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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求魂梦与君同 page 9 作者:齐萱

  湘青微低着头,缓步走进房内,正想跟着福婶一起跪下,福晋却已经又开口阻止道:“行过礼也就罢了,湘青,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湘青依言抬起头来,福晋端详清楚后,微觉诧异的说:“湘儿你起居正常,三餐定时,活儿也不算重,怎么还是稍嫌单薄?是住的不好吗?还是饮食仍然不惯?”

  “不,”湘青连忙应道:“什么都好,只是城里天气酷寒,湘青有点吃不消而已。”

  “原来如此,”福晋闻言眉头才稍霁说:“那这阵子就多留在绣楼里,少出门,王府外嘛,更是别出去的好,我听王爷说义和团最近闹得凶,我们女人家尤其要格外当心。”

  “我明白。”前些日子朝廷也才悬赏缉拿康有为、梁启超,正因为他们仍视保皇党为眼中钉,湘青才会那么记挂着一直见不到的南星。

  “芳儿,你忙你的去吧,我还有些话,想跟湘青说一说。”福婶应声之后,便先行告退,福晋则说,“湘青,你别一直站着,坐下来吧。”

  “不,湘青不敢造次,站着就好。”

  福晋笑道:“你若一直站着,我如何请你喝茶呢?”

  湘青正想进一步的推辞,里头已传来另一个娇滴滴的嗓音。“就是嘛,你站咱们坐,说话也不方便啊,您说是不是啊,额娘?”

  听她对福晋的称呼,湘青马上猜知眼前的年轻女子是谁,可是膝盖都还来不及弯,已被她拉到福晋的左前侧坐下。

  “格格……。”湘青急得想抽回手来。

  “原来是这么聪慧灵敏的一个人,难怪绣出来的花样会那么的鲜活,你瞧,你帮我绣的这一裙彩蝶,是不是好像真有蝴蝶在我裙边飞舞似的?”说完她还特地转了一圈,果然那一只只颜色各异,姿态不一的蝴蝶,都好似要脱离她浅黄的裙摆。

  “哪里,是格格正当芳华,活络了这批绣蝶,湘青只是……”她微抬起头来,才看了格格一眼,整个人已经恍遭雷殛,双唇微张,无法说出话来,也无法挪开视线。

  眼前的少女娇俏动人,正朝着湘青浅浅一笑,但令她哑口无语的却不是格格的美貌,甚至不是她亲切的举止,而是因为……

  她和自己长得实在太像了。

  湘青这才明白为何小兰会说如果她想知道格格的长相,照镜子即可。

  “你现在的心情,我完全能够明白,上回额娘在大厅上见你时,我躲在屏风后往外看,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两个实在长得太像了。”

  “你哪里比得上湘青,任何人只要再看清楚一点,就晓得谁是丑格格,谁是美湘青。”福晋笑说。

  “福晋……”湘青深怕格格会生气,连忙讨饶道。

  “对啊,”想不到格格丝毫不以为杵道:“而且只要一试绣工,真假立辨。”

  “这才真是到了重点,”福晋说:“若不是你手太笨,赶制不出嫁服来,我又何需将湘青从南方千里迢迢的请来,让她饱受思乡之苦?”

  湘青本想趁此询问格格的婚期,却见格格脸上闪过一抹阴影,笑容也几乎消隐不见,湘青不知何因,难道是她不想出嫁?

  “额娘成天就只会叨念我,好像恨不能将我早日嫁掉似的,而二哥过了年就已二十八,反倒不见额娘着急。”

  “你二哥那挑剔的脾气,我都已经懒得理他了,更何况男女有别,他三十再娶也不嫌晚,可你不同,你的婚事早十几年便已订下,今年也二十三了,你倒说说看,有哪一家把格格留到这么大年纪的?”

  格格语塞,忽见湘青在一旁凝神倾听,马上将话锋一转道:“额娘不是说湘青与我同样岁数吗?她也还没出阁啊,更何况二哥的心事,我还比额娘多知道那么一些。”

  福晋瞧女儿一脸的得意,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的说:“请湘青来喝茶,是想让你跟她谢赶绣之劳啊,结果你一会儿管人家还没出阁,一会儿又提载皓的事,谁晓得你在胡扯些什么?”

  “我才没胡扯,额娘刚才不是才说湘青和我根本不像吗?除了额娘,也有个人这么说哩,他说啊,”她故意咳上两声,学着道:“妹子和湘青乍看之下是有点像,但湘青的脸型线条较柔,似鹅蛋,眉毛较浓,双眸较亮,若真要挑出相似的地方,只能说鼻梁一样挺,双唇一样娇嫩小巧吧。”

  “是载皓说的?”福晋双眉微锁道。

  “是啊,”格格犹自一派天真的说:“额娘,我看这会儿府内上下,最庆幸我手笨的,便是二哥了,听说元宵那晚,他还为了送湘青灯笼,当众表演了他那难得展现的箭术呢!”

