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客气了,温小姐。”虽不明白温黛绫的目的为何,她仍然礼貌地保持微笑。“我下午没有课。”
“是吗?”温黛绫拉长了声音,细声细气地道:“这年头老师可不好当,我看你倒不如就放弃工作,专心当沙家的少奶奶,这可比在学校里应付那些难缠的小鬼来得轻松多了,你说是吗?”
“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她当然听出了温黛绫话里的嘲讽之意,但她只是微微一笑。“你约我出来,不会只想和我讨论我的工作这么简单吧?你何不开门见山,省得麻烦?”温黛绫柳眉一挑,看着那张柔和恬淡的脸庞。想不到这个小女人娇娇嫩嫩的,还真有勇气和她针锋相对呢。看样子她倒低估了她!
“既然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我也就不客气了。”她耸耸肩膀。“你知道沙漠为什么娶你吗?”“当然知道,沙漠是为了继承遗产。”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除此之外,是因为他爷爷和你爷爷当初有过恩怨。”温黛绫狡黠地道。“你知道你爷爷官声全,和沙漠的爷爷沙上泽,是一起创立沙氏集团的事业伙伴吗?沙氏集团能有今天的经营规模,你爷爷也算是居功厥伟。”
她先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他告诉我的。别忘了,我和沙漠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温黛绫用眼角瞄着她,慢条斯理地接了下去,“如果不是沙老爷子将你爷爷赶离沙氏集团,让他最后穷困潦倒、落得破产的命运,他现在可能还活着,你也不会被送到育幼院去了。”
听着温黛绫自顾自地语调,她感觉心逐渐往下沉。“我凭什么该相信你?”
“撒谎对我有什么好处?”温黛绫耸了耸肩。“不相信的话,尽管去问沙漠和他的父亲,看看他们祖孙三代是如何无情地对待你们官家人,到时你自会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她闭了闭眼睛,手指在膝上握紧。“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我?”
“因为我同情你,也看不惯他们沙家如此利用你,将任何事都当成生意般公事公办。如果你爷爷没死的话,现在的沙氏集团有一半都会是你们官家的,你原本可以不用孤苦伶仃地在育幼院长大、看人脸色过日子。
“而沙漠,他根本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你,毕竟用钱诱使你答应他的条件,和将沙氏集团一半的股份让渡给你相比,这笔交易简直划算太多了,你说是吗?”
“你是说,沙漠一开始就知道这回事?”她深吸了口气,呼吸不稳地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难道不知道我也有可能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又如何?你有什么能耐对付他、对付财大势大的沙氏集团?”温黛绫耸耸肩膀。“他只不过冒了一点险,而他成功了,不是吗?”
官茉彤垂下目光,感到心口掠过一阵抽痛。“既然他是这样一个人,你为何还爱……”她咬住下唇,无法说完整句话。
“为何还爱上他?”温黛绫幽幽地道,语气颇有认命的意味。“是啊,我也这么问过自己。明知道他的野心大过一切,我还是离不开他,我不希望你也步上我的后尘。”
见官茉彤视而不见地凝视着前方,一丝胜利的神色闪过温黛绫的眼底。她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官茉彤,戏剧化的叹了一口气。“相信我,沙漠和你只是玩玩而已。他前两天还和我商量该如何摆脱掉你,因为他已经对这桩荒谬的婚姻感到厌烦,他根本不想再忍受五年……”
“我不相信。”她挣扎地道。“沙漠不是这样的人!”
“是吗?”温黛绫往后一仰,那双精心描绘的丹凤眼傲慢地斜瞟着她。“你有多了解沙漠?”
见她别开头去不发一语,温黛绫的嘴角浮起阴沉的微笑。“你不了解,是吗?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对他而言,任何事都是生意,都是一种手段、一种图利的方法罢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们之间的交易、知道你是他用两百万美金收买的假妻子?”
