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苍龙那双迷蒙的双眼,只是发怔的瞅着他;
琅琊端详着她的神情,再也不是方才那咄咄逼人的寒武族长,而是娇俏不过的女子。面对着如此的苍龙,琅琊忘了——她是宿敌。
琅琊不禁伸手轻抚过她额上的红梅烙:“为什么……你会是寒武门的人?又为什么,你会是苍龙?”
媚儿听到他那温柔似水的嗓音,顿时脑袋清醒了,顾不得是站在白桦树上,双手奋然一推:“你对我做了什么!”
琅琊见她双颊泛红,泪水在眼里打转,心里没来由的一拧,双手仍是环抱着她:“我们不该是敌人……”
媚儿依在他那宽阔的胸膛上,只听见那沉重有力的心跳……为什么明知他是寒武人们得而诛之的白虎,这怀里却有着份外的宁谥与安全?
当琅琊轻抚过她那乌亮柔顺的长发时,媚儿刹时才惊醒过来:“不要碰我!”
她猛然推开他的怀抱,琅琊反应不及,却仍是稳住了脚步;他看着轻喘微微的苍龙,只见她香腮带赤,那银白的长绫仍缠在他的颈项。
“你不应该对我做这种事!”媚儿的泪在眼眶打转:“你凭什么?若你是想羞辱我,那你的目的达到了!”
琅琊浓眉深蹙——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自许孤冷无情的白虎,他的确不该动情——尤其是对苍龙;当初在姬城见到那画里的她时,仍认为自己该会是无动于衷。
他缓缓解下项上的白绫:“我绝不是羞辱你。”
媚儿看着他的举动,仍听见他说:“你不该是苍龙,我也不该是白虎。”
“既是宿敌,多说无益!”媚儿冷冷的:“当你们强霸南方领域,残杀寒武族人时,有没有心存怜悯之心?”
琅琊直逼近她:“我承认,白虎的确强占寒武领地,但这与你我无关——”
“怎会无关?”媚儿冷笑着:“否则你又怎会被派来杀我?”
琅琊凝视着她的双眸,纵然她的声音有如这严寒的冰雪,但那原本布满仇恨的眼神却不复见;他突然一伸手,将媚儿拉进怀里:“我杀不了你,我杀不了你——”
媚儿讶异于他的举动,他依附在她的耳畔说道:“因为……我爱上你了。”
“——皇女——苍龙皇女——”
媚儿慌张的看着四周,只见宿女一脸疑惑:“你怎么了?有些魂不守舍?”
“是啊!”绯儿也盯着她的脸: “你是怎么搞的?最近老怪怪的?总是在发呆?”
“没这回事儿!”媚儿含着笑:“什么事?”
“我们在谈是否要另迁他处的事。”绯儿白了她一眼:“看来……你完全没听进去嘛!”
玄武不安的看着苍龙:“是不是那儿不舒服?我看你这两天老是在发呆;还是有什么事?”
媚儿起了身:“我很好!宿女,关于另迁他处的事……待你观了星象再说吧!”
听了苍龙的话,绯儿与宿女等三人不禁互看了一眼;宿女看着一脸苍白的媚儿: “族长,迁移的事,我认为不应再拖延了!还是……你另有打算?”
打算?媚儿呆了呆,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宿女见她总是沉默着,只得恭敬的说:“既然族长心内另有盘算,不如咱们缓些时候吧!宿女告退了!”
苍龙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的寒梅发愣;宿女遂拉着玄武出去了。
“苍龙究竟是怎么了?”星翼看着宿女说道:“不像平日的她。还是……因为老族长的死,她至今还平复不过来?”
宿女冷冷一笑:“你的推断完全错误!”
星翼眯起了双眼:“完全错误?”
“苍龙皇女的失常,完全和族长无任何关连,也和咱们族人毫无干系!”
“我不懂!”
宿女深看了玄武一眼,才娓娓的说:“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若为保全咱们寒武全族的性命,恐怕非得有所牺牲?”
玄武双手抱胸:“我记得,但——这与苍龙皇女有什么关系?”
宿女嘴角一扬,那浮现的笑容竟显得有些邪恶:“若依我的观测,苍龙皇女必是爱上某人了。”
星翼听了,内心不禁一恸,那声音也显得嘎哑,他困难的说:“爱上某人?”
“你自然无法明白!”宿女罗袖一拂:“她的眼神——与以往大不相同!那是一种迷惘,一种无助;她那肃杀之气,已了然无踪。”
“不可能!当族长仙逝时,她那决然之气,怎可能……”
宿女微微一笑:“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也提醒过你,多关注一下朱雀皇女,当然是有道理的。”
宿女看着玄武:“别爱上苍龙皇女!”
