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小昊皱着简直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小小眉心,她的心就好疼。
「好吧!」她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并吩咐道:「不可以玩太久,也不可以调皮捣蛋知道吗?」
唉!真是败给这孩子了,竟不怕闵霁阳一脸冷峻的表情,想来这就是所谓的父子天性,即使在不知情下,也那么的亲近。
从此,小昊越来越喜欢往闵家跑,每当闵霁阳下班回家,他就自己跑过去,甚至晚上留在那儿过夜。
而即使温颖试探的反对,在这一大一小的男人身上,完全宣告失效,好象她的反对是扼杀小昊的亲情,践踏闵霁阳仅存的热忱。
※※※
「叮咚!」早上七点左右,温颖上班前,先过去按闵家的门钤,因为昨晚小昊又留在那过夜。
「我们正在吃早餐,妳要进来吗?」闵霁阳出来开门时问她。
进去吃早餐!?温颖彷佛见到黑暗中的一丝曙光,他终于主动邀请她了,教她兴奋的在心底尖叫。
当她的目光落在满桌的早餐,和吃得满嘴的儿子身上时,就明白小昊和闵霁阳相处得有多愉快了。
「妈咪,叔叔做的早餐真的真的好好吃喔!」小昊连用了两个「真的」,加上他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彷佛被她这个母亲虐待了好久似的。
闵霁阳这才又问:「妳要不要吃一点?」
「不……用了。」在他面前,她就是容易乱了方寸,全都因为那份偷偷爱着他的心情。
而此时,小昊却抢着说:「妈咪从来不吃早餐的。」
他听了一脸严肃,「意思是小昊也跟着妳不吃早餐?那怎么可以?这样会影响小孩子的发育。」
她双手交握,紧张了起来,「不是的,以前他每天都会过来跟闵爸、闵妈一起吃早餐,这几天我都有买外面的早餐给他。」
拜托,养儿子的是她耶,她干么要紧张兮兮的跟他解释?
闵霁阳也察觉自己太严肃了些,赶紧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健康是很重要的,我曾经整整五年都靠着酒精过日子……」
「我知道。」现在他过着健康的生活,她也为他感到高兴。
「妳知道!?」他疑惑地看着她,这事连他父母都不清楚,她又怎么知道?
「你刚刚说的呀,所以我才说我知道了。」她抽了口气,挤出笑容,为了掩饰心虚,明知故问的又问:「你既然知道健康很重要,为什么还要酗酒呢?」
「那时候我妻子刚过世,过世前她还怀了三个月身孕,我同时失去两个至爱的人,当时的我悲痛莫名……」他悲伤的说着。
「哦,我知道了,所以你才藉酒浇愁。」温颖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并又故意刺探,「那时候你在哪儿?」
「我跑到各地的小岛去。」那种放逐的滋味好寂寥,他竟那样过了五年。
「就你一个人,都没人陪你吗?」温颖这样提示,看能不能勾起他一丁点的记忆来。
「那里是个人烟稀少的小岛,我独自一人在那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的眼神缥缈。
「连一个旅客都不曾见过?」她不相信这样问他还记不起来。
然而,闵霁阳却很笃定的回道:「也许有其它旅客在岛上,但以我当时痛苦的心情,根本不想与人交往。」
唉!她也觉得好痛苦,在这段往事里她无意间参与其中一段,他却完全没有她的记忆。
温颖无奈地回过头对小昊喊了声,「小昊,吃快点,妈咪上班要迟到了。」
「嗯,吃饱了。」小昊舔舔嘴巴,一脸满足的样子。
「早上的捷运很挤的,动作快点!」她匆匆替小昊擦了擦嘴巴。
闵霁阳则过来牵着小昊,说道:「我送小昊去上学。」
「那可以顺便也送我去上班吗?」她语气坚定地望着他,心想自己每次都被忽略,主动一点应该不会吓到他吧?
当温颖与他对望的剎那,闵霁阳心底猛然一震,彷佛觉得她的眼睛在对他倾诉千言万语,这种熟悉感一瞬间笼罩着他,眼前的女子令他怦然心动……
等等,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嗯……」闵霁阳僵持了几秒,才响应,「走吧!」
「妈咪,快走啦,我们坐闵叔叔的车子。」小昊已高兴的跳了起来,一溜烟的跑去按电梯。
送她上班有这么为难吗?她又不会吃人,他干么这么看她?温颖发现「父子俩」已手牵手的进到电梯里去,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就独独对她「见外」!
唉!她懊恼的钻进车内,闵霁阳问了她上班的地点,便发动车子离开,转了两条街来到幼儿园,他还亲自送小昊进园区。
倒是温颖坐在舒适的皮椅上,芳心大乱,不懂为什么她会如此无可救药的迷恋他?