见她脸色倏地刷白,温黛绫双手一摊。“既然你想知道,我索性就再说得明白一点:有几回沙漠假借公事的名义晚归,其实都是在我那儿。他要我等他,等他结束你和他的关系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两个在一起……”
“别再说了!”她猝然出声,感到五脏翻腾、心在滴血,温黛绫脸上得意的神色令她心如刀割。真的是这样吗?老天,他怎么能如此欺骗她?他要求她对婚姻忠诚、要求她履行婚姻的誓约,然而他和温黛绫却仍藕断丝连,从来没有断过。
“事实的真相总是很伤人的,趁早认清沙漠的真面目也好。”察觉自己的话已经达到目的,温黛绫故作惋惜地道:“依我看,你那位青梅竹马的情人也算是个青年才俊,你倒不如乘机向沙漠狠狠的敲诈一笔,然后和你的情人双宿双飞;只要能摆脱这桩婚姻,我相信沙漠一定不会拒绝你的要求的。”
她说完随即优雅地起身。“我话就说到这儿,你自己好好想想。”
直到温黛绫离开后许久,官茉彤仍然瞪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呆坐在原位。理智告诉她,温黛绫的话不全然是可信的,她很可能只在挑拨离间罢了。然而……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呢?她惶然地直视着前方,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沙漠不爱她,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吗?为何从温黛绫口中印证了这一点,会令她如此难受,感觉心像被划开了一道深长的伤口。
她用手蒙住眼睛,发出一声凄楚无奈的叹息。
时间已经将近午夜。
官茉彤站在阳台前,凝视着庭院中在夜风里摇晃的树影,思绪却飘到好远好远的地方。下午和温黛绫的一番对话仍在她脑海中盘旋萦绕,伴随着一股隐隐的不安挥之不去,令她根本无法成眠。一整个下午,她细想了很多,关于沙家和官家可能曾有过的恩怨。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爷爷从未向她提过此事;也或许爷爷早就不再计较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追根究底?
她的手轻抚着肚子——这是她最近的习惯性动作。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沙漠关于怀孕的消息,他会感到高兴吗?然而不管如何,她仍然为孩子感到兴奋,幻想着孩子的长相、想着她和沙漠的未来……
她旋过身,突然再也无法独处。她知道沙漠正在书房里和沙东闵商讨公事,这是他们近日来的例行公事。她十分乐意见到他们父子之间逐渐和平的迹象,也知道不该在这时候去打扰他们,然而现在,那股迫切的压力令她再也无法忍受。
她步出卧室朝书房走去,在走廊上遇见正要敲门的李嫂。
“还没睡吗,少奶奶?”李嫂有些讶异。
她勉强按捺住激动的情绪,朝李嫂挤出一丝微笑。“我正想到书房去看看沙漠工作的情形。他和爸爸还在书房里吗?”
“老爷已经回房去休息了,少爷还在忙。”李嫂微笑地道。“我帮他准备了一些小点心,让他补充体力。既然你也要到书房,就顺便帮我带进去给他吧,他大概忙得连吃晚餐的时间都没有!”
将手上的托盘递给她,李嫂转身走开了。
直到李嫂圆胖的身子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官茉彤才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入内,她一眼便瞧见沙漠正坐在书桌后,和他手边的工作奋战着。
“放着就好,李嫂。”沙漠漫不经心地道,连头也没抬。
察觉没有回应之后,他抬起目光,而后缓缓地微笑。“是你。”
即使已经工作了一整天,他看来仍然神采奕奕,那英俊迷人的笑容足以夺走她的呼吸。
“还在忙吗?”她柔声说道,探头去看他手上的卷宗。
“差不多了,我正准备回房去。”他往后沉向椅背,朝她挑起一道浓眉。“怎么,一个人孤枕难眠,所以想到这儿来找我?”
“才不是呢。”她娇嗔地道。“人家……关心你嘛。”
她脸红困窘的模样可爱极了。沙漠低声笑了起来,一把拉过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不顾她抗议地作势轻咬她的颈项。她手上的托盘危险地往右倾斜,她挣扎着保持平衡。“沙漠,别闹。”
“别动,我只要抱着你就好。”他强壮的臂弯环紧她纤巧的身躯,鼻子轻柔地磨蹭她的颈项,吸进她身上甜蜜诱人的香气。她突然有一股冲动,想伸手抚过那浓密的黑发,却又硬生生地控制住自己。她似乎给予、付出的太多了,然而沙漠却仍始终对她有所保留、不愿意对她全然敞开自己。
“李嫂告诉我你最近不太舒服。”他在她耳边低问。“是不是太累了?”
她微微一颤,注视着他担忧的眼睛,他眼底的关怀之意绝不是假装的,就好像……他在乎她。一丝渴盼由心底升起,她紧紧地依附着这个信念。
“我没事。”她勉强一笑,略微不稳地开口道:“今天温黛绫约我出去见面。”
“喔?”他仍然搂着她,用一手去翻阅桌上的公文。“她找你做什么?”
“她告诉我,我们的爷爷是旧识,他们是一起创立沙氏集团的合作伙伴。”她屏住气息,感觉他身躯微微一僵。然而她没有停止,一古脑儿将今天下午和温黛绫的那番谈话略述了一次。
在此期间,沙漠一直沉默着,听着她娓娓道出一切。说完之后,他们之间有了好一阵子的静默。“她说的是真的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沙漠静寂了半晌。“没错。”他简单地说道。
她困难地吞咽了一口。“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她低声问道。
“爷爷从来没有和我们提过这些,我和爸爸也是前些天才知道这件事。”他的手臂仍然紧拥住她,柔声说道:“既然我们已经如他所愿的结婚了,也算完成他老人家的一桩心愿。除非你因为这件事而对我有成见,那就另当别论。你会吗?”