星翼看着绝艳的宿女:“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最好是这样,”宿女别过头,看着皑皑雪地,被月光映成一片泛银:“她不会是任何人的;包括你在内。”
第五章
琅琊倚在床上,手中拿着那枚晶莹翠绿的玉块,脑海里又浮现苍龙那一抹素白如月的身影——白天的她,像是雪地里绽放的寒梅,夜里,又如黑幕的皓月。
他感到颓丧。
身为白虎族门的长子,他必须彻底执行父亲交待的任务;以往,他总能不负所托的完成自己该做的事,但——寒武苍龙却使自己破了例。
“琅琊,你睡了吗?”一阵低沉的嗓音自门外传来,琅琊忙忙将玉块收进怀里:“爹,我没睡。”
长者推开了门,见他一脸的不自在: “你怎么了?”
“没什么,”琅琊笑着:“这么晚了,爹——有什么事?”
长者注视着他: “猎杀苍龙的事——你还没完成,你是怎么办事的?”
琅琊不语——他该如何告诉父亲,他杀不了这女人,也不愿见她死。
像是看出他的心事,长者低沉说道:“别被琅奸说中,你爱上苍龙那女人。”
琅琊看了父亲一眼:“为什么非要将寒武门赶尽杀绝?南方领地既已得手,没有必要——”
“住口!”长者怒道:“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纵然寒武门已被驱至这东北寒地,但,只要有一人存活,我们随时都有被灭门的危机!为了白虎的势力与族人生存,杀掉苍龙与朱雀是你的责任!”
长者逼近琅琊,眼里含着怒气: “你别让我失望,琅琊!以往的你,总能不负所托;为什么一遇到真正的敌人,却心软了?”
琅琊直视着长者,许久才说道:“若我将她掳回姬城呢?”
“掳回姬城?”长者不解的望着他: “有何用意?‘挟天子以令诸候’吗?我相信,寒武门不会轻易投降,何况,苍龙若死,还有朱雀。”
“不,”他直视着那因流光而布满智慧的眼神:“我不愿意杀她,我希望——白虎与寒武门之间能化解乾戈——”
长者听了他的话,随即手一扬,琅琊未料他有此反应,遂跌倒在地,那鲜血顺着口角流出。
“没想到,真被琅奸料中——你爱上那女人;枉费我对你的一番期望!我警告你,半个月期限之内,你必要将她的首级取回,否则,我叫琅奸出手!”长者说完,怒然拂袖而去。
琅琊拭去血渍,却又听见击掌之音:“果然,你动了凡心了啊!”
他抬眼一望,却是天歆;琅琊冷冷的:“你来做什么?”
天歆暖昧一笑:“怎么?苍龙果真一如那画上一般美丽,连你也抗拒不了?宁可背叛白虎族门,也想掳了她当侍妾?”
“你住口!”琅琊恶狠狠的:“我不许你对苍龙下手,听到了没有?”
“哎哟!翻脸啦?”天歆摆摆手:“古人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虽然苍龙美丽,但——你是大哥,我这做弟弟的怎么可以违反伦常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歆一笑:“你得苍龙,我得朱雀。”
琅琊眯起眼,看着一脸坏像的天歆:“你说够了没有?”
“我跟你说真的——你当我在开玩笑?”天歆脸上仍是挂着笑,但眼底却流露一股邪气;琅琊看了不住冷笑着:“你敢?”
“为何不敢?难道你要一箭双雕?姐妹共事一夫,你不嫌龌龊吗?”
“你当我是什么?”琅琊掌心一伸,天歆被震退了两三步:“我不许你对寒武门的人出手!”
天歆睇了琅琊一眼:“你都敢爱上苍龙了,我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告诉你,我会得到朱雀,若你敢阻拦我,我连苍龙一并接收!”
琅琊听了,心里顿时怒火攻心,也顾不得兄弟之情,遂掌心更使出七分力,天歆刹那间整个身子飞震出窗外。
“你还——真狠哪!”天歆爬了起来:“为了一个仇家的女儿,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敢出手;怎么?想杀了我不成?”
琅琊脸上一抹邪笑:“我警告过你了,别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若被琅奸知道,我可没把握她不去杀苍龙哟!”天歆哈哈大笑:“你是知道她的脾性的,为了你坐上白虎的位置,她可是心里老大不痛快啊!不过——我真是没想到啊,一向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白虎琅琊,竟会栽在苍龙手上;看来,这个女人可真是不简单,我倒也想见识见识。”
琅琊看着窗外一身狼狈的天歆:“你嘴巴最好给我放乾净点儿,你懂什么?”
天歆深沉的一笑,才缓缓说道: “我是不懂什么,但——你呢?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你又能怎么样?你可别忘了,你是白虎的继承者,背叛族人,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你不是不知道的哦!”
“你给我滚回房里去!”琅琊猛然关上窗扉,那暗夜里,还听得天歆狂妄的笑声渐渐淡去;背叛族人——
琅琊复又取出那断了红丝线的玉块,苍龙那凄美的容颜似又浮现——,琅琊眼底掠过一股温柔,掌心极其轻缓的抚过那块翠绿光滑的玉块。
爱上不该爱的人——琅琊苦笑了,从未对任何一名女子心起波澜,而苍龙,却轻易撩起他的情绪;在他对她心志动摇之时,她——又是怎么想的?
