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见过太守。”森映博也只得暂时按捺住激动的情绪,行部属之礼。
“议郎,你回来了,郡边可是如我所料的,一切均安?”夏侯猛亦展现了在面对森映博时难得一见的平和,问道。
“确实无事。”
“那就好,如今各项农牧渔猎建设,均已推动顺利,我正想开始整顿战备,前些日子多有偏劳,过些时候,猛定然需要和议郎与王总校尉多做商议,届时还望议郎不吝于指点。”
森映博迎上迎桐朝他投来的放松眼神与安心笑容,心头却不禁一怔:这个夏侯猛真的是刚刚才到吗?或者已来到台边一段时候,至少已将他前头所提出的疑问全都给听进耳朵里去了?
※ ※ ※
当夜用过晚膳,迎桐亲自为丈夫端来一杯热茶。“小心烫着,”飞快接过来后,夏侯猛便顺手将它往几上一搁,并把妻子拉坐进自己怀中。“什么茶这么珍贵,还要你亲自烹调?”
“百年老参,而且是八两重的百年老参。”
“所谓‘七两为参、八两为宝’,何人找来这么好的宝贝?”
“自然是挖棒槌的好手,”虽然号称“药中之王”的人参以其酷似人形得名,不过当地人却习惯称之为“棒槌”。“他们说你太辛苦了,所以虽然夏天才是挖棒槌的当令季节,不过为了给你补身,他们还是不辞辛劳与危险的到荒山莽林共寻觅,饱受风吹日晒及野兽的惊吓,只为求一株好参,所幸运气不错,非但在短短半个月内,便挖到十株左右的人参,而且还找到了一株或许一生都难求的百年老参,让他们兴奋极了。”
夏侯猛闻言既感动、又惭愧的说:“那怎么还拿来送我,应该留着发一笔小财才对。”
“他们尊敬你、爱戴你啊,”迎桐轻抚着他的脸说:“不忍心见你为他们太劳累,来,”她稍微起身端过杯子来,再细心的吹了吹,然后才凑到丈夫唇边道:
“别辜负了百姓们的好意。”
夏侯猛依言乖乖啜饮了几口,却在迎桐为他轻拭唇边时说:“夫人,我还是比较喜欢与你共饮交杯酒时的喝法。”
乍然勾起往事,迎桐立刻满面绯红的嗔道:“你还说!”
其实夏侯猛此刻的心情正复杂难解,在元菟郡这里过的安定生活,是他于过去戎马倥偬的军旅生涯时代,所未曾体会过的,本以为为曹公打江山,是男儿发挥长才的唯一途径,现在才知道治理地方,也能带给人无尽的挑战,而这一切,最主要当然还是因为有迎桐做为他力量来源的关系。
问题是,他能逃避“那个问题”多久?小霜她又——
“沉潭,”迎桐的轻喃将他唤回到现实中来。“瞧你真是累了,我让她们准备卧炕去。”“我是想你想得累了,喂,别走啊!”因为心烦,索性不去多想,只愿把握住眼前的良辰美景。“陪我听听铃声。”
六角三层的遥殿屋顶有飞檐翘起,桧端各有望兽四只,系有惊雀钤,每晚夜风起时,便随之摇动,叮当悦耳。
“又起风了,”聆听片刻后,迎桐便说:“夜凉如水,我们还是——”
“互相取暖为要。”夏侯猛一说完,便封住她的红唇,并拉开她的衣带,贪婪的探向她柔软的胸前。
“沉潭,”同时也浑身燥热的迎桐虽有些惊慌,却无法否认心底其实爱极夏侯猛对她这似乎永远无法得到餍足的需索。“别胡闹啊,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他已经往下埋进她敞开的衣领间,吻上她白皙的颈项。“想看看百年老参是否真有成效。”
“沉潭!”她一边笑嗔着,一边无济于事的推拒他忙碌的双手与双唇。“在这儿……也不怕被人瞧见?”
