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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不懂说再会 page 12 作者:齐萱

  只顾看她,竟无暇注意到两人正来到警察局前头,而在说话之间,原本站在门前的那名警员,也已来到两人身旁,并开口问道:“请问一下,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虽然没有指名,但询问的对象,分明是艾葭,而非他。

  咏浦刚想回他一句:我们情侣吵架,干你什么事时,艾葭已抢先应道:“我是你们局长的女儿,这是我的跟班,他要把我捉回家里去,你要不要阻止他一下?”

  那名警员一听就晓得这是艾葭在开玩笑,再看他们两人均衣着整齐,面貌端正,一下子也猜到了他们可能正在闹别扭,便有些烦闷的挥挥手说:“去、去、去,没空陪你们这些少爷小姐们耍乐。”

  “辛苦了,警察先生。”艾葭抽出被咏浦扣住的手后,还不忘向他挥了挥。

  “走好,”警察这会也笑了。“再见。”

  见她还肯说话,虽然对象并不是自己,咏浦多少放心了些,决定干脆默默跟着她走,不再多说一句话。

  他们两人就这样走着、走着,一直来到松山机场的跑道末端外,艾葭才终于停下她的脚步。

  “我这辈子,最最痛恨的事之一,就是遭人误会,所以我一定会解释,但解释的话,我也一定只讲一次,听不听则随便你。”

  “可是这里机声隆隆,”才因她肯说话而窃喜不已,随即又为飞机起降苦恼起来。“教我如何听得清楚?”

  艾葭转过头来盯住他,一字一句的说:“如果你肯听,即使不用我说,一样会清楚。”

  咏浦闻言心头一震,马上如被人当胸击中一拳,暗骂自己愚蠢,接着便反手脱下身上的夹克,为她披上。“我们回小角落去。”

  “咏浦……”艾葭的眼光终于不再凌厉,口气也不再冷冽,漂亮的眸中开始浮现令咏浦心悸兼心疼的泪光隐隐。

  他微一使力,便将她带进了怀中,跟着吁出一口长气。“这一次,我真的险过剃头,对不对?请你答应我,这一回不跟我计较,求求你。”

  “你不需要解释了?”

  “不需要了。”他捧起她的脸,余悸犹存,当然不需要解释,万一让她说了,自己岂有可能再留住她?她想解释是一回事,自己逼她解释可又是一回事啊!刚刚她走那一个多小时,分明就是难以抉择的表现,可怜自己还是要到她差点出口的前一瞬间,才悟出这个道理。

  如果爱情当中没了尊重,少了信任,那可还有存在的必要?他是个傻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看来在爱情这门功课中,自己该学的地方还真不少。

  明白这个中奥妙后,咏浦顿觉心下一松,非但不再介意今晚所见,甚至连积压多日的心头阴郁,都跟着一扫而空。

  侧过头,他寻着了艾葭的唇,交换了一个最缠绵温柔的吻。

  “这儿风大,”好半天以后,咏浦才放开了她说:“我们回去吧。”

  “你的车呢?”

  “不晓得啊,”咏浦像是直至被问才想到似的说:“回去再找找看好了。”

  “万一找不到呢?”艾葭反倒担起心来。

  “没有弄丢你,才是最重要的。”

  听了这句话,艾葭突然沉默下来。

  “艾葭?”咏浦想要带她走。

  但艾葭却反手拉他坐下来。“难得过来,坐一会见再回去吧。”

  咏浦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她一脸坚决,也就顺势陪她坐了下来,头顶上凑巧飞过一架飞机。

  “又有好多人要回家了。”她轻声说道,其中蕴含着无限钦羡。

  “这就是你到这里来的原因。”咏浦好像在刹那间捕捉到了“什么”。

  “是的,每次我心情极端好,或极端不好的时候,都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看起起降降的飞机?”

  艾葭转头看着他说:“不,是揣想那些离家与返家的心情。”

  “你的家,”虽然不晓得该不该问,但咏浦仍说了。“是在某一班飞机的航程终站吗?”

  “不,是在某一班飞机航程终站邻近的地方。”

  “你最近一次回去是什么时候的事?”

  “自高职毕业北上以后,我就没有回去过。”

  这个答案委实大大出乎咏浦意料之外。“什么?”

  艾葭再度移开原本与他对视的眼光,望向前方说:“五年多了,我已经在这个坦白说,连住五天都嫌多的地方住了五年多。”

  “台北真有这么糟糕?”

  “对于土生土长的人,对于喜爱它的资讯便捷的人,对于贪慕它的繁华绚烂的人而言,台北,自然也是美丽的家园。”

  “但对你而言,显然并非如此。”

  “因为上述那些东西,有些并非我生就的条件,另有一些则根本不是我追求的目标。”

  “那你为什么还会在这里一待将近六年?”

  “因为这里有我最需要的东西。”

  “钱?”