他长吁了一口气;在一瞬间,他恨起自己的出身,为什么他就得杀这唯一让他动心的女子?又为什么寒武与白虎是世仇?
今日,有着难得一见的阳光;那似融非融的雪地,偶有雪白的花蕊探头而出,绯儿依旧是一身艳红的装扮,而一头秀丽的长发,侍女将她梳成了流苏髻。
“媚姐姐,快来玩呀!今儿的风真是舒畅呢!”绯儿将脚挂在树枝上,倒挂着摇来摇去,那轻盈的身子,像是雪地里摇曳的红花。苍龙只是微微一笑,难得的好天气,又是那么长的时间未曾出洞,绯儿的兴奋是可想而知的。
“族长,”清遥曲膝而跪:“阴阳官请您入洞,有要事商议。”
苍龙睇了清遥一眼:“有什么要紧事,晚些儿再说吧!你没见着,朱雀皇女还在这儿吗?”
“还是——我请玄武出来,陪伴朱雀皇女?”清摇抬起头,看着一脸冷傲的苍龙。
苍龙先是一愣,才缓缓的说:“也好,你请玄武出来吧!”
清遥听了,遂起身复又入洞;苍龙却呆呆的望着不远的绯儿——
“这么说,我可以喜欢星翼哥哥了?”她耳畔似又听见绯儿那娇俏的语调;恍忽间,却又像是玄武那温柔的眼神——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她脸庞浮现那若有似无的笑——倘若玄武愿意,朱雀的未来就用不着自己悬心了!毕竟——她有更重要的事:灭杀白虎琅琊。
那男人——三番两次的调戏,出言不逊的无礼,他是该杀的;媚儿想到这儿,心不由得狂跳了起来——但,又为什么这些日子老是忆起他的脸,还有那沉重有力的心跳?
“你在想什么?”突然一阵声音打断了苍龙的思绪,她回头一看,却见星翼那含笑的脸: “在想什么?想得好出神,连我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媚儿微微一笑: “没什么——看绯儿看得出神了。”
星翼顺着她的视线一望,只见朱雀在高低不平的枝桠上蹦跳着,有如一只飞扬的彩蝶。
“朱雀皇女我会看着的,你快进去吧!宿女似乎有重要的事找你。”星翼轻声的说,即深看了苍龙一眼。
媚儿沉默了半晌,才细看了星翼:“那么———绯儿就拜托你了!”
星翼点点头——他隐约感觉到苍龙的古怪,却又说不出问题出在那里?媚儿转身人洞后,几名相同装扮的侍儿拥簇着苍龙:“族长,阴阳官在‘邀月堂’呢!”
苍龙听了,只冷冷说道: “我自个儿去就行了,你们将前堂看好,若有状况,再进去通报我。”
侍儿们齐口答应了,苍龙转至后园子,只见那寒梅枝上,竟有新鲜绿芽冒出头了,她呆呆的看着——春季,竟来了,而寒武门,何时才能重回南方领地?
她别过头,直走向‘邀月堂’,门上候着的小侍儿见苍龙来了,齐声应跪:“族长,阴阳官正候着您呢!”
“起来吧!”小侍儿忙起了身推开门,宿女却双手执着竹签,一一抽出,再分别放置,苍龙也不言语,迳自坐上上席;过了片刻,宿女才巷敬的俯身:“族长。”
“宿女,咱们不需如此多礼。”媚儿嫣然一笑:“你特特派了清遥,是有什么事?”
宿女正色的:“昨夜,宿女观了星象。”
“是了,”苍龙略锁黛眉:“前两天,咱们有商议迁移之事。”
“宿女斗胆,敢求族长尽速另觅他处,以护我寒武族人性命。”宿女双膝跪地,苍龙未曾见过宿女有此举止,内心不禁大骇然:“宿女快请起!媚儿受不起你这大礼!”
宿女直视着媚儿的双眸: “方才,宿女上了一卦。”
“卦象如何?”
“艮下坎上,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宿女娓娓说着,声音略显颤抖:“序卦传,乖必有难,故受之以蹇;蹇者难也!”
苍龙听了,面庞刹然惨白——利西南,不利东北;蹇——谓之难也,坎——谓之险;有难有险,岂不意味寒武门衰败?
“族长切勿心慌。”宿女说道:“事情并非无转寰的余地;卦象反应,大蹇朋友,以中节也。意味,艰难非常,九五君位,但必会有贵人相助——只是,也无法断言是吉是凶。宿女只是认为,最好的方法,仍是族人尽速迁移,方能保全。”
苍龙思忖着宿女的卦象——蹇卦,遇险宜用柔,不宜用刚。蓦然里,她脸上浮现一抹令人难测的微笑。
宿女看着媚儿神色的变化,心里不禁起疑:“敢问族长,是否已有妙策?”
苍龙拂袖: “宿女,族人仍居此地,若再迁移,恐怕更加有难。这件事——我内心已有盘算,你不用多虑。”
宿女见她神色自若,彷若胸有成竹,只得唯唯诺诺的:“既然如此,那——宿女不再多言;只望族长仍须以族人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