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吗?”
躲在某银行看板的柱子后方,一名个头娇小、黑发及腰的女孩冷峻问道。
她的神情严肃、眉头紧蹙,犀利的目光越过对街,来到转角那间露天咖啡座,乌瞳一瞬不瞬,紧盯着当中一桌的客人。
“对,就是他!”江靖香咬牙切齿地铿然回答。她的个头颇高、身材微胖、两颊淌着半干半湿的数道泪痕。心中像是郁积了太多的委屈与酸楚,扁嘴之余,眼眶不禁再度泛红。
“乖!不哭!”个头娇小的女孩用力地拍拍她的肩头,嗓音粗犷低沉,压根儿不像在安慰人。“等着看我怎么整治他!”
“嗯。”江靖香忍住泪意强吸口气,等着看好友的表现。
“我上场了!”
扔下这句,女孩毅然离开柱子的遮蔽,以傲气凌人之势,昂首阔步跨越马路,踏入转角处的露天咖啡座,直抵目标所在,椅子一拉便坐下来。
她的突兀行径打断了同桌两名男士的谈话,钱尚源挤歪眉毛,微微扭曲的五官显明了他的错愕。
相较于对方的吃惊,李俊轩仅是沉下脸,不动声色地冷眸打量这位闯入者。
该怎么形容呢?这女孩的皮肤过度苍白,轮廓颇深,未经修整的眉毛粗里粗气,眼睛、鼻子、嘴巴没半个称得上好看;她的身高虽在标准之下,但由于她的脸蛋够小,因此整体看来还算匀称。只可惜她给人的感觉阴阴冷冷的,像是电影里“阿达一族”的成员,连女孩子应有的一点柔媚温婉都没有。
“你——有什么事吗……”钱尚源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事不能坐这里吗?”女孩不客气地打断他。
“啊?!”他愣了下,试着礼貌地与她沟通。“可是,旁边还有很多位置,你是不是可以去坐别桌?”
女孩鄙夷地哼了一声,从侧背的大包包里抓出一只绿色的东西,直接泡进他喝了两口的冰摩卡里,杯里的巧克力冰沙骤时满溢。
“噢,天哪!”钱尚源骇地向后弹跳而起,眼珠子险些掉出眼眶。“这是什么玩意儿啊?”他发出惶恐的尖嚷。
“我的青蛙标本。”
“啥米?”他情不自禁地用台语惊叫,瞠大的眼睛瞪着那只倒头栽的干扁青蛙,感觉胃液在翻滚,喉管一阵抽动。
“你怕不怕?”女孩正经八百地抬脸问他。
“你你你……你到底是哪来的神经病啊!快把东西拿走!”钱尚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气急败坏地吼着。
“够恐怖吗?”无视于所有人厌恶兼惊惶的指指点点,女孩极认真地补问一句,见他翻着白眼拒绝回答,她的手又伸进大包包里。
“那这个怎么样?”
取出一条软不溜丢的青蛇,她抛绣球似地朝他身上一掷。
那条青蛇足足半人身长,滑溜的蛇身砸在他的腿上又落到他的脚上,吓得他“俊容失色”、放声尖叫。
“哇——”
顾不得男性自尊,钱尚源惊叫着抱头鼠窜,哪晓得被身侧的椅脚绊住朝后跌,摔在另两张椅子上跌成一团,那狼狈不堪的模样让女孩原本乌云密布的脸上,总算透出点光亮的笑容。
本想上前阻止这场闹剧的服务生,也因她的手始终放在包包里而裹足不前,深怕一不小心成了那位瞥脚男的替死鬼。天晓得她的包包里还藏了什么恶心的动物!他害怕地想。
嘴边的笑意一闪而逝,女孩直起腰杆,表情骄纵而诡异,绕过圆桌一步一步逼近钱尚源。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伸出手急忙摇摆,钱尚源实在吓坏了,瘫坐在地上努力想逃,无奈四肢软绵绵的,硬是施不上力。
瞥见女孩的手又从包包里缓慢伸出,李俊轩蹙起好看的剑眉,霍地起身,准备阻止这场闹剧。
“你够了吧?”喝声出口,他的表情却为之僵凝。她在做什么啊?
“喀嚓!”一声,女孩拿出照相机拍下钱尚源形同软脚虾的凄惨模样,接着弯腰捡起那条“栩栩如生”的道具用假蛇,这才得意洋洋地扬起脸,态度轻松地斜睇着发问者。
“嗯,应该够了!”很不马虎地回答他那句问话。
李俊轩从没见过像她这么怪异又这么无厘头的女人,一时间怔忡得无法言语,简直猜不透这女孩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寒着脸,他神情凛然地问。虽然钱尚源不过是他的保险专员,称不上是他的朋友,但她做得未免过火。
“问他啊!”女孩不以为杵地用下颏比向地上那家伙。
“你……你到底是谁?!”好不容易靠着椅子扶站起来的钱尚源,恼羞成怒地冲到她面前,却因为恐惧她的包包里还藏有别的嗯心物,登时又站离几步远。“快把底片还给我!”
