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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寒衣沾雪霜 page 7 作者:齐萱

  “我听寒衣说你们育有三子一女。”

  小乔点了头之后,说的却是另一件事。“都肯以名字互称了,还有什么气好呕呢?”飞霜只是涨红了脸望向她。

  “你是关心寒衣一夜未归,才找上门来的吧。”

  “其实我早就想过来拜见夫人了,却恐身分悬殊,有碍于……”小乔立刻插嘴道:“你如此客气,就不曾想过你若再不来,我便会过去吗?届时你又将如何自处?”“唉呀。夫人,那我可真是会无地自容了。”

  小乔见她诚惶诚恐的模样,立时又疼惜、又好玩的说:“逗你的啦,不过找个时间,我还真想宴请你与寒衣。”

  “请我和……他?”

  “是啊,以答谢你对公瑾从鄱阳到柴桑这一路来,在饮食方面的照顾。”

  “那……都是些日常小菜,随意做做的,难得中护军不嫌弃,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你哪里晓得公瑾最想念的,便是这种日常小菜啊。”

  听出她话中的款款深情,飞霜忍不住冲口而出问道:“夫人,为什么你不随中护军驻外呢?”“你以为我不想?我自与公瑾结缔,日日都恍在云端,恩爱逾恒,虽然匆匆已过十年,但他待我,仍一如成亲之初,我何尝不希望时时都能跟在他的身旁,得以嘘寒问暖。”

  “夫人,是茉舞不好,茉舞不该唐突的问你……”“不,”小乔打断她说:“我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亦从未后悔因嫁予周郎,而无法过着与夫婿日夜厮守的日子;你想,如果连我姊姊都不曾悔恨过,我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啊,大乔夫人。”莫非红颜真的薄命?想当初二乔初嫁时,是何等的令人称羡?谁会想到孙策早逝至此,婚后才两年,他便撒手人寰,留下拥有倾国绝色之姿的娇妻,与一名稚儿。

  “姊姊常说,能伴孙郎两年,已胜过与凡人为侣约二十年。”

  蓦然在飞霜心中浮现的,竟是端木恺昨夜拂袖而去的面容,可是飞霜却觉得她完全可以体会小乔所转述的大乔心声。“我相信。”

  “有人说那是她不得不唱的高调呢。”

  “那只是因为他们都未曾得到过神仙般的眷侣。”

  小乔的笑容灿烂,仿佛阳光似的照亮一室。“所以啰,得英雄为伴,是要辛苦一些的,可是你若问我想不想要改配他人,我却会摇头到底,更何况我平日有循儿他们相伴,所以若要认真论起来,公瑾得想念四人,而我只需全心思君,你说谁辛苦了些?”她的巧妙比喻,终于逗笑了飞霜,再想想和当今三位欲争雄天下的人比起来,吴侯妻妾无数,刘豫州老是在战乱中弄丢妻子,而丞相的风流史则是更不必细提,那小乔所承受来自周瑜的专情,委实是幸福得大多、太多。

  “好啦,会笑就行了,还生不生寒衣的气?”飞霜立刻噘岂嘴来说:“他不生我的气,已属万幸,我何德何能,敢生他中郎将的气?”小乔忍不住笑出声来。“瞧你分明又担心、又生气,还什么都不肯承认,其是小女儿心态。”

  “夫——人——”她顿觉双颊火红,遂拖长了声音叫。

  “喊我姊姊吧,寒衣不就像公瑾与我的弟弟吗?”小乔摇头笑言:“这么会撒娇,怎么不去跟寒衣撒,偏要气得他半夜还猛讨酒喝呢?”飞霜一听可急了,立刻半起身问道:“他来讨酒喝?那有没有喝醉?他……”小乔冷眼旁观,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以前总嫌寒衣太过率性,除了打仗之外,其余均不用真心,而他的回答也例必是:“谁教我周围均无一人能如二嫂令公瑾那样的让我动心。”

  如今呢?这个叫做茉舞的姑娘是否能成为第一个“破冰之人”,冲破寒衣心内筑起多年的高耸冰墙?且不论她能不能,眼前看她便已率先将自己输给了寒衣,这样……好吗?记得公瑾去年送寒衣至钱唐折回后,曾告诉自己——“茉舞,你要到哪里去?”飞霜被她一问,不禁茫然回应:“我……”接着已泫然欲泣,“姊姊,让你见笑了。”

  小乔摇了摇头,起身拉过她的手来说:“该被笑的,是寒衣那根硬木头,他一早便和公瑾出门点兵去了。”

  飞霜霎时惨白了一张脸。“他们……你们真的想以卵击石?”“看来昨夜寒衣酒后吐的全是真言,你们昨夜确是为我江东六郡该降或该战,起了剧烈冲突。”

  飞霜只是咬住下唇,没有出声。

  时序进入十月,在长江以北的荆州属地,已几乎全落入曹操手里,他不但得到了这样广大的地盘,还接收了七、八万的战斗兵力,尤其是曹操以前所没有的水军,所谓的艨艟战舰,便有千余艘之多。