“在这席上有什么不好?”夏侯猛已经深深沉溺在她的软玉温香之中,难以自拔,也不想抽身了。“放心,我们在偏厅里,没人会来的。”
迎桐的指尖深深陷入夏侯猛强劲的背肌中,喉间除了发出令丈夫备感销魂的娇吟声外,已经组合不出任何抗拒的字眼了。
“噢,迎桐……”夏侯猛拥紧她,深入她,只愿时光可以就此停驻。
迎桐的双臂蛇样般的缠住他,在同登极乐的瞬间,忘我的喊出平时夏侯猛绝听不到,却最渴望的呼唤。“猛……不要……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迎桐,我在这里,我会永远都在这里,”他如同呓语般的在她耳边再三保证。“宝贝,再喊我一次……”
身在外头正厅的詹嬷嬷刚好捕捉到一丝迎桐再度轻嚷的尾音,脸部表情即刻从狐疑、惊愕、尴尬到欢喜,接着就回身将离开元菟郡已二月有余,刚才回来的贾仁一并往外推道:“走,走,走。”“詹嬷嬷,我有事要找我家少爷,怎么你——”
“喔,他们正忙着,你纵有天大的事,也不适宜现在闯进去。”迅速将他往楼下带后,詹嬷嬷才敢稍微放大嗓门说。
“在忙?”小霜皱起眉头道:“那好吧,我就在楼下等,等少爷忙完了,待会儿再和他一起回飞阁去。”
“你呀,还是明早再过来好了。”詹嬷嬷依旧拉着他的手往遥殿外走。
“为什么?”虽然万般不愿,但小霜仍不得不继续跟着硬扯住她的詹嬷嬷走。
“因为打从你上回没烧成飞阁,紧接着又被姑爷差回家乡去办事开始,他使一直都留在一池三山园中,和小姐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了;”大概是因为方才的“震撼”令年仅四十余的詹嬷嬷犹“余波荡漾”,也或许是因为实在太为他们的恩爱感到欢喜,她竟收不了口的说:“所以找看他们那‘事儿’呀,可还有得忙。”
詹嬷嬷笑得满脸火红,小霜却立时惨白了一张脸:夏侯猛,你怎可如此待我?!
第九章
“詹嬷嬷?”那中年妇女才跨出门槛,夏侯猛立刻奔向前去询问。
她抬起的眼神,有着怨怼、责备、伤心和浓烈的不解与不满。“小姐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姑爷为何还要与她争吵?甚至害得她不慎……不慎……”底下的话终因呜咽而泣不成声。
“我的天啊!”夏侯猛挺拔的身躯晃了两下,差点跌倒。
“迎桐现在怎么样了?”代已说不出话来的夏侯猛发问的人是首次进入遥殿的森映博。
“森议……郎,”詹嬷嬷拚命擦拭依旧奔流不止的泪水,挣扎出口说:“请容老身拜谢,谢议郎对小姐的救……救命之……”
“詹嬷嬷,”森映博慌忙矮身扶起还没完全跪下的她。“你这是干什么?你照顾迎桐那么多年,我都尚未正式谢你,怎么还能反过来让你谢我,快快请起。”“议郎,议郎,若非你及时抱起我们小姐,火速送回殿中,一路滚到梯底的她,必然已经跟着……跟着她肚里那可怜的胎儿……”
“胎儿”两个字惊醒夏侯猛,令他立刻追问道:“詹嬷嬷,那孩子……迎桐和我的孩子怎么……”
“夏侯猛!”森映博陡然回身揪住他领口的动作,霎时打断了夏侯猛所有的关切。“你关心的只有孩子吗?在迎桐连下十几级台阶时,你为什么不抢身救她?
反而楞在玉堂前,呆若木鸡?在那之前,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竟让她在失足跌下阶梯时,即使痛彻心肺,也不肯出声求救?”
句句问题均击中夏侯猛要害,,但懊梅的心意又如何凭借三言两语讲清?
“放开我”夏侯猛只得用力推开他,朝他发泄满腔的沉郁懊恼。“我们夫妻之间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插手。”
“姑爷,”詹嬷嬷看不下去了。“若非森议郎插手帮忙,现在你失去的,可就不只是孩子而已。”
原来他们真的没有保住那个孩子!夏侯猛第一个反应便想冲入房内,却被森映博给拦住。
“放肆!”
“放肆?”森映博冷笑道:“那你现在又想干什么?”
“当然是进去探望我的妻子,”他还特地强调了“我的”两字。“怎么,连这你都想干涉?凭什么?”
“凭你自己一手摧毁了对我的承诺,你还记得在比武结束时,你曾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会好好爱护迎桐,结果呢?难道那就是你所谓的‘爱护’方式?”
森映博指向房门咆哮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揭发自己落败的真相,说什么也不该将迎桐让给你!”
“不准你叫我妻子的闺名,否则……”“不要再吵了,”詹嬷嬷忍不住上前阻道:“小姐刚才小产,需要休息,我求求你们就不要再吵了。”
夏侯猛刚想要再说些什么,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身材圆滚的侍女,对着詹嬷嬷说:“嬷嬷,小姐说地想喝点热汤,要我们去准备。”完全不看她原本极为仰慕的夏侯猛,显然也对他极不以为然。
“是吗?会想要吃东西就还好,那我们快去准……”
“还有……”
“还有什么?彩娃,你什么时候讲话开始变得会吞吞吐吐起来?”
