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家常不过的话语,却让听与说的人,心中同样激动起来,他们等待良久、期盼良久,并且以为终不可得,而几乎就要放弃希望的,可是这个?又可是快要得手了?
“我要到哪里去?你晓得至何处寻我?”他眼中有着小小的火焰,燃烧着唯有她方知的渴望。
“待会儿找到你,你就晓得我知不知道了。”
迎柏知道这样想,有些不应该,但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他还真是希望连思萱都不在身边,那他就能立刻将楚楚纳入怀中,温存个够。
于是他非但没有放掉她的袖子,反而将她拉近,并贴到她耳旁去说:“动作得快点,别再叫我久等。”
“迎柏……”她抬起头来,以眼眸示意有思萱在旁,要他收敛一些。
但娇颜丽靥却让迎柏更加按捺不住,最后还是在她耳后印下一吻,才依依难舍的放开了她。
幸而思萱只觉得三人抱在一起“很好玩”,并没有察觉回荡在两位大人之间的奇妙情愫。
等楚楚已经出门去了,迎柏才在思萱的呼唤下回过神来。“爹,您要带我上哪里去?”
“到‘撷秀楼’看你母亲的画像去,走。”抱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小萱,你想不想要有个妹妹?”
“妹妹?”思萱闻言,整个脸庞立刻都亮了起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而且不久以后,就能和她见面,玩在一块儿。”
“她在哪里?”思萱的小手绕在迎柏颈后,满怀兴趣问道。
“在东北元菟郡,是你姑姑的女儿,听说刚学会爬,可爱得紧。”
“她叫什么名字?”
“叫做夏侯霓。”迎柏在回答她的同时,思绪已飘回到昨夜与夏侯猛在大漠中意外重逢的景况。
“夏侯霓,”受夏侯猛之邀,到他帐中席地而坐,闲聊几句后,话题便转到了妹妹迎桐的身上,连带提起那个自己至今尚未得见的外甥女。“好名字。”
“我女儿好的,可不只有名字而已。”
“瞧你得意的,”迎柏取笑道:“如果有人现在才认识你,一定想像不出你在战场上的凌厉模样。”
“什么凌厉模样,”夏侯猛连连摆手说:“从赤壁渡江至乌林一役,锋头全被舅子你及妹婿寒衣抢光了,我当时真应该留在乌林,不到关西来才对。”
各为其主的他们早习惯了彼此在政治立场上的“各说各话”,因此迎柏关注的焦点,也就只在:“什么?端木恺何时成了你的妹婿?他又娶了谁?”
“我与你一样也只有一个妹妹,而且人你不但见过,还拌过不只一次的嘴呢。”夏侯猛回忆起往日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
“小霜?!他娶了你义妹雪飞霜?”迎柏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两个人,一个玩世不恭,一个刁钻致趣,怎么会凑在一起?又怎么会结为夫妻?”
“那迎桐跟我呢?”夏侯猛以问作答:“一个善良可人,一个满怀仇恨,又怎么会结成神仙眷侣?”
“千里姻缘一线牵。”
“不只,如果没有爱,命运的安排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迎柏,是迎桐的爱,消弭了我的报复之心,而寒衣和小霜之间,也是因为爱,而让寒衣跨过她曾是丞相派往江东,刺探军情的敌人这层障碍;”他摇头赞叹:“女人的柔情啊,教我们不乖乖俯首称臣也难。”
“飞霜还曾为细作?”迎柏的好奇心大起。“可不可以将过程说来听一听?”
夏侯猛说了,简单扼要的从早在端木恺仍自称为“窦伟长”时,便曾与飞霜巧遇讲起,一直到他因一时兴起娶彼时奇丑无比的她为妻,到两人于赤壁战前重逢,真正坠入情网,再经历折波,如今终于皆大欢喜为止;不过因为重点在于两位主角身上,所以从头到尾,夏侯猛都不曾提到“应楚楚”三个字,毕竟他虽曾在协助飞霜,快马赶至狗山找端木恺时,听过那号“疑似”飞霜情敌的人物,可从来不曾真正见过她,更别提后来端木恺夫妇将话讲开,恩爱更甚于以往,发现所谓的情敌根本仅是一场误会而已了。
听完他们过程曲折,但结尾甜蜜的故事以后,迎柏即抚掌笑道:“好,待来日再赴江东,与端木恺和雪飞霜见面时,看我要怎样调侃他们。”
“喂,你有没有搞错?迎桐等着要再见你一面,已经等了三年多,你若有空,也该先到元菟郡来,怎么能到会稽郡去?”“因为我的若水家在江东。”
“你的弱水?你找到她了?”夏侯猛惊喜交加的问:“怎么找到?何时找到的?你们当初又为什么会分离?”
