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我有何好不开心的?”雪梅淡淡的扬起嘴角,毕竟她不讨厌左竞堂。
打她成了傅家的义女起,她便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娃娃!为了傅家庄的面子,她必须学会刺字绣花、弹琴、吟诗作画、立不摇裙、笑不露齿,这些规定,完全的扼杀了她自己。
她的本性原本如大海,自由奔腾,快乐无比。而今,她像是落入蜘蛛网的猎物般,稍稍一动,就足以窒息。
“你的不开心可与傅子荣有关?”
“不,只觉得遗憾。”雪梅说的是真心话。“遗憾像他这么好的人,上苍却待他如此。”
“雪梅,我总是这么认为,你无法接纳我……”他望向她眼中的灵魂深处,“是因为你心底早已有了别人。”
“我……”雪梅慌了,急忙否认。“根本没有这种事情……你别胡猜乱想。”
“是吗…”左竞堂皱起眉,显然相当苦恼。“雪梅,不瞒你说,为了得到你,我已经用尽所有的法子了,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接受我?”
“你可是没了自信?”雪梅噗哧一笑。
这就是雪梅欣赏他的一点,左竞堂的为人坦白得可爱,从不会在她面前耍心眼。
“我的自信在遇到你之后,全消失了。”左竞堂潇脱一笑,“你认为呢?”
“我似毒蛇猛兽吗?瞧你说的,好似我会吃了你似的,多可怕!”雪梅笑出了泪来。
“让你吃了我也心甘情愿。”左竞堂柔柔的触碰她的发丝,“瞧,此刻的你笑得多美,我真希望拥有这个笑容一辈子。”
打两个月前,他在市集看到雪梅时,他就知道自己栽了,这一栽就翻不了身,死赖在傅家庄不走,只盼早一点得到佳人的心,盼雪梅点头。
“你……”雪梅迷惑了。这左竞堂真傻,凭他的身分地位,只要他说一声,她还不是得披上嫁衣,嫁到京城的左家去。“我……你真的是很傻。”她叹气。
“我知道。可是,我不愿强迫你,我希望娶到的是一个真心真意,愿意与我共度一生的新娘。嗯?”左竞堂执起她的手。
我是真的爱你。
两年后我会来带你走。
雪梅轻咬下唇。忘了吧!早该忘了的。她已是傅家的义女,而他——有梁玉华这位准媳妇。
“如果……我并不是因为爱你才答应嫁给你呢?”雪梅轻笑,微微垂下螓首。
“不是……”左竞堂愣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狂喜道:“我不介意。如果你愿意……可否在婚后尝试着……爱上你的夫婿?”
“这……”迎上左竞堂率直的眼,雪梅满足的笑了,他的真心諴意令她好感动。“我很笨的,如果做不好呢?”
“只要你愿意,我会等的。”
左竞堂捧起她的脸,他的唇缓缓的低下,朝她靠近。
差那么一秒,雪梅明白自己该让他吻的,可是,她逃避了,火速的低下头——
脑海中不禁浮起傅子骏的吻,那么的狂烈,仿佛让她坠入了地狱。
左竞堂的吻印到她额头上,雪梅很明白的感受到他的挫败和失望。
“没关系。我说过,我会等你的。”
“对不起。”雪梅主动投入了他的怀中,希望他的拥抱能扫除傅子骏烙在自己心灵深处的影子。
这具温暖胸膛的主人让她安心、有安全感。可是,没有那一股狂烈的悸动——
雪梅很怕,怕管不住自己的心。
第五章
“二少爷回来了!”
一个丫鬟大声嚷嚷着,手上拿着皮箱奔进大厅内通知大伙这个好消息,接着,傅子骏也踏进了大厅。
两个正在清扫桌椅的丫鬟惊喜过度,一个丢了抹布,一个丢了水盆洒了一地的水,正在擦唐朝骨董的总管奔了过来,双眼盈着泪水。
“少爷,你真的回来了,夫人和老太君可想死你了。一路上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还是要吃些东西?还是先喝口热茶,这天气挺寒凉的……”老总管一边关切的叮咛着,那唐朝骨董花瓶还让他紧握在怀呢!