“才、不、要!”说完这三个字,女孩转身预备闪了。
“站住!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快给我说清楚!”他忍无可忍地吼。
她停住脚步,侧过脸庞斜睨他一眼。“谁叫你要玩弄我们女人的感情!”语气却不愠不火,没有半点痛恨的意味。
“莫名其妙!我玩弄谁的感情了?!”
“还不承认?一定要我把名字说出来吗?”她撑大鼻孔。
“你说啊!我倒想知道我玩弄了谁的感情!”钱尚源已濒临崩溃边缘,他歇斯底里地大声咆哮。
“哼!你玩弄了靖香的感情!”女孩不齿地答道。
“谁?”
“靖香,江靖香,别说你不认识她。”
只差再一点刺激,钱尚源就会因为承受不了打击而昏过去。“妈的咧!什么进香团啊?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
“不认识?!”女孩倒也没有很意外。“你不是庄家维吗?”
“你才在‘庄肖维’!我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他气炸了,握着的拳因过度愤怒而隐隐颤抖。
“噢,”她略略地蹙了下眉心,转身望着周遭的人。“那你们谁是庄家维?”
见鬼了!谁会承认自己是那个真正该死的负心汉啊!所有人噤声不语,而真正的庄家维则坐在邻二桌,冒着冷汗,不断以眼神暗示着友人千万别露出马脚,要不他就死定了。
“没人承认。”女孩喃喃自语,感到有点闷,这回竟然出师不利,实在有损颜面。“算了,不好玩!”也不管自己造成了多大的混乱,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等一等!”李俊轩喊住她。
笨蛋才真的停下来等。女孩镇定而快步地走着,但下一秒,那个喊她的男人便追上来挡住她的去路。
“还有事?”她从容不迫地走眼望他。
“你整错了人,难道不用说声抱歉?”
“好啦!”她倒也大方,一转身便朝钱尚源行九十度弯腰礼。“对不起哦!”其实根本没啥诚意。
这一刻,李俊轩简直有股冲动要去借把菜刀来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的结构是不是和别人不同。
“就这样?”
“不然咧?”女孩眯起眼,觉得这个男人真是既无聊又鸡婆。
“好,把底片交出来。”
“噢,那你把姓名和地址给我,等洗出来以后我再把那部分的底片寄给你。”她可不想白白浪费了整卷底片。
“我把钱给你,你把底片整卷给我!”
“才不要,里头还有别人跪地求饶的照片。”她皱皱鼻子。
“你……”
看来他是拿她没辄了,因为这女孩的思考逻辑八成与常人迥异,即使他有些好奇这个女孩是何来历。
“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眼睛眯得更小了,简直就像闭起来一样。“名字?就是身分证上的那个名字吗?”
他屏气,顺水推舟地跟着答。“对,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堂欢钰。”
因为她没有考虑太久就回答,又让他出乎意料的一愕。
“我叫堂欢钰啦!”以为他没听清楚,她不耐烦地重复一次,说完继续过马路。“无聊,好烂的搭讪。”嘴里念念有词。
会再愕住没有跟上去,是因为他的心里出现另一个相似的名字。
堂爱钰……堂欢钰?
莫非——她是堂四川的另一个女儿?
站定在总经理办公室前,范若姿忙不迭地腾出手来拨拨刘海、调整裙线,顺便将大V 领的开襟针织衫往下再拉低些,试图露出她饱满诱人的乳构和大红色蕾丝内里花边。敲门前还不忘检视涂上亮橘色指甲油的青葱玉手,是否如刚搽上时一样完美、一样无懈可击。
十秒后,她满意地笑了,同时扭着妖娆身段敲门入内。
“总经理,您要的财务报表我替您拿来了。”
“嗯,放着吧。”李俊轩头也不抬地应了句。
即使她的上司瞧也不瞧一眼,她仍旧尽心尽力地扮演好花瓶的角色,自门边走至他桌前的这一段路,依然扭腰摆臀,未有松懈之意。
“总经理,需要替您换杯热咖啡吗?您桌上这杯好像冷了。”报表端正搁放在桌上一角,她必恭必敬地殷勤询问,微俯的身段刻意开展前襟,好让圆润有料的胸脯有亮相的机会。
“不用了。”
“噢……总经理,明天就是元旦假期了,您有打算怎么度过吗?”
“没有。”他的回答一次比一次不耐
范若姿可不死心,继续再接再厉。“总经理,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要不要替您买个便当回来?”不管他有没有打算看她,她脸上笑容始终绽放如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
总算,李俊轩忙碌不停的笔在这时打住,抬首望向老头子经过千挑万选才选出的这位总经理秘书,英挺深刻的俊容凝上一抹冷冽的温度。
“你没有事要忙吗?”