尽管挨了骂,彩娃仍迟疑了半晌,才传达了迎桐的话说:“还有小姐吩咐让森议郎留下来。”
“什么?!”夏侯猛暴怒的吼道。
吓得彩娃必须先后退一步,才得以接下去说:“并请姑爷先进房里去。”
夏侯猛随即在狠狠瞪了森映博一眼以后,进房去并反手将门给关上。
令他惊诧的是,迎桐已坐起身,正朝他转过头来,虽然脸色苍白,右颊微肿,额头上甚至还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却仍然无损于她长发掩映下的惊人美貌。
“怎么不躺着?来,我扶你——”夏侯猛心绪慌乱,只得藉喋喋不休的话语和动个不停的手势来分散心思,但伸出去的手却被迎桐轻轻格开。
“你也坐下来,好吗?我没什么力气抬头看你呢。”
她的声调平板,虽嗅不出一丝苦涩,却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夏侯猛只得收回手来,轻轻落座。“迎桐,我……”
“你玩过秋千吗?”迎桐却再度打断他问道,然后径自接下去说:“小时候,父亲曾为我扎过一座两架的秋千,是可以让两个人一起玩的,我每每爱叫嬷嬷的女儿陪我玩;我自幼爱伴,三位哥哥偏偏与我玩不在一块儿,所以连荡秋鞑时,我都想拉住另一架秋千上的人的手,结果也就可想而知;”她轻轻摇头,微微苦笑,自嘲的说:“现在我终于明白,那座秋千让我和玩伴看起来相近,感觉起来相亲,其实却永远碰不在一块儿,永远不会有交集。”
夏侯猛浑身一震,似乎猜到她接下来就要说什么了。
果然她直视着他,眼中一片森寂的说:“镇潭将军,你我便像秋千上的两人,外人看起来很近,其实相隔遥远。”
“迎桐,你听我说,今天傍晚在玉堂那里,我……”
“不,我已经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也不会再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了。”
“迎桐,不要这样,”他忍不住起身握住了她的手道:“请你不要这样,失去孩子,难过伤心的,绝不止你一人。”
“是吗?”她没有甩开他的手,但冰冷的十指却更令他心寒。“你不是说除非‘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否则你绝不甘心于宽宥我父,也不足以告慰你母……
不,我应该称呼她为婆婆;也不足以告慰婆婆在天之灵。”
“不!”这次是夏侯猛自己松开了她的手,直起身来频频摇头道:“不!你不可能是故意的,绝对不可能!”
但迎桐却面无表情的说:“我没有想到议郎会正好到玉堂来,不然两命偿一命,应该也够抵你丧母之恸了吧。”
“迎桐!”这绝非她的肺腑之言,这绝非他所深爱的桑迎桐会说出的话。
“所有婆婆当年受的罪、挨的苦,我已经都体会到,也都承受了,这样你是否可以放过我无辜的元菟郡百姓?我跟你说过,城是我两位亲生哥哥的,明日天亮后,我自会另外请人到凉州去寻找他们;但我却属于你,上一代的债,如果你觉得我用的法子仍偿抵不够的话,也可以继续在精神上折磨我,不过,”她双眼如冰的盯住他,一字一句的说:“从今以后,你却休想再碰我。”
“迎桐……”千言万语,全数梗在喉内,找不到一处宣泄的出口。
“子夜将近,我还另有军机要务,想找森议郎详谈,你请回飞阁吧,我想小霜她一定还在等着你,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算受够了委屈,”只有到这个时候,迎桐的声音才略现颤抖。“往后还请你……善待她,就算你想纳她为正室,我也……可以退让。”
夏侯猛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了一下,迎桐,这个他深深折服爱恋的女子,对他果真已哀莫大于心死?
※ ※ ※
正在为马儿配鞍的小霜,一转身便被一个硕长的身影吓到。
“是你啊,森议郎,三更半夜的,你不在房里睡觉,到马厩来做什么?”
森映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呢?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小霜姑娘。”
“你!”小霜睁大了眼睛怪叫道。
“怎么?你该不会以为你那拙劣的男装打扮,骗得过任何明眼人吧。”
“拙劣?”难得见到森映博活泼一面的小霜,不禁也忘了掩饰,立刻双手扠 腰道:“哪里拙劣了?这里又有多少明眼人?”
“这个样子啊,”森映博指一指她娇态尽现的模样,冷眼旁观说:“活脱脱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谁会看不出来?大凡男人都看得出来;看不出来的,大概只有一池三山园里那些嬷嬷和侍女吧,老的把你当成儿孙疼,小的则把你看成俊哥儿爱,你之所以一直没被揭穿,还不是因为大半时间,你都只待在飞阁里罢了。”
“哦?”小霿仍然不服气的挑衅:“那你又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展现你的后见之明,没有一早就跑去向桑迎桐告密?”
“请问我为何要做那种会令她伤心的事?”
小霜环起双臂来,斜睨着他,似笑非笑的说:“我发现你真的很爱桑迎桐。”
“所以你当初真不该帮夏侯猛的。”森映博等于承认了她说的不错。“我不得不帮他,理由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她的表情立即从挑衅一转而为黯然。
“你还真是帮了‘大’忙。”
“你不必讽刺我,桑迎桐真要怪的话,就去怪她那狼心狗肺的父亲吧。”
“她父亲确实无情无义,不过……”森映博眼中的冷厉一闪即逝,口气又立刻变回调侃。“在我看来,你的演技似乎也比装扮好不到哪里去。”
“什么意思?”
“你其实并没有如外表所显现出来的那么讨厌迎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