“我不会。”只是我希望你对我坦白,告诉我你所想的一切。她沉默地偎近他。她想相信他!天知道她多么想相信他,然而他们之间新生的情感仍是如此脆弱,她甚至不敢问他是不是还爱着温黛绫,害怕那会是个肯定的答案。
“那就好。”他吻吻她的唇畔。“以后这么晚就别等我了,嗯?”
她没有说话,纤细的手臂紧环住他的颈项,发间清新的香气飘进他的鼻端,令他腰间一阵骚动。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轻柔地封住那柔软诱人的红唇。
然而她没有回应。她虽然没有抗拒他的吻,身躯却显得有些僵硬。他将她推开一臂之遥,垂下眼来在视她的眼睛。她的表情看来没什么异样,只有那双水汪汪的美眸稍微泄露了她的不安。
警戒在他心底升起。她是否有事情瞒着他?或者……她在担心些什么?那天在办公室和温黛绫的一番对话又在此刻浮上脑海,令他倏地抿紧薄唇。她的不安是否和翁季伦有关?她是因为和翁季伦私下会面而感到心虚吗?
即使他不相信温黛绫的指控,然而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嫉妒得快要发狂。他甩甩头,费力地将这不受欢迎的思绪推出脑海。
“怎么了?”他的嗓音不在他预期中的粗哑。“是不是你生病了?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他说着便要站起,她惊慌地抓住他的手臂。
“不,不要。我没有生病,我……”她必须告诉他,趁勇气消失之前。她咬住下唇,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怀孕了。”
怀孕?沙漠的身躯顿时僵住。有好一会儿,他就这么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着她眼里闪烁的犹疑和不确定。温黛绫的话如鬼魅般在他脑中闪现:他们可一点也不像老朋友叙旧,反而像是对热恋中的情侣呢……燃烧般的痛楚撕裂了他的心,令他几乎无法思考。
“沙漠?”她晕眩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推开她,起身大步走到落地窗前;再回过头来时,他森冷的表情令她不寒而栗。
“谁的孩子?”他冷冷地问。
她瞪视着他冷酷的脸庞好一会儿。然后,思绪慢慢回来了。“谁的孩子?”她喃喃地重复,蓦然明白了他的指控,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你可真不愿意浪费时间啊?”他一个大步来到她面前,大手猛地攫获住她的手臂。“这是你和翁季伦商量之后的决定吗?因为你知道一个孩子可以更快摆脱掉我、拿到高于两百万美金的价码,所以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你混蛋!”她跳了起来。“孩子当然是你的。我和季伦从来没有……没有……”她感到喉咙梗住,无法说完所有的话,那凝聚在胸口的疼痛几乎让她无法忍受。噢,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怀疑她?
“是吗?”他眼底的两簇火焰暴跳,额上浮现青筋。“你和翁季伦都是孤儿,你们都知道钱的重要性。别告诉我你和他之间有多清白,我不信!”
她的拳头握紧,泪水熨烫着她的喉咙,令她几乎无法出声。她倔强地将泪水眨了回去,她绝不能在他面前崩溃,好让他嘲笑她。
“如果你要这样想,那就是吧。”她极力克制内心的颤抖,用和他一样冰冷的语气迸出声,“既然你不相信孩子是你的,这桩婚姻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会马上签离婚协议书,让你可以顺遂心愿地打发掉我,你满意了吧?”
她说完正想往门口冲,他更快一步地钳握住她的手,将她压制在房门上。她挣扎着,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几个月来的严重害喜和纷扰的思绪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她的挣扎颓然是蜻蜓撼树,她根本挣不开他。
“放开我!”她激烈地道。“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可以回去找温黛绫,找你其他的情妇,相信她们都会很高兴你这么早就摆脱掉这桩婚姻。”
“这就是你们打的如意算盘吗?诬控我好让你们的偷情合理化?”他的声音低沉,肌肉纠结的臂膀盛满狂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在我们的婚姻结束之前,这个孩子都要姓我的姓!他必须留下来,不论他是谁的种。”
“你休想。”她猝声道,高傲而不屑地蔑视着他。“孩子是我的,我会带他走!我才不希罕你们沙家的臭钱,我一毛钱都不要。”
“这么迫不及待想摆脱我、去寻求翁季伦寻求安慰了?”他尖刻地道,几乎想狠狠地摇撼她好发泄他的愤怒。该死,该生气的是他,她怎么能这么一副纯洁无辜的模样,仿佛他是个蛮不讲理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