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曹营心在汉,”湘青倒率先冷静下来,“南星,二哥的身分一旦被揭发,处 境可是会比任何一个革命旗帜鲜明的人,都还要来得危险艰杂,对不对?”
“所以在人前他才更需要立场鲜明,也更需要任何能彰显他确为“清廷鹰爪”
的伪装助力。”
邑尘猛然想到了一件事,便呜咽着问:“引渡邹容北上,就是不得不做的牺牲之一 ?即便会引发革命党人对他更深的憎恨,他仍不得不做?”
“不,邑尘,这你就弄错了,”关浩一口便反驳道:“在邹容这件事上,载皓真可 谓费尽了苦心,他知道邹容血气方刚,绝不能让他在狱中屈郁过久,可是他当时人偏在 租界当中,如果想放他出来,只有先想办法将他弄出租界,才能更进一步的论及其他, 我相信载皓原本是有较为周全的计画,可惜“营救”行动最后仍因种种限制与阻挠而功 败垂成,载皓懊丧的心情可想而知。”
“原来如此,”一直没有出斑的顺心肃然的说:“原来如此,难怪我一说想见载皓 ,马上就得以见到,原先我还以为是南星大哥的巧妙安排,加上载皓的狂妄自大作祟, 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的出人意表。”
“你能与载皓顺利得见的原因只有一个,”关浩证实了他的推测。“那就是他想见 你,看看你能否让他放心,放心的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托付给你。”
邑尘瞪挸着顺心问道:“你见过载皓?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
“关大夫,湘青,”邑尘突然以着极其平静的神情对他们大妇说:“可不可以麻烦 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些事想单独跟顺心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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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宣呢?”关浩甫一进门就问。
“好啊,有了儿子就把我给忘了,”湘青唭道:“每天回到家来,念着、问着的人 都是小宣,我呢?我都不重要了啊?”
关浩畅笑着揽她过来,捏一捏她的粉颊说:“从没见过像你这种连儿子的醋都要吃 的娘。”
“怎么?”湘青双手叉腰,故意装出挑衅的模样来。“现在你见到了,想反悔了吗 ?”
关浩脸上却立刻浮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再问一遍,“小宣呢?”
湘青失笑着一跺脚道:“瞧你这满心都是儿子的“孝子”模样,想气你都难呢,好 吧,好吧,他跟邑尘在后院晒大阳,我这就去把他们叫进来。”
“他与邑尘都在后头?那敢情好。”关浩随即把妻子拉回怀中,俯下头便如饥如渴 的狂吻起湘青来。
湘青初始一窒,但很快的便热烈的应和起丈夫霸道的需索,甚至微踮起脚尖,双手 紧缠到他颈后,在两人不得不暂时分开以便喘过气之际,还恋恋不舍的啄吻着他胡碴微 现的下颌。
“老天;这几个月来,我真是想死你了;”关浩贴在她耳边说:“要说吃醋啊,我 才真是妒火中烧,不过是个快要三足月的小毛头而已,竟然硬是占去了我心爱女人所有 的注意力,你说我该不该吃醋呢?我每日进家门来那短促的亲吻,也常常得被迫因他而 取消,可是个小情敌啊,我又不能打、不能骂,所以为了得你欢心,我也只好反过来陪 着你一起讨好他啀。”
湘青依偎在他胸前笑道:“喂,别说了嘛,再说下去,若被人听见,一定会当我们 两人是怪物。”
“闺中密语,何者不能说?”关浩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并不顾湘青频频抗议的硬要 她坐进自己怀中,“一下下就好,嗯?”
实在拗不过他,湘青只得依他所言的照做,并迅速啮咬着他的耳垂轻声细语:“南 星,娘硬要我接受的侍女已经过来了,现在在厨房里忙着呢,以后她会帮我们看着小宣 。”
“你是说……”关浩吻着她的眼睑问道:“我的“刑期”终于满了?”
湘青羞红了一张脸说:“什么刑期不刑期的,难听死了,是你自己不肯回房里来的 嘛;”
“天地良心,如果不是对于跟你在一起时的薄弱意志力毫无自信,我又怎么会夜夜 在客房内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好了啦,好南星,”湘青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别说了嘛,”但他却又已开 始不老实的逐只亲吻她轻捂上他嘴边的纤纤玉指。“人家何尝不想你,今晚你就搬回房 里来,好不好?”
“再乐意不过,我的小妻子。”
湘青又在他怀中,倾听了半晌他狂奔的心跳声,觉得自己全身都轻飘飘,满心都甜 滋滋之后,才想起一事。“对了,韦顺心有信来,是给我们夫妻俩的,所以找就先拆开 来看了。”
“他说了些什么?”
