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认真的,”珀贞弯下腰来说:“他是木头做的是不是?难道感觉不到你的心 意?”
“珀贞!”桓竹在灯下的脸立时转为惨白,表情也十分震惊。
“想问我是不是很明显?有没有被大家看出来?”珀贞摇摇头叹了口气,耳上桓竹 设计的珊瑚耳环便随之晃啊晃的。“放心,没有,只有我这跟你住了两年多的鸡婆室友 知道而已。”
桓竹闻言先是松了口气,但眼神马上又跟着黯淡下来,进海琴已有三个月了,和于 轩见面的机会却并不多,她后来才知道于轩其实是永涛集团的执行总裁,而海琴珠宝公 司不过是永涛集团的分公司之一而已,也难怪于轩一星期只顶多过来海琴一、两趟。
时序进入岁末,各行各业似乎都越发忙碌起来,所以直到今天,她还没有办法兑现 请于轩吃顿饭的承诺,见他指挥若定、见他意态潇洒、见他几乎时时沉静稳重,仿佛完 全不受外力影响,桓竹的一颗心便越发紊乱。
她说不清楚自己对于轩的感觉,或者该说她并不敢真正去面对,如果说他只把自己 当成普通职员,那为什么在每周短短几分钟的会报上,总能感觉到他炽热的眼神?但如 果说他对自己的确怀有特殊的情意,又为什么总是若即若离,甚至在好几次她并不认为 产品真有什么问题时,对她几近疾言厉色呢?
“桓竹,就算他一直按兵不动,你也不必太过矜持,找个机会向他主动表示好了。 ”
“说到哪里去了?”桓竹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催她出门,“去吧,去吧,我的花 蝴蝶,孝康说不定早在下面等你了,他那辆保时捷实在很招摇,还是别在我们巷子里停 太久的好。”
珀贞闻言突然收敛起笑容,幽幽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往后那辆保时捷还会不会 再来。”
“你说什么?”桓竹真怀疑自己听错了,猛然抬起头来问“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吵架 了吧?”
“没有,没有,”珀贞又突然拚命摇头笑说“好吧,那我走了,等我回家时,可不 想再看到你趴在这里工作,甚至累到睡着,懂不懂?”
“懂!老太婆,”桓竹嗔道:“倒是我根本不懂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珀贞丢给她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后就走掉了。
***
十点不到,珀贞自己推开门走进来,刚想调侃她两句,问她今晚怎么会这么早回来 的桓竹一见她白得异常的脸色,便已觉得不对,索性等她自己开口。
“我全跟他讲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已包含了珀贞两年前的沧桑往事,以及今夜的悄然心碎 。
桓竹仍然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过去紧紧的抱住了她,这才发现她全身抖得厉害。“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他提呢?不是跟你讲过,没有人有必要跟对方交代所有的过去。”
“但是今晚他向我求了婚。”珀贞的声音中已经含有几乎隐含不住的呜咽。“桓竹 ,你能想像我那一刹那的惊喜吗?他跟我求婚,说我是他等待已久的女人,他想尽快娶 我回家,永永远远跟我在一起,望着他那么诚挚的眼神,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继 续欺骗他,所以我说了,一口气连讲了半小时,告诉他二十岁时的难堪往事,包括我相 信了那个男人已经要与移民在美的妻子离婚,包括其实他已经决定好在三个月后赴美一 去不回,我只是他在那三个月里的“小玩意儿”而已,包括他几近强暴似的占有了我, 以及只发生一次,便怀下孩子的经过,和……”她终于哭了出来,一声比一声凄切、悲 凉。
“不要再说了,珀贞,不要再说了,我都懂,我都明白。”桓竹一边拍她的肩膀, 一边安抚道。
她的确都懂,那时她刚从台南上来,和珀贞分租一间房,平常只觉珀贞有些冷淡, 却因初初认识,也就不以为意,直到有一天她在浴室昏倒过去,桓竹急急忙忙送她到医 院去,才从医生口中得知她怀孕,并且有流产迹象的消息,珀贞后来在医院住了三天, 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动手术拿掉了。一个月后,她们两人搬离原来的住处,又一起到玩 具部工作,当时其实她们都分别有更好的工作机会,只因为想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好 有个依靠扶持的对象,所以才选择了玩具部门,一直做到今天。
珀贞知道当时若没有桓竹在身旁,她一定早已经踏上绝路,那段“爱情”使她有死 过一次的感觉,但在再世为人后,却不敢再轻触情网,直到孝康的出现。
她原就不该对男人在这方面的器量存有幻想的,是不是?但也正因为格外珍惜孝康 ,知道他才是值得自己倾注一生真情的人,所以才不肯有所隐瞒,才宁可孤注一掷啊!
