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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同 page 2 作者:齐萱

  “你好像都清楚了嘛,干嘛还来问我?”他好像更高了,有多高?一百八十公分左右吧,还是那副运动家的身材。

  神气,姑娘我可也有一百六十四公分高,加上七公分的高跟鞋,站起来绝对不会比他矮到哪里去,问题是,如果我现在突然起身,大家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于是我只好继续仰着头看他。

  仰着头看他?

  就在那一瞬间,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讨厌这个人到死,没有办法,因为──我仰着头看他。

  我一直仰着头看他,从国中认识他开始。

  其实,我就一直仰着头看他。

  “我代表那些不晓得“饮水思源”的同学们来问你,可不可以让我们加入,也贡献一点点?”

  “一点点什么?负面教材?”

  “曹意同,你变了好多,不过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变。”他话中有话的说。

  我与他镜片后的双眸牢牢对视了数秒钟,终于按捺住问他我哪里变了的冲动,只说:“要怎么与你联络?”

  他笑着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显然一开始就认定我会接受,所以早早准备好的卡片来递给我,虽然什么都没有再讲,可是我却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心中的得意,一种属于天之骄子的得意。

  二月回到学校后,我们开始断断续续的联络起来,谈学校、谈社团、谈活动、谈文学、谈电影,也谈爱情。

  喔,不,我们不是在谈恋爱,而是谈各自的爱情观,或者应该说,是我在听他隐隐约约的提及一段又一段的恋情,那几乎也算是他大学生活中的另一项斩获。

  然后暑假开始了,活动热热烈烈的展开,慕觉担任总干事,在那些即将面临联考关卡的学妹眼中,他的魅力自然无穷,但也只有我们这些工作人员,或者应该说只有我这个身兼协调任务的发起人,晓得在朋友当中,他的求好心切有多么咄咄逼人,这次的共事,又让他与旧日同学闹过多少意气、起过多少次冲突。

  “只因为我高中没有留在这里读,就把我当外人,这太荒谬了!”他不只一次的向我发牢骚。

  “所以你更不能退出,你如果半途而废,就真的辩不赢我了。”

  “我跟你辩过什么?”

  “你对我那篇文章中的一些话,不是一直都不服气吗?”

  “意同,我早就辩输你了。”他突然说了句我听不太懂的话。

  “哦,有这回事?”

  “国三上,有一次班会,老师要我们分成男女两组辩论“男女分班或合班好?”。”

  “你们赢了啊,结果我还记得。”

  “但个人冠军是你,所有的评审老师一致认为担任女方主辩的你,是讲得最头头是道的一个。”

  “难得你还记得,我都忘了。”

  “我是你的手下败将,要忘记也难。”

  “什么意……”我扭头看他:“你是男方的主辩!”

  “你终于想起来了。”他笑了一笑,好像我记起这件事,比取得正一起办活动的伙伴们的了解,还要来得更加重要。“走吧,惜别会一完,这次的活动就算功德圆满了,看在你的份上,我会待到结束为止。”

  我搭住他往我伸过来的手,被他拉了起来,再一次发现,我又是在仰头看他……

  “曹意同,曹意同?醒一醒,我们到了,该下车啰。”

  我睁开其实一直都只是合着,而没有真正睡着的眼睛,看一眼窗外,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溪头。

  第二章  追寻

  “意同,你来了?”停好脚踏车,才抱起大包小包往礼堂里头走,冷不防的就差点被身边的一个声音吓到。

  “小方,你不在前头帮忙,蹭到门边来干什么?吓死人了。”

  “学姊,”他一脸无辜的说:“是那些“牛”说他们饿了,要我随便去买点东西来吃啊,谁晓得一走出门边就碰到你。”

  “又把你当打杂的使唤了?”我要他出去帮我把绑在脚踏车后座的纸箱抱进来。“我照十个人份算的,应该够了。”

  “十个人的“粪”,曹意同,好臭、好臭。”在我们的身后突然又多出个声音来。

  “学长!”

  “是你啊,孙昌祥。”

  “可不就是我嘛,走、走、走,小方,你学姊手上的东西,你不会帮忙提一些啊?”

  我跟着他们两人的脚步,一起往偌大的礼堂内,唯一亮着灯光的舞台走。

  “你不是到垦丁去了?”

  孙昌祥闻言,立刻侧头兴奋的说:“这么关心我?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就会臭美,难怪刚才会出口成“脏”。”我马上回报他。

  “我是没有你周围男生那么会附庸风雅,文学素养一个高过一个啦,但好歹我们也做过一夜的夫妻,是不是?”

  “不过是社研营晚会上的一出短剧嘛,从溪头回来这么久了,那个头衔你还一直把着不放,怎么,不怕女朋友吃醋?”

