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福晋总算也比较平静下来了,便示意载皓先坐下来再说。
“福婶呢?”
“芳儿本来一直陪我在这里等的,后来她实在放心不下女婿,便又赶到诊所去了, 怎么?你没碰到她吗?”见载皓摇头,福晋便推测道:“那大概是在半途错开了;对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杉才怎么样了呢?”
载皓至此才露出自进屋后的第一抹笑容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关浩说那些伤 口虽然都又深又长,十分吓人,所幸也均未伤及内藏筋骨,再加上我们连夜赶路,把他 送了回来,终于得以及时挽回他这条宝贵的性命。”
“谢天谢地,真是谢天谢地。”
“额娘,您真该谢的是您那位女婿,”杉才没事,载皓的心情整个放松,也才又有 了说笑的兴致。“他那一手“缝功”真不是盖的,虽然“材料”不同,但我看他的功夫 恐怕并不逊于湘青。”
“你真是口无遮拦,绣花是件美事,但关浩他们那种动刀动剪的什么外国医术,可 是能不用,最好别用的生死大事,两者怎么好拿来类比,简直就是不伦不类。”福晋忍 不住笑斥道。
其实载皓本就为了要逗母亲开心,如今见她终于听忧为喜,自己的眉宇也才跟着舒 展开来。“是,额娘纠正的是,有关浩照应着,我相信杉才的伤,一定能比谁都复原得 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杉才的生命无虞,福晋也就有暇关心起更多的事来。 “听说你们是在雪地扎营时遇袭,但你们不是原定在昨夜里便要赶回来的吗?怎么又会 在外头露宿呢?就算脚程慢了,也该找家干净的客栈过夜才是啊。”
载皓本来一向主张不把外头的事带回到家里来,更极度避提任何可能会让母亲为他 操心的事,可是今日情况特殊,他知道若不说个明白,恐怕母亲反而会一直挂念,于是 就把他们昨天傍晚之后所发生的事,源源本本的说给母亲听。
“鸿良、鸿善回来了没?”载皓突然想起了一些在杉才接受急救时,他都无瑕颀及 的事。“还有帮着我送小三子回来的那个小兄弟呢?他跟小三子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甚至也算是小三子的救命恩人之一,昨天夜里我因小成小三子安危,不得不喊他做东 做西的,根本没得主好好的谢他,现在他人呢?”
“鸿良他们早跟你请你阿玛派去的人回来了,这两个兄弟也真是胡涂,听说他们一 觉醒来只知不见了你们,还不晓得自己是在野地里呢。”
“那也难怪,我猜问题一定出在那两个与他们在溪边说笑的女孩身上,说不定当时 她们曾暗地里给鸿良、鸿善兄弟吃了什么,或喝了什么;我亦晓得就那样扔下他们,可 能会有点危险,但事发突然,实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回来了就好,细节我改口再找他 们来问个清楚。”
回答完他第一个问题后,福晋便继续答第二个说:“至于那孩子,”她指一指左手 追道:“我让他到左侧间去睡了。”
“他睡着了?”
“不然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是铁打的啊?动不动就连续熬上三天三夜不睡 ,”福晋乘机数落道:“也不晓得少年该多惜些福,若来身子才能够硬朗,没听古人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是,额娘教训的是,今晚我一定好好的睡一觉,这样行了吧?”
“光一晚听话有什么用?不过你若肯乖乖睡上一场觉,也算是给足我面子了。”
“额娘……”载皓知道在这一方面,他是怎么说也说不赢母亲的,只得露出苦笑讨 饶。
“这个小男孩倒长得挺眉清目秀的,”所幸福晋也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立刻 就再言归正传的说:“早先你叫芳儿带他回来时,也没交代清楚,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帮 衬着你运送杉才回来的普通小伙子,早知道是这么回事,连我都该好好谢谢他了。”
“他没跟您们详述过程吗?”
福晋想了一想,十分肯定的摇头道:“没有,就只是默默站在我们身旁,除非我问 他,否则连一句话也无,这么说来,还是个功成不居的谦逊孩子哩。”
“那额娘问了他些什么?”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跟你碰上,杉才又是怎么受的重伤等等。”
“名字;”载皓拍一下额头说:“我真是胡涂,差他做那么多事,却连这最基本的 事都忘了问,额娘,他叫什么名字?”