  湘青不必抬头,也可以感觉到福晋渐渐变得凝重、复杂的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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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青,多日不见,你怎么好似又清瘦了些?”载皓一袭长棉袄,轻甩辫子,大踏步走过来说。

  “湘青见过贝勒爷。”她避开了载皓伸出的手,刻意退开两步道。

  这姑娘实在有点意思,她进府不久后,自己就注意到她了,他一向自视甚高,多少望族名媛,豪门淑女,他均着不上眼,也因此连小他三岁的四贝勒都已娶妻,他却仍是孤家寡人,以期佳人。

  这个名叫湘青的南方佳丽,是否就是他守候的答案,载皓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的清楚,只是每次见到她,内心都会升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亲切感,深怕她会受人轻侮,觉得自己有照顾她的责任与义务。

  最不可思议的,还是湘青一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见她越多次,就越想再看她,再多了解她一些。

  “叫我载皓好了,”他笑道:“贝勒爷、贝勒爷,成天被人这么叫,快烦死了。”

  “贝勒爷真爱开我们这些下人的玩笑。”

  “湘青,”载皓有些发急的说:“我是不是曾在你面前做错过事?不然你怎么老爱拒我于千里之外呢?额娘说你是她请来的贵客,又怎么好说是下人呢?”

  他恳切的口吻让湘青为之一窒,他说的其实也没错,堂堂一个贝勒,对她不但不曾摆架子、使威风,而且还处处礼遇,时时关照,她实在没有理由一再对他冷言冷语的。

  然而一触及他那锐利的眼神,湘青马上就联想到他高明的箭术以及曾沾染着南星血肉的箭矛,这么一来,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拉近两人的距离,更遑论与他亲近了。

  “贝勒爷清楚我的身分就好,也请贝勒爷别忘了自己的尊贵,以及跟我们寻常百姓的差异。”湘青一口气说到这里,索性不等他回应,就将手中的包袱递过去说:“钱包与斗篷都已绣好了,还望贝勒爷不嫌弃手工粗糙。”

  载皓顺手就打开布巾,摊平钱包,挥抖篷袍。“这是……?”

  湘青指着样式一致,只是大小有别的绣图说:“一般人提起太阳总想到日正当中时的烈阳,火热、耀眼、光芒四射,正如贝勒爷之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但物极必反,刚极必折,繁华之后,必是无尽的寂寞,湘青以为贝勒爷仍未至盛年,便擅自做了主张。为贝勒爷绣上旭日升时的太阳,蕴含着无穷的希望,无限的可能。”

  载皓沉吟半晌,深深望着她说:“你要我也像这轮旭日?”

  湘青首度正面对这位一向自视甚高,从不曾徵询任何人意见或看法的和亲王府二贝勒道:“不,我怎敢要你如何?我只是由衷期盼现在的你,仅是初升的朝阳,持盈保泰,不断精进,前途尚有期,成就亦未可限。”

  载皓目光一凝,心神大受震撼道:“你的用心,我会牢牢记住。”

  “湘青放肆了。”她收回凝注的眼光,心想他应该不会是当年西湖畔浮香阁内的关浩吧,虽然他们有着类似的沙哑嗓音,但载皓精悍逼人,煞气太重,这一点,正是最令湘青犹豫的地方。

  当然除此之外,尚有重重阻隔,让湘青不敢贸然相询,就算他真是当年的关浩又如何呢?她能以什么来回报他的恩情?

  三百两银子?外带这五年来的利息,关浩苦是如此重利之人,当年也就不会那么慨然了。

  既不是为了钱,那么可是为了人?如果是,以前她或许还真能做到委身相许,即使非关情爱,也甘为奴仆,供他驱使。

  但现在已经不行,或者应该说打从认识南星起就不行了;更何况若载皓真是关浩,那他们两人的身分悬殊,背景回异,福晋听完格格所言后的烦忧表情,不已显示了一切?

  罢了,凭他在元宵夜跟自己说的事,可看出即便他就是关浩,也尚无心相认,那自己又何必急着揭晓呢?

  “贝勒爷十分清楚我是福晋所请来的绣花女,所以往后若再有除绣花之外的事,便乞贝勒爷请别人代劳吧。”湘青说完后就转身想要离去。

  “湘青,”载皓的声音却追上来说:“我便不当那炙人的骄阳,只做温暖的日球,试问在这世上,可还有比日头更暖人心的?”