“说败在二哥这样的人物手下,他栽得甘心,说他以前就常有一种邑尘终将不属于 他的感觉,她也从未曾跟顺心说过他所最期待的那三个字,还说他对邑尘的爱,只到拚 命想拥有她的程度,和二哥那种只求她好,即便牺牲自己亦无妨的深度实在无法相比, 所以他完全认了,只希望能早日着到邑尘和二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韦顺心的气度也不差哩。”
“就是啊,”湘青极表赞同的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反倒是出府十天了,为 什么邑尘至今仍绝口不提回府的事,甚至还要我们跟二哥说她已经跟韦顺心回杭州去了 ?”
“我也想不通,不过,”关浩脸上突然浮现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说:“我敢跟你打 包票,她绝对无法依她跟我们所言的那样,赶在冬季冰封大地之前,搭船前往檀香山。 ”
湘青还未来得及问他为什么,已因传出邑尘抱着咿唔出听的小宣走来的脚步声,而 迅速跳下丈夫的怀中,椅上在一旁。
“关大夫,你回来了?”怀抱关宣的邑尘把他交还到湘青手中后,便向关浩问候道 。
“是啊,今天回来得较早,因为要避开君大学士千金的完聘大礼,那聘礼绵延的队 伍,怕没有好几里长。”
君大学士千金的……邑尘的脸庞霎时苍白如纸,并顾不得关浩夫妇诧异的眼神和关 切的询问,转身便往她自己暂住的房间奔去。
“邑尘;”
“湘青,”开浩阻止了欲追上去的妻子说:“有些事除非自己想通,否则别人是绝 对帮不上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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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夫妻却都没有想到当晚用过晚缶后,邑尘便向他们面告已想通之后的决定 。
“开大夫、湘青,谢谢你们这段日子来对我的照顾,我打算明天就回去。”
“回去?”湘青急急忙忙的与丈夫对望一眼,再飞快问道:“你要回杭州去了?不 是打算过完中秋后,再做出国的准备吗?”
“不,我不想出国,也不想再回杭州去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其实早就只有一个地方好回,那就是……是载皓的身边;”她猛然抬起头来望 看湘青道:“今天听到君家千金完聘的事,我才明白自己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虽然名 分上我没有办法与即将成载皓正室的她争,但我相信自己才永永远远是载皓最深爱的人 ,所以我要回到他身边去,愈快愈好。”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呢?君大学士的千金怎么会成为二哥的正室 ?他早已回绝了这门亲事,气得娘还曾连续数天不与他讲一句话呢;”
邑尘诧异惊呼:“但关大夫傍晚不是才说……还有载皓在送我出府的那晚,亦曾一 再提及--”
“等一下,”阅浩打断她道:“我只说今日君大学士千金有完聘之喜,并没说她许 的人家是载皓啊;”
湘青脑筋听得更快,干脆问她.“邑尘,你最好赶快源源本本的把那晚我二哥对你 说的话,全照实的再与我们重复一遍,我倒要看着他到底撤了哪些谎。”
邑尘说了,说完之后还补充道:“我本来是绝对没有办法忍受与他人共有一个丈夫 的,但关大夫那天曾说载皓需要任何能彰显他确为“清廷鹰爪”的伪装助力,娶向来效 忠于朝廷的君大学士之女,应该是最佳的掩饰之一吧;不过真正令我下定决心回到他身 边去的,却是今日听到君府千金完聘消息的刺激,我终于明白自己对载皓的爱,已深到 委实无法割舍的地步,名分上残缺不全,就让它去残缺不全好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为他分忧解劳,共同承担他为革命大业所不得不付出的忍辱负重二代价,那么是妻是妾 ,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我明早,”邑尘突然甩头道:“不;既然心意已决,我便连一分 一秒也浪费不得,关大夫,你现在就送我回去,好不好?”
关浩还有些愕然,湘青却已双眸尽现光采的说:“不好,我绝不让关浩今晚就送你 回去,明早也不行。”
“湘青;”邑尘恳求。
“就这样回去,太便宜我二哥了,我万万想不到他连这种谎言也编得出来,南星, ”她立刻握住丈夫的手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让二哥受点教训?”
