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怔了那么一秒,立即飞奔到他而前,正好抢在他要踏出绣房前把门关上。“不准你走。”
他仿如已看了她一千年、一万年似的那样紧盯住她。“你刚刚不是还嚷着要叫载皓来捉我吗?不是才说我自作多情吗?或许我真是个厚颜无耻之徒,这近两个月来的寝食难安错了;常常偷偷徘徊在你的绣楼下错了;几度欲上楼来表明心迹错了;心想就算载皓对你有心,仍不惜拼个一死,也要与他争夺你的勇气错了;既然都错了,又何必对这得不到你的世间恋恋不舍?”他伸出手作势欲推开她,一脸坚决,毫无转圜余地似的。
湘青死命抵住门板,也用力握住他的手:“不,我不准你走,不许你走,”她再深吸一口气道:“我舍不得你走,南星!”
这是她自见到他之后,首度呼唤他的名字,叫得那么缠绵百折,诚挚深刻,南星眼眶一热,立刻敞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然后迅速低下头去找到了她冰冷湿漉的唇。
湘青的双手也如蛇似的缠绕上他的颈项,毫无保留的回应起他的热吻,他吻得那么狂热,除了要告诉她自己有多不舍、多歉疚、多渴慕之外,也向她要索着,要她的依恋、她的信赖与她全部的情爱。
“对不起,”他在唇瓣间伊唔着:“对不起,我的小宝贝,我最珍贵的小草,”他的唇在稍离了她红艳欲滴的双唇后,仍舍不得完全离去,一迳徘徊在她的脸上。“我知道自己误会你了。”
湘青任由他吻着自己的眉眼,吸吮她颊上的泪水,再轻啮她小小的耳垂,觉得一颗心已快乐到似乎就要夺胸而出。“你……好狠,都不听人家解释……。”
南星用力抱紧她道:“不是都跟你认错了吗?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呢?罚我让你捶,直到你累了为止?”
湘青抬起头来他一眼,立刻又想缩进他怀中说:“你明知道我……。”下面的声音已低到听不见。
于是南星就趁吻到她颈后之便问道:“明知道你什么?”指尖滑到她身后去解开辫尾的丝带,开始打散她的长发。
湘青羞涩尴尬,硬是不肯说:“你知道的嘛。”
“我或许知道,但我仍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南星……”
“说嘛,我要听你说,可知道这些日子来,我连你的声音都想?老天垂怜,如果失去了你,我当会——”
湘青主动吻上他,不准他再说出任何不祥的话来,而南星显然很欣赏这种“插话”的方式,立刻将她抱了起来,经过绣房,来到了房间,两人往较厚的床上一躺,双唇胶合着、辗转着,舌央交缠着、吸吮着,谁也舍不得先移开。
“你不会失去我,永远都不会,”她轻闭双眼,如痴如醉的说,“你明知道我根本舍不得伤你一丁点儿,为什么还要说那些什么罚啊,捶的事。”
南星解开她的盘扣,一颗接一颗,双唇则滑到了她的颈项上。“都是我不好,那次刀伤的疤痕在哪?”
湘青早被他吻得心神荡漾,神智迷蒙,纤纤十指从他打开的襟前,抚上只隔着内件单衣的背脊,感受那十指行处,仿佛不断攀升的热力。
”你找那道疤痕做啥?”
“吻消了它啊。”南星流连在她滑腻的颈间。
湘青被挑逗的全身酥麻,蠕动着抗拒,殊不知如此一来,南星更是渴慕难当。“别嘛,那道痕又不深,早就不见了,倒是你的胡渣,唔,会磨疼人的。”
软玉温香在怀,莺声燕语在耳,令心里原本就爱极、想极的南星,如何还能把持住?
这段日子对他而言,何尝不像是一场炼狱,也就是在饱受煎熬的这段时日内,他才明白到自己对湘青的爱已深至何种地步,不管自己目前有多不适宜坠入情网,他都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了。
“刀痕该去,吻痕则多留无妨,你说是不?”不待她回答,南星已贪婪的深吮起来。
“南星,”瘫软在他怀中的湘青呢喃着:“在元宵夜之前,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二贝勒,而且当时我一直想走,却被人群围住,动弹不得,等到突出重围,想要喝斥他时,小兰和小三子就来了,我也才明白他的身分,后来你……你就……”回想起当时紧张的情势,湘青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南星连忙将她再抱紧了些说:“我不明所以的错怪了你,完全无视于你拚命想保护我,怕眼尖的载皓会认出我来的心意,还一心以为你已移情别恋,被那富家子所打动,”他叹了口气问道:“你肯原谅我吗?如果我说当时我实在是被妒恨蒙了心,才没有警觉性,浑然感受不到你的焦灼,也没能自小兰被中途喝断的话里寻出蛛丝马迹,你便肯接受我这鲁男子的说法,体谅我满心的酸意,恕过我这一回吗?”