噢耶!总经理终于肯看她了,她兴奋得心儿枰枰跳,故作娇羞地避开他的视线。
“是……是啊,如果总经理想约我一块去吃饭的话,我有好餐厅可以推荐。”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晓得卖弄风情。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了。李俊轩漠然地微叹口气。
“我有未婚妻了。”
“嗯?”范若姿傻呼呼的,仿佛没弄懂他话里的意思。
“还没听说吗?关于我和‘富贵集团’千金的事。”他还以为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全公司上下没人不知道。尽管这不过是谣传,但他存心以此戳破她的美梦。
什么?总经理已经有未婚妻了?她大受打击地震住。“我……我不知道。”嘴唇轻轻颤抖着。
“身为秘书,你的消息未免太不灵通了。”他冷声嘲讽道。
“因为我也才第三天上班而已……”她嗫嚅地,整颗心揪得好紧。
“重点是,就算我没有未婚妻也不会看上你。”他无情地再道。
宛若大晴天突来的一记闪电,劈得她灰头土脸。“总、总经理你……你……”她漂亮的粉妆瞬间一垮,自信及美丽皆毁于一旦。
“我希望我雇用的是个称职的秘书,而不是一天到晚花枝招展的花瓶,你明白吗?”
“我……我……”她欲哭无泪的脸色黯淡,双手在身下不断扭绞着。“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哦?”皱拢眉宇,李俊轩犀利的眼神早已洞悉她的想法——不就是痴心妄想着飞上枝头作凤凰?
“我……”她心惊地一时语塞。
“如果做不下去,待会儿就递辞呈过来,我马上签字。”
“不不不,不要赶我走!”范若姿呜咽一声按住桌角嚷。“我以后一定认真做事,不会再对总经理存有妄想了。”
“是吗?”鬼才相信!要不然先前也不会走了三、四打的秘书。
“请总经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会再花痴了!”她急急哀求,就差没跪在他面前让他相信她。
说实在的,像她这样的女人不值得同情,但一个月内换了这么多的秘书,着实也令他心烦。
“好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记得你今天的保证,好好做好你分内的工作。”李俊轩面无表情地松口道。
“谢谢总经理、谢谢总经理!”范若姿万分感激地拚命点头。
“嗯,快点出去吧!”
“是是,我马上出去。”
把人赶走后,他正想拿起咖啡浅啜一口,桌上的私人专用电话却铃铃作响。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他那位无所事事的老头子打来的。
“什么事?”接起话筒,他的声音平板毫无起伏。
“你还在忙吗?”果然是他父亲大人李朱舍打来的。
“嗯。”
“别忙了、别忙了,今儿个晚上家里办了跨年舞会,你早点回来准备,而且我大费周章把堂四川的宝贝女儿给请了来,你今晚可要好好表现。”
“我说了我在忙。”
很可惜李朱舍压根儿不理会儿子的抗议,不爽像连珠炮火接连轰出。“我警告你啊,这回不许再找借口!我好不容易和堂四川搭上线,这婚事也八字有了一撇,你这个男主角却连女主角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未免太过分了吧?”
“你自己擅作主张还怪我不合作?”他冷冷地回答。并非他与自己父亲有仇,实在是李朱舍太过迂腐,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要靠企业联姻来稳固自己事业,才会找上“富贵集团”的堂四川,一迳地要撮合他和堂爱钰的婚事。
说真的,不管外界评论堂四川的长女堂爱钰是个多么漂亮的美人胚子,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何况什么样的美女他没见过?只在于黏上他的美女都是贪图他的名和利,而这个堂爱钰是李朱舍巴不得她主动黏过来的美女罢了。
“反正我不管啦!跨年舞会九点开始,要是九点以前你没回来,我就放把火把你那间宝贝别墅给烧了。”李朱舍威胁道。
“爸!”听到这句话,李俊轩的眼眸迸出怒火来。
“就是这样了,记得九点啊!”强调完这句话,李朱舍挂上了电话。
“可恶!”
瞪着被他扔到地上去的电话,李俊轩忿忿不平地一拳击向桌面。
真是卑鄙!老头子竟然拿他那栋宝贝别墅来威胁他屈服!他明知道这栋别墅是他的避难所。
沉吟半晌,他显然没有退路,他相信那个疯老头说到做到。
罢了,去就去吧!反正他确实也该会会他这个未来的妻子。
想到堂爱钰,脑中忽地又闪过另一个名字。
也或者,他可以确认一下这个“堂欢钰”的身分?
坐在自家那辆加长型的黑色劳斯莱斯里,两个长相颇为悬殊的女孩坐在后座。其中一个正倒着玫瑰乳液替粉嫩藕臂保湿并增添身上香气,另一个则穷极无聊地瞟向窗外街景,表情夸张地嚼着口香糖,顺时钟转圈的嘴巴一下子突出一下子凹陷,看起来十足滑稽。
堂爱钰斜睨妹妹一眼,很是哀怨地吐出一口废气。
“吃口香糖就吃口香糖,有必要这么努力地进行嘴部运动吗?”
“嗯!”堂欢钰用力点头,视线仍留在不断后移的街道,下一秒,她停下嘴巴动作,专注地鼓起腮帮子,慢慢慢慢吹出一个大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