关浩毕竟是男人,又深知载皓对邑尘的情意,难免有些踌躇不前。“我看他们两个 是半斤八两哩,在愈为彼此想,愈折磨了自己,也害惨了对方这方面,真是不相上下, 邑尘不也为了想让载皓能安心去娶君府千金,而要我们坚称她已经和顺心回杭州去吗? ”
邑尘面孔一热,立即赧然说:“是我不好。”
“南星,你到底是帮谁嘛;况且我也不会再让他们两人分隔太久,五天如何?再六 日便是中秋,就让他们在月圆之前人先圆好了。”
“湘青,我谁也不偏颇,我是在帮他们……”关浩侧头考虑了一下,终于免得已到 了可以揭露另一个好消息的时刻。“他们一家三口。”
一句话说得湘青、邑尘齐齐瞪大了眼睛。“所以你才会骂二哥迷药下得大重,当时 你就知道了,对不对?”
“对;”关浩笑说:“我之所以一直忍着不讲,就是希望让邑尘自己想清楚、想通 这一切,不要她因为孩子而勉强自己回到载皓身边去,我想,也唯有这种完全不计较名 分,也不是为了要给孩子一个归属的爱,才是载皓长久以来所期待的吧;”
“原来……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这阵子的生活步调一片紊乱,才会--”邑尘 盯住关浩着急的问:“那么关大夫,那天夜里我所喝下的药酒--”
“你放心,无妨的。”关浩立刻向她保证道。
得知腹中胎儿无恙之后,邑尘的脸才开始火辣辣的热烫起来,她和载皓连名分都尚 未确认,就已经……关浩夫妻会怎么想啊?
但善体人意的湘青早就帮她把这一点都考虑到了,立刻拉起她来,再向丈夫眨眨眼 说:“走,邑尘,我们到你房里去,让我把我的计画说给你听。”
“喂,湘青,”知道妻子是有意要帮邑尘解眼前尴尬之围,但关浩仍忍不住抗议道 :“你们怎么可以把我摒除在外?”
“放心,等我们拟妥计画之后,少不了你的工作的。”湘青回眸一笑后,便加快步 伐拉着邑尘转进西厢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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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给贝勒爷请安。”
“起来吧,”踏进关宅,便见额娘派过来的侍女等在门口,载皓再着清楚她一副出 外的打扮,不禁有些狐疑。“格格和额驸呢?”
“他们带着小少爷回关大人宅第去了。”
“什么?不是说好中秋才回去的吗?”载皓惊愕的说,今天这场邀约可是关浩早两 天使与他订下的,怎么他们夫妇俩反倒爽约呢?
“是,本来是这样的,但关大人那边临时派一位关宇少爷来接,说什么大家等着要 看小少爷,请格格和额驸务必提早一夭回家口聚去。”
载皓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道:“罢了,那我就回府去吧;”
“贝勒爷请留步。”岂料那名侍女急匆匆的唤道。
“又有什么事?”载皓停步侧身问道。
“刚刚在贝勒爷尚未抵达之前,福晋曾派一名小厮过来代传口信,说府内这两日为 过中秋而忙碌不堪,特地要小的回去帮忙数天,我这就先走一步,贝勒爷则请看完格格 留的短笺后再走。”
载皓见那名侍女把信往他手中一递后,便行色匆匆的离去,甚至还莫名其妙的把门 给关上,使得他一边摊开信,一边不禁在心中暗自嘀咕:“湘青,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
打开一看,才发现侍女交给自己的是一幅小画,画的还似乎是他那把扇上的景物缩 影呢,而那一笔娟秀的蝇头小字,写的也不是原先半阙的“永遇乐”,而是苏轼另一阙 传唱千古的佳作: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下头且有一行更细更小的字:邑尘候贝勒爷共赏明月于西厢。
可能吗?不是自己在作梦吧?真有可能是邑尘?那应该已安然回到杭州,已与韦顺 心携手共度一生的邑尘?他所深深爱着的邑尘?
载皓疾往西厢房奔,但在乍见那立于窗边的颀长人影时,却又猛然打住脚步,不敢 再向前,就怕眼前所见尽是幻象,太过冒进,反而会使一切幻化成空。
“公子喜欢邑尘所绘之图吗?”她听过身来,盈盈笑问。
是她;真是她;一身月牙白素裙服,长发松松挽就双飞燕,眼波流转,令人销魂。
虽然房中并无点灯,但窗外流泄进来的月光已足以让载皓看清他朝思暮想的清丽容 颜。
“你没有……回杭州去?”
她缓缓摇头,一双眸子仍完全盯牢他瞧,仿佛也怕稍一失闪,他就会不见似的。
“为什么?”
“你不忍心让邑尘涉险,难道邑尘就舍得留你一人独受情伤?”
载皓知道这一切八成都是他那个宝贝妹所设计出来的,但即便心里爱极、想极,他 仍不能不做最后的坚持。“与载皓厮守,恐生命都难有保障,邑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