重演,倒不如我离开,或许事情会简单得多。”
注视着她低垂的眼睫郁郁寡欢,翁季伦不由得握紧拳头。他不能任由这个情况继续下去,他必须做些什么,只要能让茉彤再展欢颜。
他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暗自下了决定。
沙漠斜倚着栏杆,注视着灯光幽暗的偌大庭院。
客厅里,沙东闵正和几位商场上的老朋友聚会,里头的欢声笑语,连身处在这个僻静的角落都清晰可闻。这是商场上避免不了的应酬,在以往,他一向能应付得驾轻就熟,然而今晚他却有股说不出的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