  “不,”艾葭斜睨着他问:“你以为这里遍地是黄金跟新台币,我可以一下飞机就捡,等到捡够了,便再搭下班飞机回去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不必时时跑来这里望梅止渴了。”

  “那你指的是……?”

  “赚钱的机会,”艾葭蓦然握起拳头,用坚定的口吻说:“这里有无数赚钱的机会,而我正需要赚钱。”

  “你想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是他一早就晓得的事,不过今晚他似乎还能多知道一些,那就是艾葭一直不肯公开的隐密心情。

  “是的,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让我可以不必再继续赚钱的钱,正如同我会在台北一留五年,也是为了往后可以不必再长住台北,”说完以后,她自己先笑了起来。“像不像在玩绕口令,有没有让你有听没有懂?”

  咏浦摇了摇头。“没有,我听懂了。”

  “顶多再两年,只要小角落的生意持续成长,顶多再两年,也就是我二十五岁时,相信就可以休息了。”

  “为什么?”咏浦当然希望她会说出自己私心盼望的答案,好比像是:因为或许要开始考虑婚姻,或许届时身旁会有我想与其结婚生子的人。

  但是她的回答却是:“因为够了。”

  “什么够了?”

  “钱赚够了。”

  咏浦有那么一刹那的怔然:够了,赚够了,钱赚够了;多么令人意外的答案。

  在这万丈红尘,或者该说在这个岛上,有多少人会觉得自己“够了”,尤其是“钱”赚够了呢?

  “然后……?”

  “然后就可以搭上,而不再只是来看的飞机。”

  “你要离开台北?”

  “当然,”她毫不犹豫的说:“那是我长久以来的小小心愿。”

  “这里当真没有丝毫令你留恋之处?”

  “有啊。”

  “哦?那是什么?”

  “台北人的荷包,”见咏浦一副扑杀过来的模样,艾葭立刻又笑又叫:“开玩笑的啦!”

  但咏浦已经将她推倒在草地上。“快说实话。”

  “台北有你,”她抚着他的脸,温柔诚挚的说:“自从认识了你以后,台北在我眼中,终于开始有了全新的风貌,我想,那就是爱情的颜色吧。”

  “这样……你仍然舍得离开?”

  她仰望着他,自信满满的说:“咦,我可以带走你啊,离开台北,又不一定就得离开你。”

  但我的事业重心,却正好全部集中在这里啊!咏浦在心中低声说道,却苦于无法坦言,遂也翻身躺平,把飞机的尾灯当成星光来赏。

  “对,我不会再让你无缘无故的离开我。”他握住了她的手说。

  艾葭闻言笑道:“你跟功一流,谁甩得掉你呀,坦白说,刚刚有好几次,我都想回头看看你还有没有跟着。”

  “万一我真的狠心走掉呢?”

  “那……”艾葭沉吟了一下,终于决定据实以告:“只好换我反过去跟你了。”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早点停下脚步才是,”他把她的手拉到了唇边。“说,让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你要怎么赔偿我?”

  “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谁的故事?”其实他早猜到了答案。

  果然艾葭马上接道:“我的。”并且立刻往下讲:“我出生在花莲,但被我视做故乡的,却从来就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花东纵谷里,生产竹片便当,驰名全国的……”

  第九章

  咏浦翻身坐起,先看看艾葭还在不在床上熟睡,再看看手表:五点二十三分,怎么自己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就醒过来了?

  这里是艾葭小小的斗室,昨晚两人换了几趟公车,再找着摩托车,骑回“小角落”时,已近凌晨一点,艾葭说要帮他做做指压,邀他上楼,岂料这回换她疲累,等他从浴室出来时,她早已和衣睡着了。

  于是,咏浦便帮她把被子盖好,自己则随便裹着条毯子,躺到地板上去。

  本来以为走了那么久的路,两腿有些酸疼的自己,必然也会立刻睡着,想不到人躺下去后,头脑反倒清晰起来,一直回旋着方才艾葭跟他说的种种。

  她七岁丧父,但父亲过世时,她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因为……。

  “我恨他,或者更明确一点的说,应该是我怕他,也或者两者皆有。他喜欢画画,却生长在困苦的渔家,既乏栽培,又无人赏识,个性自然偏颇,想法随之扭曲。”

  艾葭诉说的口气平静,就像在描述一个熟悉的朋友的成长历程似的,但咏浦明白或许唯有如此,她的情绪才不会失控,才有办法将“故事”说得完整。

  “后来他长大了、成家了、生子了,有了家庭的重担,却仍抛不掉他年少的梦想,因此开始把气出在妈妈的身上。”

  根据艾葭的描述,她的父亲平时倒也愿意出海捕鱼,空闲时则带着廉价的画具出外去写生,可是一旦心情不好,或自感怀才不遇,或觉得是家庭拖累了他时,便会动手打妻子,乃至于孩子。

  “我是他们的独生女,却不是妈妈唯一怀过的孩子,只是后来的弟弟或妹妹,全因他的拳打脚踢,还来不及向这世界报到,便告流产,听说前后一共三次,到后来,妈妈就算想再为我添个伴,身体也不行了。”

  “你刚刚说除了打妻子以外,他还会——!”