湘青偎上他的面颊道:“如果不是那样想、那样揣测,而以为你根本就是想乘机顺水推舟的舍弃掉我的话,恐怕我早已撑不住,早已疯了。”
“湘青……。”他摩挲着她那一头被他打散的长发,把所有的歉意都化为一声声的轻唤。
“那我后来到裱褙店去找你,为什么又都找不到人呢?”
“是找不到我,还是裱褙店门根本没开?”
湘青愣了一下问道:“那有差别吗?”
“当然有,现在我们的联络站已不在那里,改到麻状元胡同的墨薰庄。你是不是每次去都一见到重门深锁便走,也没向隔壁店家询问?”
“我以为你根本不想再见到我嘛,”湘青嘟着小嘴说:“问来何用?”
受不了她那娇俏的模样,南星忍不住吻上她的面颊道:“才说我以为是呢,你又何尝不喜妄加揣测。”
湘青羞得往他怀中一钻说:“还怪我?你还舍得怪我?”
南星早解开了她的棉祆和上身的绸衣,隐隐可见那和外衣一色银紫的抹胸,于是渴望之情,更加如火势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轻拂开衣襟,抚上她裸露的肩头,湘青身子一震,便往他怀里再依近了些。
“舍不得,”他紧紧纠缠着她:“再也舍不得,永永远远都舍不得了。”
湘青知道若再这样厮磨下去,可能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然而她的脑中一片火热,根本无法清楚的思考,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要相思的煎熬。“现在你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必要跟任何人争风吃醋了?”
“嗯,”他的唇已吻遍她那张美艳绝色的脸庞,滑过颈项,再溜至她的香肩。“小草既只为我这颗孤星存在,我又何需与朝阳争辉?”
“你……”她可以感觉到颈后的衣被拉开了,他的手掌正透着薄薄的丝缎,轻抚她的酥胸,大胆的攻势,伴随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一直往下吻去的热唇,更令她已无丝毫招架之力。
“今天傍晚你跟载皓所讲的话,我都听见了。”
“南星,此生除你,”湘青索性闭上眼眸,欲将自身交托给他。“湘青再无他人。”
在推挤之间,抹胸已悄悄滑落,南星终于将半裸的她贴往自己仅着单衣的胸前,任两颗急剧跳动的心,鼓震着对方的身子。
“是,湘青,你是我的,是我最钟爱的小草,不要再折磨我了。”
她环紧了他,勇敢的与他摩挲着,现在在她的脑底心中,真的已只有南星,再无其他。“好,不再折磨你,冤家……”
南星蓦然俯下头去,将脸埋在她胸前轻吮着,霸道的索要:“湘青……今晚……我不走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宣之于口时,湘青仍哆嗦着,声如游丝的说:“只……只要你愿意,我……我随……你……”
短短的一句话,却好比一盆冷水兜头罩下,令南星猛然起身,坐在床沿,把脸埋入双掌之中。
第六章
“南星?南星?”湘青先把衣结重新打好,再披上上衣,然后把脸偎到他仍剧烈起伏的背上,双手则轻轻环着他的腰。
南星缓缓打直身子,再放下手来,轻抚着她的十指。“湘青,对不起,请原谅我情难自禁,虽然你还是没有必要宽宥我这卑——”
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飞快点住他的唇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亦毋需道歉,这全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或许你会笑我无颜,不顾矜持,但在我心中,早认定自己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南星大受感动,便什么话都不急着说,先就把脸庞偎上她的手,沿着手指吻完一只,再拉起另一只来细细的吻。
“南星。”
他转过身来,背靠着床柱,微微一使力,就让她伏进自己怀里,轻抚着她那一头长发,再帮她拉好衣服斜披着。“你刚刚叫我什么?冤家?”
湘青想到自己方才那热情奔放的样子,不禁羞红了脸,轻声抗议着:“你还要逗我,这阵子我被你害得这么惨,你不是我的冤家,是什么?”
南星捧起她的脸,怜惜的说:“你憔悴消瘦多了,知道吗?”
湘青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并轻抚他的面庞道:“你还不是一样?南星,以后我们再不要斗气了,好不好?”
“好,再也不斗气了,”南星用他那低沉的嗓音说:“其实我这次不只是在跟你斗气,也是在跟自己的意志力比试。”
“我不懂。”
“湘青,”他眼中的表情突然变得好复杂,“我永远都不会笑你无颜,说你不顾矜持,相反的,你还该怪我行事犹豫,优柔寡断。如果不是我老裹足不前,闪烁其辞,又何至于让你生出那种感慨呢?湘青,我本来是打算就此不再来找你的,就让你以为我无情无义,继而对我彻底死心绝望。”
湘闻言不禁大吃一惊。“为什么?”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太爱你了,你愿意相信吗?”