福晋瞪大了眼睛,仿佛也不敢相倍这素来以精明干练闻名的儿子,也会有如此失仪 的一面。“他的名字十分典雅,叫做贺朝雨,一早的雨,说是因为母亲在一个落着微雨 的清晨生下他,所以父亲就帮他取了这个名字。”
“朝雨,”载皓咀嚼了一下后说:“好像稍嫌阴柔了些,不过他的胆识倒是挺惊人 的。”
“他说他是江南人氏,家中人口简单,平素只有他与父母三人,半年前随姊夫移居 檀香山的姊姊产子,力邀爹娘过去住段时日,并着看外孙,结果他们过去后不但挺能适 应,似乎还过得相当愉快的样子,甚至要他等天气回暖后,也过去住一阵子,他考虑了 几天之后,便决定遵照父母的意思去做,不过在去国之前,想先看遍祖国美景,加上他 又喜爱书书,所以才会一个人登上云岭写生,谁知会那么巧的碰上有人想狙杀你们,他 就帮着你护送杉才回来了。”
“就这些?他就只说这些?”载皓摇了摇头道:“额娘说的没错,他果然是个谦逊 的人,根据他自己的说法,简直就是舍弃了最重要的一段波说嘛;记得在下山时我曾经 问他,怎么会那么凑巧于千钧一发之际进帐幕里来,他说是因为在写生完毕后收抬东西 时,无意中听到了那三名义和团余虚的对话,所以就悄悄的跟在他们身后,还说他也不 知道自己打哪里来的勇气,本来他只想割开帐布,偷溜进去通知我一声,想不到最后竟 然退杀了人,着得出来那件事给了他很大的震撼,因为在提到那件事时,他甚至全身剧 颤到连声音都跟着走调。”
“等他醒来之后,我们一定要好好的谢他。”福晋由衷的说:“对了,你一定什么 都还没吃吧?我晚膳也还没用,就叫他们开在你这里好了,咱们娘儿俩也艰得有这种单 独用餐的机会,就让我陪你喝几杯压惊酒。”
载皓委实也饿了、疲了,能不再出房门去,就在这儿吃是最好,但他的眼光却突然 瞄到左侧间,随即改变了主意道:“不,额娘挂了一天心,想必也累,还是回香晋斋去 开膳方便,我陪您回去用过餐后,再回来休息即可。”
福晋慈爱的看了载皓一眼说:“你是怕吵到朝雨那个孩子吧?有时面对你的善良周 到,连额娘都不晓得是该要免得骄傲或心疼才好。”
载皓没有否认,但也不肯正面承认,只面带微笑的扶起福晋说:“我们走吧,额娘 ,我是真的快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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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尘听着他们母子俩走出屋外,脚步声去渐远后,心下一松,这才敢翻身坐起。想 不到这一场觉竟睡到了天黑,不过她早在载皓向他母亲禀告手下的情况时,便已经醒了 过来,他其文是不必为了怕吵醒她而改变用餐地点的。可是她又迫切需要一段独处的时 间,好让地想清楚一些事、也决定一些事,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她没有跟载皓 撒谎,当时她的确只是想偷溜进去推醒他,告诉他有人想狙杀他们,哪里知道那三名拳 匪的动作会那么快,一下子就杀进了帐里,不但载皓他们措手不及,连自己……自己… …她盯着自己一只向来只拿笔,只画画的手掌看,犹不敢相信“它们”已沾过一条生命 的血腥,无论那个人是好是坏,他又是不是为非作歹的拳匪,终究是一倏活生生的人命 啊;
可是如果昨夜她没有出手,那么现在失去生命的人,便是载皓了。
载皓。
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插手相救的“狗官”,竟是当今备受宠信之和亲王奕桢的次子, 也是本身声誉日隆,几乎可称之为目前清廷仅剩的几名可用之材中,文武双全的头号猛 将,武卫中军统领兼练兵处首要人物之一的载皓。
天啊;邑尘把脸埋进了掌中,在心底哀喊道:他竟是载皓;他竟然会是载皓。地做 了什么?竟然在因缘际含之下、阴错阳差之间救了非但对革命大业无益,甚至澴可能是 清营内首号威胁的载皓。
因在庚子之乱及后来与八国联军代表签订合约的过程中表现出色,进而得到朝廷倚 重及拔升的载皓,近年来的声望,其可以“名重天下”来形容。
尤有甚者,因之他少年有成,家世显赫,而且至今犹单身未娶,更不知是多少家有 名媛淑女者的皇亲贵族或高官富贾心目中理想的乘龙快婿人选。
邑尘记得去年在学堂时,就曾有一位兄长加入新军的同学,听述给大伙儿听,说: “我哥说那天统领到练兵处去展现马术与箭技时,哇;简直是轰动到极点;别说是那一 身技艺超凡了,俊俏的长相啊,更是大大出乎人意料之外,听说他斜耸的眉如剑,蛙眼 明亮澄澈,鼻梁端秀梃直,双唇薄而有劲,总之他整个外形呵,都散发出一股难言的、 脱尘绝俗的气息,还外带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潇洒韵味。”
听得许多位同学一脸向往,双眸陶醉,她也记得当时除了她不予置评,静坐一旁外 ,好像只剩下徐百香比较冷静的说:“是哦,我看再描述下去,他都快成为神话中的人 物了,也幸好亲眼见到他的,只是孙小茹的哥哥,换做是你们遗一群娘子军啊,不立刻 全体拜倒在他的马蹄下才怪,光是用耳朵听,都已经如此难以自持了,如果用眼睛看, 那还得了,说不定戟皓那位贝勒爷,还会被你们热情的眼神给炙融掉呢。”
回想起当日的嬉笑嗔骂听,今日的邑尘却只有苦笑的份,当时徐百香会那么快人快 语,大家会笑得那么坦然轻松,全是因为她们的确都没有真正的看过载皓的关系吧。
如果她们也像她一样,不但亲眼着见了他,而且还见识到他在险境中的镇静,俱无 虚发的两节,对手下的诚挚关爱,以及刚才他母亲没说错,也没夸张的善良周到,那她 们对他的崇拜,一定会更深厚、更激烈吧?