  “我孙昌祥连老婆都娶了,哪里还敢乱交女朋友,惹恼了你,你那四个保镖会放过我?”

  “不跟你扯了,听说你是这次迎新晚会的经费总管。”

  “不然我会计念假的啊。”

  “会计、会计,不是“快快忘记”的意思吗?”

  瞧他难得被抢白的呆样,我正想乘胜追击,台上那边看清楚我们的人,已经先欢呼起来:“哇!贤伉俪一来,我们就得救了。”

  “老婆,你今晚花了多少钱?别忘了跟我提领公费。”孙昌祥一边发放点心,一边朝跃上台去的我说。

  “香肠,”他们叫着他名字倒念过来的谐音外号:“人家曹意同没有那么小气,你就不必瞎操心了。”

  “她不穷,我可穷得很,俗语说:“肥水不落外人田。”你们没有听说过吗?对了,老婆,老婆!你刚刚有没有听见我说了句成语?我没有说错吧?”

  踱到舞台一角去的我,突然觉得有些疲倦,只朝他挥了一挥手,至于他要如何解读,就随便他了。

  孙昌祥是社研营中,我们那一组的小组长,外表上看来,他相当、相当的玩世不恭,因为大学重考了三年的关系,使得与我们同年级的他,在年龄上其实都大了我们一到两岁,再加上他的善于表现,很快的便成为三天两夜活动中,众人瞩目的焦点。

  其实会出来竞选总干事或社长的人,哪一个血液中没有一些“爱现”因子,或许也因为熟知这一点,才令孙昌祥采取了一种“耸而有力”的表现方式,务求更加突出。

  比如说他会在用餐时,突然喝令我们全组人用筷子插起一颗卤蛋,然后起立向前头的师长们致意,无厘头的程度,完全不下于银幕上的谐星。

  又比如打从演过“夫妻”后,他就一路追着我叫老婆,有一次我骑车经过他们系馆,还听见他朝我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引来同行同学的侧目。

  坦白说,我搞不清楚这样的一个人,却也不想弄明白,因为眼前的我,午夜梦回还经常会想起……

  “意同,拎着大包小包过来,自己有没有吃啊?”

  是工学院总干事之一,土木系的陈菲力。“我早吃过了,你呢?刚刚小方跟我说你们都快饿扁了,喂,工作要做,性命也要顾啊,别忘了这只是我们上任后的第一场重头戏,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看来你已经比较进入情况了。”陈菲力索性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被骂惨了嘛。”我苦笑着回答他。

  “对了,今天有人代你出头喔。”

  “谁?出什么头?”

  “跆拳道社的副社长,是你们班上的男同学吧?”

  “Simon?他说了些什么?”

  “下午刚好是武术社团排练的时段,一练完,他就过来递给我一根菸,然后在一起吞云吐雾当中说:“我们班有一个女生和你们一起做事。”我说我晓得,就是曹意同嘛。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就好,“Jo的办事能力强不强,我不晓得,但她亲和力十足,却是系上公认的,你也许不知道早在大一下时,我们班上的一个男生就曾经找她出来搭档选系总干了,后来当然落选,妙的是Jo竟然到那时才想到,似乎应该问一下我们那个男同学为什么要选她?”嘿,”说到这里,他暂且打住喊我问道:“你真的一路跟人家选,选到落败了,还不晓得他为什么要挑你做搭档?”

  迎上陈菲力狐疑的眼光,我重重点了头说是,事前我的确不晓得班上那个男同事为什么会邀我。

  “那你现在晓得了?”

  “嗯,他先问我记不记得当他邀我出来一起竞选时,我的反应,我说我当然记得,我二话不说,就应了声好。”

  “他就是要你这份热情与冲劲。”

  “冲动还差不多,幸好当初没选上,不然还不晓得我们系会被我搞成什么德行。”

  “我倒不是这么想。”

  “哦?”我侧头看他,眼带询问。

  “我认为你是真有能力的,只看你愿不愿意将它发挥出来而已。”

  我瞧他说得慎重,再想起这近一个月来,他们四个大男生对我这总干事团内唯一的女生非但不怜香惜玉,反而展开近乎“报复”性的特训,不禁好奇的问道:“Simon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请我们好好的照顾你,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你们班上的男同学绝对不会闷不吭声,他们人数虽然少,可也不会坐视班上女同学被欺负而不管。”

  这段话委实令我既惊讶又感动,因而一时之间,竟然半声也无。

  陈菲力好像完全能够了解似的,他拍拍我的肩膀承诺道:“我叫他放心,现在也向你保证,前阵子那些老要你去做一些耗费体力,却无啥功用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其实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那样做。”

  “知道呀,你们气我整个暑假都留在家里,也不跟你们联络,甚至连社研营都差点迟到,其实我……”

  本来想要告诉他我迟到的原因,但话到嘴边,还是被我给咽了回去。

  这些人,眼前正一边分食点心,一边讨论晚会事宜,包括陈菲力在内的这些人,都是我升上大三后才认识的人,虽然合作的感觉很好,但现在的我却还无法交出自己。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晓不晓得那一天当我看见你一个人在展示馆内拿着粉笔,弯下腰去画线时,心中有多感动?”