湘青牢牢盯住他看,而南星也无丝毫退却畏缩之意,由得她审视,半晌之后,湘青才说:“虽然这话听来有些矛盾,但我相信你。”
南景仰首向上,重重叹了口气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多好、多珍贵,以你的美艳绝伦,蕙质兰心,胆识才德,足能与贵族公侯相匹,这也就是当我乍见你与载皓并肩而立时,虽还不知他的真正身分,虽如万箭穿心、五雷轰顶般痛苦,但心底却也不免流过一丝安慰,觉得他并不失为你幸福归宿的原因。”
“湘青只是一介平民女子,从来没有动过高攀的念头,也不觉得嫁进豪门,有何幸福可言。”
南星沉重的说:“但即使是跟个普通男子,组成平凡的家庭,可能也胜过与南星相交啊。”
听到这里,饶是湘青,也不免满腹狐疑,马上锁起眉头,想拉开身子问道:“南星,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我了?”
南星用力把她拥回怀中低嚷:“不,你不能反而误会了我的用心,绝对不能,事实上,不论有没有凑巧在假山内听到你与载皓的对话,我都立意今晚一定要见到你,要求你回到我身边来,没有你的日子,我根本就不能算是活着。”
湘青犹自不解的问:“那你刚刚为什么还要说那些气人的话?”
“那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曾企图要做个无私的人,要把你放在我之前考量,要爱你胜过于爱自己,结果我失败了,”他的唇边泛着一抹苦笑,自嘲不已的说:“不爱你我会痛不欲生,而爱你却可能会害了你,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狠不下心来舍弃你,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这一次他没有再等她发问,马上将双手背到脑后去,在湘青诧异的瞪视中,解下了辫子,露出只及颈脖的短发。
难怪自己会一直觉得他的头发怪,因为他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露出顶上三分青,原来他根本连辫子都无,但这也算不上是惊世骇俗,绝无仅有的大事啊,很多留洋外放的学生官员——。
“南星,”她缓过一口气,不禁有点嗔怨他的小题大作。“你是出洋留日的学生,剪掉辫子有什么稀奇?也值得这么大作文章?吓坏人了,我爱你,爱的是你啊,南星,这和你有无辫子,并没有任何关系。”
南星幄住她的双手摇晃道:“不,湘青,你再想一想,还有哪一种是最厌恶拖着这条长辫的?并非所有放洋的学生都会剪掉长发,但只有某一种身分的留学生,却一定会这么做。”
湘青略一细想,便弄懂了他的话义,被他紧握的双手也渐渐转为冰冷。“你并不是保皇党,至少并不只是维新运动的支持者。”
南星见她已经明白了,索性更进一步的坦言道:“我的确不是保皇党,但我却曾对维新运动抱持过希望,至少我跟许许多多年轻人一样都曾受壮飞思想的启迪,然而壮飞的牺牲,已使得我对清廷彻底绝望。”
“因此改效乱党。”湘青面色如纸的帮他做了总结。
“湘青,”南星惊呼道:“你不是一向很能接受新思想、新潮流的吗?你不也知晓孙文,深明他所提倡的理想吗?为什么还会用这一般世俗的字眼来称呼我们呢?”
“因为以前他们的阵营中没有你,我不必为他们的行动担忧受怕,”湘青坦诚相告。“没错,我景仰谭嗣同先生,也觉得他死得冤枉,但维新已然梦碎,我知道你不会再为前年的戊戌政变涉险,然而孙文却大大不同。”
“你怎知他不同?”南星的口气,既有期待,也有测试之意,最重要的是,他肯定湘青的答案必不会令他失望。
“孙文才智过人,意志超凡,较之维新诸公,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眼前形势艰难,上次在广州发动的革命也因事机泄漏而失败,但他完成的三民主义思想体系,却显然已深深打动了青年学子的心,尤其是那一批批出洋求得新知识的学子的心,”湘青扯住南星前襟,激动不已的说:“对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老百姓而言,孙文或许是他们日后的希望。”
南星扣住她的肩膀反问:“那何以对你而言,独独不然?”
“以前或许也是的。”
“但现在不同了,为什么?”
“因为以前我没有那么‘接近’他啊!傻子,”湘青又惊又急,“你没听人说过,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吗?参加乱……”瞥南星一眼后,她便不得不换回原本存在于心中的称呼道:“参加革命党,是会惹上杀身之祸的。”
南星揉揉她僵硬的肩头说:“告诉你,是为了要让你明白我行事有时难免神秘的原因,以及裱褙店、笔墨庄的‘联络’真义,并不是要累你担忧受惊,如果因而使你胡思乱想,那就完全失去原意了,况且谁说参加革命党的人,个个都得动刀动枪,杀人放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