过了两、三分钟,他回到车上,温颖靠着门边坐,望向窗外的景色就是不敢看他英俊的脸。
可是,她又忍不住从车窗倒影偷偷注视他,流览他熟练、专注操控方向盘的模样,尽管他沉默不语,自他散发出来的沉稳内敛气质,就像无形的网困住了她。
这么多年了,她就是无法从心中摒除这个男人,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到了。」突然听见闵霁阳说话,她回过神一看,原来公司已经到了。
「喔……谢谢。」她匆匆开门下车,有点像逃命似的可笑,因为她有点害怕,害怕自己被他迷得团团转。
闵霁阳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心底又泛起那股迷蒙的熟悉感,他定眼再看,觉得她实在太过单薄,彷佛一阵风吹来,她就会随风而逝。
※※※
七月过了,溽暑在八月依然延续着。
周五的午后,闵霁阳的门诊没排班,他便到超市买菜准备自己做晚餐,有意无意间他多买了温颖和小昊的份,不自觉选了他们爱吃的火腿、意大利面、炸鸡块、哈蜜瓜还有巧克力。
至于为什么要买他们那份,是因为他太喜欢小昊,还是因为……那双望着他的熟悉眼神?
唉!他已经不愿去深究那是什么原因了。
傍晚六点多,他听见母子俩回来的声音,便开门出来问:「小昊,你们吃饱了没,我刚煮好晚餐,要不要进来一起吃?」
他嘴里叫的是小昊,实际上是在和温颖说话。
但温颖却觉得他又忽略了她,于是负气回道:「不用了,等会儿我们出去吃。」
小昊仰起小脑袋瓜,扁着小嘴看向母亲,「妈咪,我好饿喔!」
「进来吧!即使妳不吃,小孩也不能捱饿吧!」他拉开大门,做出邀请的手势。
老天!温颖感到好彷徨,望着闵霁阳的脸庞,忽然觉得眼前一片茫然的可怕,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
她的心底很清楚,要在他心中占据一个角落有多难,五年前,他正逢丧妻之痛,他对妻子的挚情令她动容,当时她没机会走到他心里,现在……更难了,因为她看得出来,他对妻子的痴恋有增无减。
对他,她早该放弃的,但重逢的那一刻,她又觉得不甘心,她根本无法把他从心底抹掉,这股莫名的执着,全是因为她早已爱上他了。
「好吧,那就打扰你了。」她松开小昊的手,他立刻奔向闵霁阳。
无可否认,闵霁阳将小昊照顾得很好,短短时间内,已完全摸透小昊的口味、习惯与兴趣,无论是替他沐浴更衣、说故事哄他睡觉,或者陪他游戏玩耍都乐此不疲,甚至比她这个母亲做得还好。
就像现在「一家三口」的坐在餐桌前,气氛变得很温馨,小昊很自然的依偎着闵霁阳身边坐,两人边说边吃,温颖反而不怎么习惯,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他们父子同乐。
闵霁阳觉得这些年他是孤单、寂寞的,说是走遍各地,其实每天都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生活,而现在的他,竟有股幸福的感觉。
看着她在一旁默默地用餐,他的心就有股奇妙的撼动,那是种暖暖、甜甜的感觉,使他的眼神里也多了抹温柔。
也许他的目光除了温柔,还有些热度,使温颖不期然抬起头,正对上他温柔的笑脸。
温颖霎时愣了住,她见过他这个样子,就是当他喝醉把她当作他死去的妻子时,流露出特有的柔情似水。
「呃……我有什么不对吗?」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随意拿起餐巾擦拭嘴角。
闵霁阳也惊觉自己的失态,冷硬地说:「刚才……刚才妳让我想起一个人,所以一时间看得失神了,真对不起。」
「你说我像一个人?」难道他发现她曾冒充过倩萍!?
「不是像,只是妳吃东西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倩萍。」他的眉心不自觉又纠了起来,彷佛深埋心底的痛苦又被挖了出来。
「哦……」她「心虚」地松了一口气。
他幽幽地道:「倩萍离开我已经五年了,她患了血癌,从发病到过世,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一切都令我措手不及,甚至不相信她就这样离我而去,那种痛……」
「那种痛我懂,一段被上帝摆弄的好姻缘,那杀伤力绝非三言两语说得完的,其中的心酸与不甘也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是吧?」她想起五年前,他曾说过这样的话。
闵霁阳震撼不已的瞪着她,这怎么可能?她怎么能形容得如此贴切,完全道出他多年的郁闷、无奈与不平呢?
而她那双令他熟悉的眼睛,有如深潭般幽深,彷佛能穿透「人间自是有情痴」的幽怨,给予了他无限的慰藉。
难怪他会忍不住想接近她,因为她是那么轻易地激起他所有的感官知觉,轻易吸引他的视线、牵引他的思绪、温暖他的心,更让他可以轻易谈起倩萍,却不再那么哀痛。
原来她懂他!