  “不画出线来,各社团的摊位没办法摆,隔天新生训练时,不就来不及招揽新社员了,我可不想成为所有社长、团长们围剿的对象,那可比得罪你们四个更可怕。”

  我表面上说得轻松,其实那一天刚弯下腰去昼线时,确有满怀的委屈,但越画到后来,心情却越平静,连汗滴满地都不再在意,直到那一刻,“活动中心文学院总干事”的头衔,对我才算有了真正实质的意义。

  陈菲力大声笑了起来。“我保证往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因为我有一个跆拳道高手的守护者?”我调侃他。

  “不,是因为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与诚意。”

  他说他相信我。

  我蓦然转首望着台下的一片漆黑,几乎无法承受那句话的重量。

  他说他相信我,而现在的我根本无法谈及“信任”,不晓得自己还值不值得被信任,甚至对自己都失去了信任的力气,记忆迅速退回到上学期末,关于一通电话、一件情事、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决定?为什么?”慕觉在电话那头气势汹汹的逼问。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就在学期快要结束,整个校园正弥漫着因为快放暑假而轻松,又因期末在即而紧张的独特气氛时,我从图书馆骑车回到宿舍门前,就看到了慕觉那高大的身影。

  那时候,掠过我心头的第一个感觉是:厌烦。

  没有任何人会比我自己更加震惊,他是我自升上大二后,就念兹在兹的人啊!

  藉著书信往返,我们交换着若即若离的心事,藉着同时放假回家的机会,我们在彼此的言谈和眼神中,试探感情的温度。

  听着他一段又一段来来去去情史的我,多少次想跟他说:“看看我,慕觉,难道你会不晓得我的心情?又或者我得永远扮演着听你倾诉的“好友”角色?”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还是任由他来去如风,任由他在心情郁闷时,也不管是晚上几点,一通电话便把我叫醒,直聊到东方天色将白。

  我甚至试着在校园内驻足,可是不管我接受多少男子的邀约,心头挂念的,依旧是远在北部的慕觉。

  十月份,国中同学突然想到要在台北聚一聚,我上去了,车到新竹,另外一个念清华的同学上车来,抵达台北后,我们便直接上山,与十来位同学会合。

  但是我却遍寻不着最想念的那张面孔。

  午夜时分,我翻个身,在冽冽的山风中,好像听到……匈牙利舞曲?

  毫无理由的,我就晓得是他来了。

  悄声下楼往外走,果然在山边草亭中,看见他拉小提琴的背影。

  我以为自己已经够蹑手蹑脚的了,可是一曲既毕,他还是一转头便找到了我。

  “我以为站在这个方向,乐声绝对只会随风飘散,不至于吵到你们。”

  “会觉得吵,是因为只用耳朵听。”

  他盯住我看了半晌,暗夜之中,只见双眸炯炯。

  “累不累?”

  “想来,就不会累。”我们在干什么?打哑谜吗?可是或许也只有在这平静的黑夜里,我才能与他交换着这般的心事。

  “你大概想不到台北也有这么安静的地方吧,瞧,”他往上头一指。“还看得见星星喔。”

  “那不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吗?”

  “寒假会回家?”

  “当然。”

  “带你去山上看日落,海边看星星,如何?”

  “到山上去看日落?”

  “没想过吧?你现在读书的西岸那边,海边落日固然壮观,但是我还是喜欢东部的夕阳景象,一轮红日,独落山头,很符合……”

  我帮他接了下去:“你对孤决的要求。”

  他的眼中有一抹惊讶,接着便涌上了然。“那张卡片是你放的。”

  国中三年级时,班上选模范生,导师独排众议,想尽办法,提高各项参选标准的门槛,创造出种种单对他有利的条件,终于将他推上宝座。

  但班上却有一位男同学不服气,便在隔天发起了联名签署,要求改选,闹得满城风雨,最后改选提议流产,所有参与连署的同学均被狠狠训诫了一番,带头的男生还被记了一支小过。

  “你知道我也是连署者之一吗?”

  “名单我看过,当然知道。”

  “那你怎么还会猜出……?”那张书卡是我特地挑了个早,趁其他人都还没到教室时,放进他抽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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