  所以现在非但退到江夏郡与刘表长子刘琦会合的刘备有被吞减的危险,就连观望成败的孙权也感到战火烧身,不能再观望下去了。

  但是因为孙吴内部,自曹军南下开始,在如何对付的立场上,始终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态度,以张昭、秦松为代表的主降派,被曹操的气势夏破了胆,一直劝孙权干脆投降算了,所以问题至今便仍悬而未决。

  端木恺昨天夜里回府会大发脾气,为的正是此事。

  “什么曹操就像豺狼猛虎一样,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不动就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会令事更不顺。”他甚至一把扯下武冠给丢到一旁去。

  飞霜默默将它拎了起来,悄悄问道:“那是谁说的?”“张昭。”

  看他这么生气,可见孙权尚未做出最后决定,那是否代表着自己也还有游说他的空间?明知是冒险,但飞霜仍然决定勉力一试。

  “寒衣,张昭劝降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为何今日会令你特别生气?”“前日刘备有使自江陵来,你可知道?”“我晓得,刘豫州的来使,正好是诸葛左参议的弟弟,对不?”“确是,诸葛亮乃子瑜的弟弟,年仅二十七,却能让年逾五十的刘备为他三顾茅芦,委实是个人物。”

  “去年才把他自隆中请出来,今日就派他担当如此重任,可见刘豫州确实相当看中这位类似他参谋的部从。”

  “不对。”

  “不对?”飞霜有些不解。“但我分明听人说在得徐庶与诸葛亮之前,那刘豫州身边连一个二、三流的谋士都没有,他所信赖的,只有如关羽、张飞那种拍胸膛、竖大拇指的好汉,与吴侯的知人善任,根本没得比。”另外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则是:与丞相的善待士人,则士人归之的气度,相差更是何止千里。

  “你说的这些全对,我刚才说的不对,指的是诸葛亮这次来使江东,大部分乃是他自动请缨的结果,而非出自刘备的遣派。”

  飞霜闻言,立即陷入沉思当中:看来此次丞相南征,非但东吴不可能即刻臣服,就连那好像已走投无路的刘备,在得了诸葛亮这一号人物后,会不会因而翻身,也值得密切注意。

  “会自动请缨前来,必是因为意识到事态已十万火急了吧。”

  “听子敬说是如此。”

  飞霜知道子敬是鲁肃的字,在刘表死去时,他曾向孙权提出若刘备与刘表部众同心协力,就与之结盟,如果他们之间离心离念,则可相机图取的建议,要求亲自到荆州去探虚实。

  于是孙权便以吊丧和慰劳刘表军队为德名,派鲁肃前往荆州,他到了那里以后,除了劝刘备与孙权结盟,共图大业以外,也向诸葛亮做了一番自我介绍,说他是其兄诸葛瑾的好友,诸葛亮对鲁肃即推诚相与,成了朋友。

  “他是与鲁肃校尉一同回来的?”

  “嗯,子敬告诉公瑾与我,说那位诸葛亮向刘备进言:‘事情已经很紧急了,我愿亲自前往东吴,向孙权求救。’刘备便让他同子敬一起过来拜见吴侯。”

  “他说动吴侯了?”

  端木恺叹了口气道:“那诸葛亮身长八尺,长得一表人才,辩才更是无碍,我想在来之前,他对吴候的脾性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一与之面对,便采行激将法。”

  根据她对于孙权的查探,也同意在此关键时刻,那或许是最有效的办法。

  “他说:‘在海内大乱的情况下,将军起兵江东,刘豫州也屯兵荆州,和曹操争夺天下。现在曹操已统一了北方,又占据了荆州,威震四海,刘豫州无力当其兵锋,吃了败仗,已经返到了夏口。’”

  “他说得非常客观,俱是实言。”飞霜已暗自佩服起这个从未谋面的参议。

  “非但客观,而且极为大胆哩。”端木恺苦笑道:“接下去他竟然就直言希望吴侯根据自己的力量,考虑要采取什么态度,说:‘如果能以吴越之众同曹操抗衡,就应该马上与他断绝关系;如果不能,便应当立即停止军事行动,趁早投降。现在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心却犹豫不决,紧急关头还下不了决心,大祸可就要临头了。’”

  飞霜听得有趣,唇边不自觉的浮现一抹笑容。“吴侯就任他如此嘲讽?”“吴侯年龄还小于诸葛亮一岁,你想他有可能按捺得住吗?马上反唇相讥的问道:‘既然如此,你们那一位刘豫州又为什么不投降?’”