“没事了,”珀贞的泪水渐止,微微抽开身子说:“桓竹,我突然好想家,我想回 花莲去一趟,彻底休息几天。”
桓竹盯住她看了好一会儿,虽然她的冷静令自己有点害怕,但目前暂时离开台北一 阵子,对她应该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也好,那我明天上班前先去帮你请个假。”
“今晚我们两人窝一张床,好不好?”
“当然好,”桓竹心疼的说:“当然好。”
说是窝同一张床,其实两人一晚几乎都没睡,六点不到,便已下楼,珀贞提着极为 简单的行李走在桓竹的跟前,表情十分平静,好像一个已尽了全力的运动员,虽然最后 仍输掉比赛,不过已了无遗憾。
她静静的推开大门,拉一拉长大衣,整个人在抬头的刹那突然僵住了。
桓竹不明所以,跟着看过去,便看到一脸憔悴,双眼都布满血丝的孝康朝她们慢慢 走了过来。
“孝康……”
“珀贞……”他们同时出声,却又同时住口,然后孝康便看到了她手中的行李。“你要到哪里去?”
“回花莲。”
“这就是你解决事情的办法?”孝康突然激动起来。“逃回家去,以为如此一来就 天下太平了?那我呢?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我以为……以为经过昨天晚上的事,你会希望永远不必再见到我。”
“该死的,珀贞,你知不知道我从昨晚十二点就来这里等了,怕就怕你会像这样突 然走掉,”孝康扣住她的肩膀说:“你以为我会因为过去那件事而嫌弃你吗?谁没有过 去呢?我的过去只会比你更荒唐,昨晚我的反应迟钝,只因为我太过震惊与心疼,那个 男人最好别被我碰到,不然我铁为你吃过的苦头痛揍他一顿!不过我也要感谢他。”孝 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感谢他?”珀贞根本不晓得他在胡说些什么。
“对,若不是他的不知珍惜,我怎么可能遇得到你?不过我不会再给另一个男人同 样的机会,我会紧紧捉住手中的幸运,而你就是我的幸运,珀贞,你休想逃走,休想离 开我!”
“噢,孝康!”泪眼模糊的珀贞早已投入孝康的怀抱中,泣不成声。
桓竹的泪水也在眼眶中拚命的打滚,她轻轻将门关上,反身背抵住门板,为好友终 于寻获真爱兴奋不已,当上帝将门关上时,一定会为你再打开一扇窗,不是吗?孝康才 真是珀贞的整片晴空。
***
一个星期后,珀贞和孝康分别邀请了桓竹和于轩,在一家小餐厅中举行了小小的订 婚仪式,这当然只是他们双方互许终身的一种表示而已,因为等分别回家宣布结婚的意 愿时,铁定得经过一番繁文缛节,为此孝康决定先给珀贞吃颗定心丸,以便应付消息传 开后的一连串礼俗考验。
他们交换的订婚戒是桓竹连夜设计,并拜托公司内的技师赶工打造出来的,全部采 用半宝石,价格并不昂贵,珀贞那只戒环镶的是红色的戒面,孝康的则是翠绿色的,算 是她对孝康老是以“红配绿,狗臭屁”,来形容自己与珀贞所开的小小玩笑,另有成套 的耳环、项炼、手镯及袖扣、领带夹以供搭配,这一整套不算设计费,光是成本及支付 技师的工钱,仍大约耗去桓竹目前将近半个月的薪水,不过既是好友订婚,也就没有心 疼的道理。
“桓竹,这套设计很好,干脆就以“订情”为名,放在明年情人节时推出好了。” 于轩说。
“对不起,于轩,这是我个人的设计,只此一套,不再多做。”桓竹婉拒道。
“拜托你们两个,就算要谈公事,也等我们走了再谈行不行?”孝康说:“现在谈 多么杀风景啊,”他边帮珀贞穿上外套边讲:“好啦,我们要去享受两人世界了,于轩 ,桓竹就交给你了。”
“好好玩。”桓竹对珀贞说。
“会的,我十二点前一定回去。”
孝康闻言马上说:“我可不敢做相同的保证啊,老婆。”
目送他们走了之后,于轩才转过头来问桓竹说:“时候还早,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啤 酒屋,去坐坐聊聊好吗?”