  她虽已停下脚步,却毫无回头之意,一字一句,坚定无比的说:“有,万事可换,难易者,铭心一段,湘青这株小草,终生只望天边孤星,纵有烈日明月,此心亦永远不换。”

  雪开始飘下来了,落在毅然离去的湘青身上,落在浑身一震的载皓身上,也吹卷进假山,飘向那隐藏于内,双眸突然为之一亮的黑夜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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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青到陈家所住的小宅院去和他们一起用过晚餐,再与福婶商讨,记下她想托自己为小兰准备的一干陪嫁绣品后,才在陈福的护送下回到绣楼。

  “福伯,您送到这儿就成,我自己上楼去无妨。”

  陈福颔首目送她上楼,湘青在推开门前,还特意向他微微躬身,而陈福也在她推开门闪进楼内的同时,转身离去。

  湘青感觉身后有人往自己逼近时,已推上门闩,惊恐之际想重新拉开,却又偏偏使不出力,而身后的黑影已扑了过来,甚至伸过手来捂住她欲大声呼叫的嘴巴。

  “湘青,别慌,是我。”他俯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听到那暌违已久,偏又魂萦梦系的声音时,湘青原本僵硬的身子放松了,包括那颗最近一迳牺栖遑遑无依的心,好像也在同时才落回它原来所在的地方,又会跳动,又能感受兴奋的冲击了。

  身后的人见她放松下来,本来搭在她唇上的手立刻就滑到她的肩头,却不敢马上将她的身子扳转过来。

  刚才湘青提上来,在慌张之际落地的小灯笼熄灭了,使室内沉静到几乎就可听到外头雪花飘落的声音,湘青低着头,发现内室倒好像点有如豆一灯,虽然无法同时照亮厅堂,但仍有丝丝晕光隐隐曳出。

  这人要走就走,想来便来,躲起来时,怎么找也找不到,出现的时候,又总是这么的令人措手不及,累积了一个多月的担忧、委屈、思念,埋怨,至此全化为一股说什么,都无法再压抑的嗔怒,就像是在市集中与父母走散的孩子,好不容易在担忧受怕,提心吊胆后找到至亲时,都会想要先放声一哭,尽情撒野一样。

  于是湘青开口时,不论口气或声音,便都出乎他,乃至她自己意料之外的冷冽与平静。

  “你用这种方式进过多少女孩的房间了?”说完随即转身,看都不看他一眼,马上朝绣房走进去。

  看出她是不愿因与他在外头说话,而被巡夜的人发现,所以才会匆匆走进内室,做出心口不一的事来,他便也不禁想逗她道:“正好相反,在下以前进女孩的闺房,全是她们心甘情愿,甚至三催四请的,才大大方方的走进去,像这样偷偷摸摸,费尽心思,担足心事,碰上姑娘你还是头一遭。”

  “你……!”湘青转过身来,才一触及他那俊逸的面庞,视线便告模糊,爱恋嗔怨全涌上心头,逼得她无意识的抬起手来,却不知是该挥向跟前可恶的他,还是赏给执迷不悟的自己。

  然而他却已及时握住了她犹豫不决的小手,两人身子心头齐齐一震。“你真舍得?”

  她别开脸去,倔强的说:“我是想把自己打醒,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想打你自己?我可不许。”

  “你薄情寡义,不明是非,冲动鲁莽,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和我早已不相干,又有何资格、立场管我?”

  他仍紧握住她的手,几上烛火掩映,照出她气至微红的粉烦,也照出她微现的泪光,令他心疼到极点。“你明知道自己言不由衷。”

  湘青用力将手抽回来道:“公子不是一向只肯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吗?难道你忘了二贝勒为我箭射金丝灯笼的事了?趁我还没大声呼叫,让他改以你为靶之前,你还是快走吧。”

  “你真要我……走?”

  湘青知道自己已有点惊执过头了,但一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牵挂,想起遍寻他不着时的慌张,这台子戏就无论如何也下不来,唯一能做的,只是咬紧下唇,既舍不得再讽刺他,也不肯率先放软。

  “如果你真的已不再在乎我,那这些又是什么?”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并喃喃念起。

  “几向花间想旧踪,徘徊花下有谁同。

  可怜多少相思泪,染得花枝一丛丛。”

  湘青一呆,他已经再换过一张。

  “台藕作花风已秋,不堪残睡更回头。

  晚云带两归飞急,去做西窗一夜愁。”

  那是这些日子以来,在每每太想念他时,所顺手写下的感诗篇啊,怎么会……?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念完晏几道那写历尽相思苦的男女,在久别重逢时,惊喜交加,欲信还疑的下半阙词后,还特意深深看了湘青一限,这不正是他们此刻的写照吗?

  但湘青依然板着一张脸,好似仍不为所动。

  “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闪,轭辘牵金井。

  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锦冷。”

  “不要再念了,”湘青向前两步,把他手中的诗篇全抢回来说:“这只是我闲来无事,涂涂写写的戏作而已,你自作多情个什么劲?”

  “我自作多情?”

  “本来就是。”为加强自己的说法,湘青索性把那几张宣纸全揉成一团,毫不迟疑的扔到墙角去。

  唉,这妮子竟倔强如斯,他面色一凝,便转身说:“好,我这就出去找载皓,反正心已死之人,留在世上也已无任何乐趣可言,倒不如让他一箭射死,图个痛快。”说完真的迈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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