  “是啊,他为什么不投降?”飞霜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你们为什么不一起投降?“你知道他怎么回应吗?他说:‘刘豫州的情形和您不同,他是毫无选择余地的,因为他是汉朝皇室的后代,又英才盖世,天下人士仰慕他者众,因而前来效力献身者也多,就像江河归于大海一样,即使大事不成,那也是天意,但无论如何,是不能向曹操投降,拜倒在敌人脚下的。’”

  “言下之意,岂不是说吴侯就不是英才盖世,所以他才会劝他考虑投降。”

  “是啊,所以吴侯当下便激动地说:‘我不能以江东地方和十万兵众受制于人,我也决心抗曹了。’”

  诸葛亮的游说,虽听得飞霜情绪激昂,同时却也不能不为之大惊道:“吴侯真想陷全民于炼狱之中?”端木恺闻言,立即目光如炬的朝她瞪来。“茉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飞霜即刻告诉自己,若想要说服端木恺,乃至于周瑜,就不能再瞻前顾后,无论成功与否,都必须一鼓作气。

  “我在曹营待过,曹操既怀道家无为而治的理想,又有墨家摩顶放踵的精神;既存儒家忠恕仁爱的宽厚,又具法家严刑峻法的苛刻;而且手下猛将如云、精兵无数,这样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为何你们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端木恺往她望来的眼眸因暴怒而闪射出慑人的金光,但立意抗衡到底的飞霜却直视回去,不畏不惧、不闪不躲。

  “既知今日,何必当初。”最后端木恺只自齿缝间挤出这句讥剌的话来。

  飞霜知道他是在讽刺她既然害怕,当初就不必冒险救他,还随他来到江东。

  “暴虎冯河,不过是匹夫之勇。”她亦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

  端木恺顿感一阵心痛,心痛?怎么会心痛?他不是一向自诩无心的吗?为什么如今目睹茉舞令他失望的一面,会教他心痛?这一剎那的震惊,却让飞霜误以为是自己有机可乘的犹豫,赶紧把握住机会说:“寒衣,凭你的胆识和武艺,不管到哪里去,怕会得不到比屈屈一个中郎将更高超的官职、更显赫的头衔和更丰厚的赏赐呢?我辈身处乱世,‘君择臣,臣亦择君’,

  天经地义,你若真爱吴侯,便该劝他早早投降,以免江东百姓生灵涂炭,如若他执迷不悟,那你就该明哲保身,及早另谋出路,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丞相那里……”端木恺突然抽出剑来的动作,令飞霜霎时住了口,更可怕的是他手一挥,就将她系发的丝带给划断,让飞霜一头长发立刻披散下来,其既精且准的剑势,令她既惊叹,又胆寒。

  “永远,”他先垂下剑,再紧盯住飞霜虽惊不惧的面庞说:“永远都别在我面前提一个‘降’字,若要我降曹贼,便是要我背叛公瑾与吴侯,我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背叛’二字,你听清楚了没有?”接着他把剑往柱上一掷,便拂袖而去,彻夜未归。

  小乔眼见茉舞抿紧了双唇一言不发的模样,已知道这是个倔强不下于端木恺的姑娘,看来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无论她再怎么问,茉舞也是不会告诉她昨夜她与端木恺之间,究竟曾谈过什么?又发生过什么事的。

  “最近国事纷扰,只要一去见吴侯,公瑾便几乎都要到天黑后才会回府,你要不要在这里等——”小乔接过茉舞递来的东西,话声暂止的问道:“这是……?”“寒衣的‘载云’,他昨夜在盛怒中忘了带走。”

  “你何不留下来,亲自交给他?”

  “然后惹得他更加生气?”飞霜摇头苦笑道:“不了,与其那样,倒不如像目前这样,大家眼不见为净的好。”

  “茉舞……”小乔还想再劝。

  但飞霜行礼辞别以后,已迅速离开。

  第五章

  出乎飞霜意料之外的是,当夜端木恺携剑返回住所,但也如她意料之中的,两人再回不到先前的和谐融洽。

  他依然让她服侍生活起居,甚至更进一步的要求她做一些较为亲昵的工作,比如说沐浴时,为他擦背。

  除了惩罚她,让她明白在他的心目中,她只不过是一个下等的仆佣以外,飞霜找不出他要如此贬压自己的任何理由。

  不过他若狠得下心,她也就忍得住气,更何况越来越忘不掉两人是“夫妻”的飞霜,甚至觉得这是自己该做、愿意做,也乐于做的事。

  每次跪在浴桶边,按摩他那紧绷的肩头或颈背时,飞霜便忍不住一阵骄傲及疼惜。

  这是她的丈夫,是不肯向北方强权低头的江东弟子,也是不愿对曹操屈膝的扬威中郎将。

  跪在他身后,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因而能够恣意放纵,完全不必掩饰眼底的眷恋和脸上的温柔,更可以一遍又一遍,无声的对他说:“寒衣,我爱你,我爱你,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爱上你了,你可知晓?”他当然不会知道,他连自己便是雪飞霜都不晓得,又哪会知道其他?尤有甚者,他可能连雪飞霜是谁,都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哪理还会往下想?去年房宽临终前,曾经对她说过什么?“幼时的感情哪当得了真?你总会长大,总会明白老朽的一席话。”

  是的,她明白了,但如果明白是要同时付出心碎为代价的话,那她便实在恨不得自己还能够回到过去,回到自以为深爱义兄夏侯猛的懵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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