面对夏侯猛提出的一连串问题,迎柏几感无力招架,只得拜托道:“我的好妹婿,这些问题,可不可以等来日一切定案,以及大伙儿齐聚一堂时,我再一并说给你和迎桐听,我不擅言辞,更何况这事仍缺临门一脚,我怕太早说,反而会坏事。”
“你不擅言辞?”夏侯猛摆出一副“你少骗我”的表情。“那么当初在尚未表露身分之时,让我打翻醋坛子的人又是谁呀?还有寒衣说你在战场上,狠厉卓绝,完全一副不惧鬼神的冷肃模样,何时竟也处处迷信、顾忌起来了?”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嘛。”他没有抗辩,反而直陈自己的确在乎、介意。
而夏侯猛也立刻换上诚挚的表情说:“无论如何,猛还是先向你道贺,说一声恭喜;如何?找回你那瓢弱水后,可以回故里去接掌元菟郡太守的职位了吧?”
“你和迎桐不是配合得挺好?”
“拜托,舅爷,元菟郡可是令尊留下来的基业,我受之有愧啊!”
“你已经用对迎桐和元菟百姓的爱回报一切了。”这样说,已等于表示他绝对无意接掌太守职位。
“好,小舅子不接,那我去求大舅爷接也成。”
迎柏听了,根本无心计较他对自己“舅爷”转“舅子”称呼的现实,脸色瞬间黯淡下去。
“怎么了?迎柏,对了,去年初大舅爷不是曾想携眷到元菟郡去探访我们,为什么后来又跟你一样改变了主意?唉,都该怪国内如今局势依然动荡,再加上霓儿凑巧出世,不然我早携迎桐至荆州——”
“他们去了。”迎柏突然开口,低声打断了他。
“他们真的有来?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迎桐有孕在身,之前又有过小产的经历,怕她禁不起情绪激烈的波动,所以才会去信谎称连他们都无法成行。”
夏侯猛从他的语意和脸色,已经猜到事实必然凶多吉少,遂沉声道:“你最好话说从头,把你们兄弟俩自离开元菟郡后的一切遭遇,都源源本本的讲给我听,否则这趟回去,一提起曾见到你,却依然什么都不甚清楚的话,迎桐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好吧,这事和我个人的感情私事不同,由你转述,说不定反而能比我直接告诉迎桐少些冲击。”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沉吟半晌,仿佛一时之间,真不知该从何说起,然后才娓娓道来:“我母梁氏,原为……”
听完迎柏的陈述后,夏侯猛曾久久不发一语。“原来如此,难怪你会说你们兄弟二人,从来都不曾动过接掌父业的念头;难怪你会向詹嬷嬷道谢,谢她多年来对迎桐的照顾;更难怪你会说迎桐是她父亲独钟的爱女。”
“所以找是不会回元菟郡去了,至少不可能回去接掌什么太守。”
“如果没有去年初的那场意外,你是否就会考虑与我加入同一阵营?”
“你明知道我与大哥不同,他老早便投效于主公,而我看重的,则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与寒衣不算?”
“别忘了我和他,可都曾在与你争夺元菟郡城和迎桐的比赛上输掉,怎能算志同道合。”迎柏刻意开玩笑说。
“去你的,”夏侯猛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根本就是她哥哥,寒衣更是一心只想玩,我们争过什么来着?”
“也对啦,不过自有孔明以后,我们主公看来还真像是具有和你的丞相,与寒衣的吴侯三分天下的实力,我们三人在三方,也算是另一种型式的鼎足而立,不更有趣。”
“原来你也颇具赌徒个性,建安十年底在元菟郡城时,我却曾以为你个性耿介,丝毫不知转弯,太过死板僵硬,看来全都被你给骗了。”
“迎桐是我的妹妹啊,窦伟长当时吊儿郎当,你又狂妄自大,把她交给任何一个,我都无法放心,自然会紧张兮兮,根本潇洒不起来。”
“如今寻获佳人,可就完全不同了是不?”夏侯猛斜睨着他那双酷似自己爱妻的熠熠明眸说。
“在这一方面啊,知我者,果然是夏侯沉潭也,来,干一杯!”
夏侯猛与他互敬一杯后即声明:“我酒量没你一半好,明日一早又得奔赴许县,今夜美酒便喝到此为止。”
“曹操得知你已镇平关西,必然开心。”
“马超又不在此,镇平关西有何困难?反正他们和东北差不多,平时几乎都呈半独立状态,只要不在丞相另有计划时蠢蠢欲动,许县那边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动作,顶多就让我过来看看罢了。”
“一再劳动镇潭将军的大驾,也好说成‘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沉潭,在我面前,还需要说这些客套话吗?”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我们三方都有进攻汉中的打算。”夏侯猛只肯这样回答。
“你可听过隆中对策?”