她们的反应至少不会像她此刻的感受这么复杂:掺杂着传言果然都是事实的震惊, 发现他魅力之所在的怔忡,目睹他对部片照拂的感动,及时插手挽回他一命的庆幸,以 及体认他必成推展革命事业大患的恐催。
是的,就是恐惧,那几乎是在得知他是载皓后的种种反应中,最深刻的一份感受。
所以她才会一直任由他们误会自己只是个“小兄弟”、“小男孩”,才会揉和了某 些事实,再捏造出虚假的身世来,如果插手救他的行为是项错误的决定,是会为革命带 来无穷后患的动作,那么她就得患办法改正、或至少弥补些许这项错误。
凑巧她刚离开了学堂,眼前正好有一段空档可供应用,至于该如何做?邑尘倚墙合 眼,重重的吁了口长气,告诉自己得好好的想一想,真的必须好好的想一想……※ Angelibrary.com※※
“朝雨,今天下午小三子就可比回家了,福伯昨天还特地拜托我让你待在府里,说 小三子想亲自过来跟你道谢,所以我看你今儿个不必跟我到练兵处去了。”
本来已经做好出门准备的她不禁一愣道:“那怎么可以?没我跟着,贝勒爷您换装 漱洗等等的琐事,该由谁来照应?”
自从意外救了载皓一命后,至今已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在载皓饱睡一免醒来的 隔天清晨,赫然发现朝雨不但已把他所有的盥洗用具全都准备好了,而且送在服侍他更 衣之后,对他做了个颇令他诧异的要求。
“你说什么?”载皓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朝雨想求贝勒爷让我待在您的身旁充当小厮,早上您还没醒过来之前,我已经问 过福婶了,她说杉才兄一直是您的贴身侍从,现在他身受重伤,没有办法再服侍您,我 想自己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只要我努力的学,相信很快的也就能多多少少替代他的工作 ,好歹也算是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载皓听得更加迷糊了。“你有什么罪好折?救了我和杉才,本身就 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不,”她一迳低着头,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若是我的身手再俐落一点,那老 拳匪也不至于还有力气重伤杉才兄了,更何况他那一刀虽没杀中了您,却使得杉才兄差 点去了性命,对于他,我实在有着很深的歉意,都是因为我,才让那名拳匪砍伤了他。 ”
“这哪里能够怪你?”载皓听明白后,不禁失笑道:“一半也是因为他护我心切冲 了过来,才会不巧挨上了那名拳匪的最后一刀。”
“可是要不是我--”
“况且若没有你那一手急救功夫,及时帮他止住了血的话,就算后来我们路赶得再 怎么急,恐怕也还是救不回他那条小命,总而言之,你不但是我的,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什么将功折罪的想法,都别再提了,如果能够趁早忘掉,那就更好。”
“但他受伤这段期间,贝勒爷您的生活起居、日常琐事怎么--”
载皓潇洒的挥一挥手,再度打断他的话头说:“其实自从杉才娶了小兰之后,只要 是回府的日子,我便不准他再过来这里与我同进同出了,反正府内奴仆如云,暂时从别 处借调一、两名小厮过来我这儿服侍不难,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临时借调的,又哪里比得上专门服侍的人来得顺意妥当呢?贝勒爷,我便与 您实说了吧,我家人口虽简单,现在姊夫在檀香山的农牧畜业做得好像也还不错,但其 实说穿了,都只是勉强得以自给自足而已,所以我虽有心游遍大江南北,把咱们国家的 大好江山全画下来,但苦于荷包羞涩,只好缩短旅程,勉为其难的答应爹爹出国去,到 那我根本没啥兴趣的“番邦”过活,”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以着充满期待的闪亮 眸子向我皓乞求。“但如果您肯收留我,那我就有另一条生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