桓竹没有拒绝,便跟着于轩来到有着美国西部风味的啤酒屋。
“你酒量好不好?”他问穿着一袭宝蓝色小礼服的桓竹说。
“不知道,我很少喝,所以根本不清楚。”这件露出整片雪肩的紧身迷你丝绒小礼 服,还是她毕业时,小哥送给她的毕业礼物,珍珠项炼及耳环则是爸爸特地从日本买回 来送她的,平常用到的机会不多,若不是碰到珀贞订婚,桓竹还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会 拿出来穿戴,也由于不常穿,所以桓竹并不知道每一稍微俯身,就会微微露出雪白的酥 胸,若隐若现的乳沟更加引人遐思。
“给这位小姐一杯玛格丽特,我要一杯威士忌。”
“你待会儿不是还要开车吗?”等侍者走后,桓竹问道。
“放心,我不会喝过量,真的喝多了,还可以叫老陈来接我们。”
酒来了,桓竹啜饮两小口,顿觉精神松懈许多,但看着她微红的双颊、谜样的眼神 和垂落下来的几绺发丝的于轩,却越来越是坐立难安,只好借故上洗手间去,猛用冷水 泼脸。
不料才折回桌旁,就看到一个显然已经喝醉了的客人正欲拉扯桓竹。
“过去我们那边坐一下嘛,我请你喝一杯。”
“不,谢谢,不要……”桓竹拚命抗拒着,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朝她 走过来,而且一出手就要拉她。
“先生,麻烦你放手。”于轩用森冷的口气说:“这位小姐已经说不要了。”
他转过身来瞪住于轩说:“你是什么东西?老子钓个马子关你鸟事,而且还是她先 对我笑,我才过来的,对不对啊?小妞?”
对桓竹而言,于轩此时扫过来的冷冽眼神,要比那男人纠缠不清的手更加可怕。“我喝了酒以后本来就会傻笑,先生,恐怕你是误会了。”
“我管你是不是傻笑,只要是对我笑就可以了。”男人得寸进尺,竟抚上她裸露在 外的肩膀。
于轩终于控制不住地挥拳相向,男人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整个人往后倒去, 撞翻了一张桌子,侍者和酒保全跑出来了,里头乱成一团,桓竹看见那位男客人同桌的 朋友已经来势汹汹,连忙拖起还想再揍人的于轩叫道:“于轩,我们快走!快!”
于轩衡量了眼前的情势后,知道再留下去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二话不说,拉着桓 竹的手马上往外冲,外头也不知在何时下起倾盆大雨,两人湿漉漉的坐进车中,于轩立 刻发动车子,火速离开。
车里虽开着暖气,但桓竹半因淋了雨,半因受了惊吓,全身剧颤不已,可恨那于轩 一声不吭,只顾把车开得飞快,一副要冲到天涯尽头去似的。
车子停了,外头的雨仍下得又粗又密,于轩甩上车门后,再过来打开她这一边的门 ,粗鲁的拖住她的手臂喝道:“下来!”
桓竹根本还来不及问他这是哪里,已进入一片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兜头淋下,打 得人差点都要叫痛。
“进去!”于轩开了门后,左手便往她背后一推,害桓竹差点摔倒在地。
她回头正想质问他,却已不见他的踪影,等他再出现时,手上已多了一条大浴巾和 一套白色的休闲服。
“就是因为穿着招蜂引蝶,才会给人可乘之机,哪,快给我换上这套衣服。”
桓竹被他那充满曲解与自以为是的口气给激怒了,什么叫做招蜂引蝶?她穿这样有 什么不对?况且去喝酒也是他提议的,又不是她的主意!
她狠狠的瞪他一眼后,转身就朝门走去。
“站住!”于轩喝道:“你要去哪里?”
“回家。”
“笑话!下那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她仍然没有回头。
“然后再在路上施展你的魅力搭便车?”于轩只觉得自己有满腔的怒气,气她长得 那么美,气她挑起自己沉寂多年、无波无纹的心湖,气她的冥顽不驯,气其他男人看她 的色迷迷眼光,气恨不得能够再捉回刚才那个男人痛揍一顿,尤其气她这段日子以来的 客气礼貌,界限分明!该死的,难道她感觉不到自己已深深为她着迷?
“不,我宁可在路上被车撞死,或者被雨淋死,也好过在这里忍受你的侮辱!”
她咬牙切齿的说道,然后继续朝门口走去,但于轩的动作更快,硬是抢在她想开门 前,将她的手连门把一起握住。
“不准走!”
桓竹转头看他挑衅道:“凭什么?”
于轩猛然扣住她的肩膀叫嚣道:“凭我说不准你走,凭我要你,你听清楚了没有?我说我要你,我要定你了!”
桓竹的脑中还一片混沌,他的双唇已经覆盖下来,紧紧的封住她颤抖的红唇,那教 他心悸的柔软啊!于轩已经厌倦了长久以来的自制,这一刻他只知道他想要她,她的双 唇如玫瑰花瓣般的柔嫩,她的身子是如此的纤细轻盈,他将双臂不停的锁紧,双唇也不 断的辗转吸吮,恨只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体内怀中──
“不!”桓竹突然使力推开他,再趁他错愕之际拉开门,奔进滂沱大雨之中。
在他之前,她从没有被吻过,更可怕的是,在他之前,她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 味。
对!她觉得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爱情”!原来她早已经爱上他了,而理智告诉 她,这个男人是爱不得的,因为他太聪明、太高傲、太世故、太老练、太……,总之她 爱不起这样的一个男人,而她,天可怜见,她偏偏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