“当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两年前你们那位刘使君能够请出诸葛孔明,实是得天之助;在他第三度造访孔明的草庐时,孔明曾为他剖析当今天下大势,首先强调不可与丞相争锋,接着说明为何不能心存谋取孙权之意,只能与他联合;然后建议他可先取荆州、再占益州,如此一来,便有了立足点,等到把这两州的内政办好,把边界守好,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率荆州之军,以向宛洛;而刘使君自己则领益州的军队出秦州,届时老百姓谁能不带着好饭美酒来欢迎他呢?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夏侯猛笑叹:“得此良臣,莫怪刘备在因为与孔明情好日密,引起关羽和张飞不满时,要劝解他们两人说:‘孤之有孔明,如鱼之有水也。’”
“那孙权的计划是……?”“完全来自如今已升为偏将军之周瑜的建议,他同孙权建议同意由他偕同奋威将军孙瑜及破贼将军端木恺,西征益州刘璋与汉中张鲁,事成以后,留下孙瑜驻守益州和汉中,并与马超结援;然后请孙权和他自己出南郡共取襄阳,届时便能进逼丞相。”
“周瑜的战略计划,果然是与孔明的隆中对策不谋而合。”
“所以你想我方会毫无反应?全无行动吗?”
“不过以找这次的接触所见,发现马超本人亦具野心,一时之间,恐怕尚不会轻易与任何人结盟呢。”
“换言之,”夏侯猛豁然笑道:“我们三人的主子或至交计划归计划,意欲一统天下,短期内怕都仅是梦想;还是来谈私事吧,你什么时候能到东北来?”
“希望是在近日内。”
“当真?可别又让迎桐与我空欢喜一场。”
“最好是连飞霜都能过去,我还真想看看她那小女孩变成人妇的模样,更想听听寒衣那浪子是怎么被驯服的。”
“情之所钟啰,问你自己不就明白了。”夏侯猛索性连另一个好消息都一并对他说:“不过若要他们也到元菟郡去,你的行动得快,因为时间若拖得太长,我怕寒衣就会以不忍行动日渐不便的娇妻再饱受车马劳顿为由,而婉拒远行。”
“行动日渐不便……”迎柏瞪大了眼睛,打从心眼底笑开来道:“你是说他们两个不但已同为人妻及人夫,还即将升格为人母及人父?”
“正是。”
“太好了!”
回想到这里,迎柏的笑意再度自唇角一路蔓延至眼底,他看一眼怀中的思萱,由衷的叹道:“小萱,你实在是上天所赐予我最珍贵的宝贝之一。”
“就像您刚才说的夏侯霓一样?”
“不错,她也是你姑姑及姑爹的宝贝。”
转进书房,放下思萱,迎柏立刻摊开两幅画,陪同她一起端详。
“这是你父亲、母亲和你一家三口的画像,另外这一幅,则是你母亲的个人画像。”
思萱傍着他站在几案前,看了又看。
“这两幅画,可以送给我吗?”“本来就是你的。”
“母亲好美。”
“小萱长得就像她,”迎柏说着,便把她的个人画像,垒到另一幅画上头。
“你看,眼睛、鼻子、嘴巴都像呢。”
“她……很疼萱萱吗?”
“当然。”
“父亲也是?”
“是,”迎柏跟她保证。“父亲也最疼小萱。”
“那父亲疼爱母亲吗?”大概是因为近日见多了迎柏对楚楚的好,她才会突然有此一问。
“当然。”迎柏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开来。
“爹。”思萱的表情忽然转变,变得恍惚若有所思。
“什么事?瞧你面色凝重的,忘了今天应该是你最开心的日子?”
“娘可以代替母亲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是说,萱萱其实已经记不得母亲的样子,已经只认身上有香气的娘是娘了。”
此语一出,不但立刻听呆了迎柏,连凑巧已来到房前的楚楚,也为之一愣,鼻头且立刻发酸,遂停下脚步,贴近花格窗旁往里头看。
只见迎柏慎重其事的轻扣思萱小小的肩膀说:“这样说,目前的你或许还听不懂,但我不想骗你,更不想灌输给你任何不正确的观念;小萱,我们每一个人在这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虽然我帮你找了娘来,但她终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要记住你的母亲当年绝非自愿离开你,事实上,在这世上,她最爱的人,除了你的父亲以外,应该就是你了;或者我应该说你和父亲,都是她最钟爱的人。你当然可以认娘为娘,尊重她、敬爱她,却绝对不能忘了你的母亲,明白吗?”
“就像……父亲和母亲也不会互相忘记一样?”
“是的,你父亲深爱着你的母亲,也永远都不可能忘掉她。”说到这儿,迎柏的声音已略现哽咽。
“连娘也无法代替吗?”
“当然没有办法。”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窗外的楚楚听得彷遭雷击,尤其是透过木头格子,看清楚那画中人的面貌以后,更有掉回五年前那场噩梦之感。
在那一场噩梦中,兴冲冲来到水流云在墅的她,经人指点该到哪里找森迎柏,并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哪里去时,却只见他跟一个面容姣好、身材玲珑的姑娘,正在池畔的亭阁内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