他欣慰的眼神投注在温颖身上,温柔地笑了起来,「妳真是个懂感情的人,竟能把我内心的痛形容的这般贴切,如果倩萍在世的话,妳们一定能成为知己好友的。」
「是吗?」温颖吶吶的看着他温柔的笑容,情绪早已从悲叹转为哀嚎的阶段。
「她是个美丽、纯真、纤柔又娇弱的女人,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他闭上眼回忆道。
温颖不禁心中一阵怨叹,那么,她在他心中是不是也占有一个角落,让他牵挂、让他流连呢?
他再度泛起忧伤,专注在自己的情绪里,「她曾经是我所拥有的一切,可是,无论我多么爱她,都无法从死神手中把她抢回来,这些年我为此深深愧责……」
第五章
温颖木然地听着闵霁阳细述与另一个女人的感情,听他说他有多么爱她、多么思念她及需要她。
她好恨!
倏然,她心头出现了这从未有过的字眼。
她恨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恨那个女人可以名正言顺得到他全部的爱,恨那个女人独占他的万缕柔情,更恨自己偏偏爱上他,恨这一切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明知那是很无谓的想法,但心里仍是涌起一股酸涩,难道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再也改变不了?
「抱歉,我不该跟妳说这些令人沮丧的事。」连他自己也讶异,怎会对温颖提起倩萍的事,而且说得如此自然,即使对家人他也不曾这样。
「我能体会你的感受,那种失去至爱的感受。」她暗地咬牙切齿,以冷静的语调回道。
「妳……妳也曾失去至爱的人?」他怔怔盯着她,像是寻到了知音。
我失去的至爱就是你呀!然而,他却从不知道她的执着深情。
温颖美丽的唇强扯出一抹淡笑,「是啊!失去至爱的人……那感受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不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想你的妻子绝不希望你为了她而放弃你的人生,否则,即使她在天堂也不会快乐的,你应该在人间快快乐乐的,才能让她在天堂快快乐乐的等你来相聚。」
天!他有多么感动?为什么她说的每句话都能说进他的心坎里?胸口那股猛烈的撞击久久难以平复。
可是,为什么这语调像是似曾相识?为什么这番话如幻似真?
「奇怪,妳说的话曾经有人对我这么说过。」闵霁阳眼底不禁浮掠疑惑。
「是谁?」她拧眉苦笑,那是当时她对他说的话。
「那是……倩萍回来找我时所说的话。」对此,他一直深信不疑,只是担心说出来会吓到她。
温颖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是指她的鬼魂回来找你?」
「我知道妳不相信,因为我也不相信这世界有鬼魂,但那时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啊!」他倏地像想到什么似的,「妳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或梦见有人对妳说过这些话?」
很好!他快要把她不安定的情绪推到错乱边缘了,温颖胸口为之一窒,「你以为你的倩萍会托梦给我?我又不认识她,要托梦也不该找我吧!」
他困惑的摇头,「可是,为什么妳说的话会和倩萍说的一模一样呢?」
这混帐,不但执迷不悟,说起话来竟像是走火入魔!
她敛容正色的道:「你动不动就为过去哀伤,难道只有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才让你觉得对得起倩萍?如果是这样,我相信倩萍在另一个世界,不知会抱着怎样的遗憾看你,还有,闵爸、闵妈都老了,你不觉得他们也会为你难过,因为担心你而无法拥有快乐的晚年?」
「这又是谁说的?」他怔怔地问,彷佛想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端倪来。
「是我说的。」她没好气回答。
他失魂落魄是因为失去挚爱的妻子,他那溢满沧桑、悒郁的眼神是因为失去了至爱,一切……都与她无关,而她只能默默承受心如刀割的痛!
「说说妳至爱的人,他是小昊的父亲吧?是个怎样的男人,值得妳为他牺牲这么多?」他突然将话题转到她身上。
「呃……」温颖全身僵住。
他一副很了解的口气说:「我看妳对他还是不能释怀,对不对?」
「你问他做什么?」她一阵心悸。
他没有回答,反道:「说真的,我听心雨说他对你们母子弃之不顾,却还能得到妳的谅解和思念,这种真情的确令人很感动,也很感慨。」
「感情有时候是没什么道理逻辑可言的,不是吗?」她意有所指的说。
五年的时间仍没让他冲淡对妻子的思念,一个男人对一个已逝的女人如此眷恋深爱,她还能在他身上找到落脚的位置吗?
「妳真的很爱那个男人,妳还爱他,是吗?」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莫名的情绪正高涨着。
「我……我不知道。」天杀的,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了?她的心已经那么痛了还要看他忧郁的脸色,回答那些不堪的问题,太苦了。
「可恶!这对妳太不公平了。」隐约听到他的低咒声。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他、念他,忘不了和他相处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可是,我这么的念念不忘,却无法驻进他的心,很悲哀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