  “打孩子,没错,而我正是他唯一的孩子。”

  “艾葭……”咏浦想要阻止她说下去。

  她却似乎完全能够明白他心情,摇了摇头表示无妨,“都过去那么久了,更何况比起妈妈承受的,我受的罪,委实不算什么。”

  她说不算什么,他却觉得惊心动魄,甚至不忍卒听。

  “为了训练我写好字,五岁开始,他便亲自教我学写字,却不买橡皮擦给我。”

  “为什么?”

  “那样我就连错都不能犯,因为我没有更正的机会。”

  “小孩子刚开始学写字,哪有不写错的?”

  “所以啰,我就得常常接受惩罚。”

  “什么样的惩罚?打手心或抽屁股?”

  艾葭侧过头来问他。“你小时候做错事,都被罚吃竹笋炒肉丝?这么好命?”

  “我妈从不打小孩,记忆中,连她大声说话的样子,我都没见过,有一、两次我顽劣过头,倒是惹得我爸想教训我,但马上有哥哥帮我护着,所以——”触及艾葭羡慕不已的眼光,咏浦才猛然打住。“哎呀!我们是在讲你的故事,瞧我扯到哪里去了,你先讲。”

  “听来你至少还有个挺幸福的童年。”艾葭喟叹道。

  咏浦却立即在心中大叫一声:惭愧,比起你来,我幸福安乐的,又岂是童年而已。而艾葭之所以会有误解,还不是因为自己一直迟迟未表明身份的关系。

  “不,他惩罚我的方式,并非你刚才提的那两种,而是捏我的眼皮,错一个字就捏一下,而且还不是轻轻的捏噢,是用力的扭转,让我的眼皮瘀血红肿,最严重的时候,还会连睁都几乎睁不开。”

  咏浦听得寒毛直竖。“这样你还说不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呀,你晓得我妈妈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是什么情形吗?是在她刚从医院回来,身子虚到几乎连站都站不住的时候,他大发雷霆,手边捉得到什么,就用什么往我妈身上扔,最后他捉到一把铁锤,丢过去正中妈妈的额头,于是我看到鲜红色的血猛往上喷的情景,结果我妈人立刻住进了医院。”

  “他为什么生气?”注意到在叙述的过程中,艾葭都仅用“他”来称呼父亲,咏浦便也跟着沿用。

  “气我母亲没有保住小孩,”她望着他的眼中,不见一丝波动。“那一次,是我妈最后一次流产,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是个成形的男孩。”

  “艾葭,”咏浦突然无法忍受是自己让她重提往事的,便说:“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咏浦,如果你连陪我回溯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与我共创未来?”艾葭似笑非笑的反问。

  “你愿意?”咏浦喜出望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愿意?”

  “我可不是那种“只在乎曾经拥有”的人,柳咏浦,我看你才是需要好好想清楚的人。”

  “我早就上了你的瘾了,现在才记得该警告我,不嫌迟了些?”咏浦支起手肘来,俯视她问。

  “什么上了“我”的瘾,我又不是苗女,会放蛊。”艾葭嘟起嘴来抗议。

  “谁说你不会放蛊,你那种蛊叫做咖啡,是最厉害的一种。”

  艾葭被逗得开怀,却没忘记继续她的故事:“那次以后,妈妈就不再劝他、念他、求他,我甚至相信,当时如果没有我,妈妈一定会想办法与他同归于尽;而我呢,我则开始学会诅咒他,每回他出门,我就希望他不要再回来,后来,他酒后骑车,摔进水圳中淹死,果然没有再回家里来。”

  “你有没有因此而自责过?”

  “没有,”她坚决的摇了摇头。“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什么心理创伤、自我指责等等的专有名词,我从来都不曾往身上套,或许是因为我们家实在是太穷、太穷了,穷到除了喂饱肚子以外,其余皆不算大事的地步,使我幸免于那些无聊心理学的研究。从小到大,我就只知道一件事:有病的人是我父亲,不是我妈妈,更不是我,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被另外一个人咒死的事。”

  “谢天谢地。”

  “是拜贫穷所赐哪。”

  “后来呢?”这会见他又庆幸方才她没有被他叫停了。

  “后来我们搬到日常用度更简洁的台东去,一部分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妈妈想离开原来那个伤心地的关系吧,但是不管我们有没有继续住在那里,妈妈仍咬紧牙根,把他生前欠下的债,在接下来的五年内,分批还清。”

  “而你必然是她坚持下去的最大支柱。”

  “互相吧,”艾葭说:“这世上大概没有多少人,比上国中以前的我,更懂得何谓与某个人“相依为命”的意思。”

  为什么只是国中以前?咏浦在心底问道,却没有出声打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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