傅子骏释怀一笑,“老总管,你别急着招呼我了,我可是在这栋宅子长大的呢!你别太紧张了,我这就去拜见奶奶和娘,向她们请安去。”
“我……我去通报——”一名丫鬟早已拔腿奔了去。
傅子骏摇摇头,仍是一笑置之。
他此刻真正想见的,是烙印在心头那俏丽的女子——
雪梅。
阿采此刻正站在傅老太君的房中,战战兢兢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那丫头和左竞堂相处得如何?”傅老太君坐在镂着精致雕花的太师椅上,凌厉的眼神直射在阿采身上,不希望她有任何的谎言。
“很好。”阿采瞄见傅老太君手上拿着一封信,纳闷着傅老太太的紧张所为何事。
“这几天你要好好注意那丫头的行踪,有什么不对劲就要立刻告诉我,知道吗?”傅老太君凌厉的神情让阿采一愣,失神了。
“阿采,你发什么呆?”傅老太君大吼着。
“喔……没……没有。”阿采吓了一大跳,“阿采知道了。”
傅老太君冷冷一笑,“或许你服侍那丫头久了感情也服侍出来了,可是,阿采,你不要忘了,当初我派你到那丫头身边便是要监视她,如果你连这份工作也做不好,当心被逐出傅家庄。”
“阿采知道。”阿采心头一冷。她自小是个孤儿,若不是傅夫人收留她,她没任何去处。
“很好,你下去吧!”
傅老太君刚说完,一名丫鬟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老太太,二少爷回来了,现在正要来向你请安。”
“骏儿回来了?”傅老太君不自觉捏紧手中的信。
阿采意外的发现,傅子骏的归来,傅老太君的眉头上竟平添几许忧虑。
“很好。退下。”小丫鬟退下。傅老太君转向阿采,口气冷峻许多。“阿采,从现在开始,看紧那丫头,不要让二少爷有机会见到那丫头。”
“是。”傅老太太知道了些什么?阿采不禁打了个寒颤。
阿采退下时,正好看到傅子骏往这儿走来,她身形一闪避开了他,转往松院奔去。
历经两年的社会历练,傅子骏除了看来成熟不少,事业的成功更让他多了一股狂狷之气。
“骏儿,你也知道该回来了!”傅老太君佯怒,但仍是开心的笑瞇了眼。
“是呀!奶奶。”傅子骏上前给傅老太君一个拥抱。“这次回来,我可是要向你要一件宝贝。”
两年了,相信雪梅应该对大哥的死释怀了吧!他忍不住想紧紧拥着她,一辈子不放开。
“慢着,慢着。”傅老太君笑中藏着利刃,“我要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傅子骏感到纳闷。
“是咱们傅家庄要嫁女儿了。”
“他……回来了……”
这个消息比平地响起一道巨雷还要震撼人心。雪梅这一惊,手上的桃木梳应声掉到地上。
“是的,小姐。”阿采捡起梳子递到她手上,平静的说着:“你怎么了?人不舒服吗?”
“不……没有……”雪梅感到一阵昏眩,接过梳子,木然的梳着乌黑的发丝。
小姐还在思念着他吗?仍旧爱着他吗?
阿采看着雪梅痛苦的表情,不知自己到底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一开始她确实是来监视雪梅的。可是,两年的相处下来,正如傅老太君所言,她的心真的已偏向雪梅。
“要不要歇一会儿?”
“好。”
雪梅躺在床上,真希望一辈子就窝在这儿,不要出去面对傅子骏。
他为何此刻回来?又为了什么而回来?
两年后,我会来带你走。
雪梅屈指一算,时间刚刚好。她拚命的摇头,想甩掉脑中的影子,没想到,却甩出了泪水。
为什么呢?得知他回来后,她除了害怕去面对外,竟还有一丝丝的……喜悦!
这一丝喜悦让她好痛苦,好痛苦。
当天晚上,这场团圆饭让雪梅觉得形同嚼蜡,傅子骏射来的愤怒眸光好似要烧了她一般,让她快喘不过气来。然而其它人都很开心。
“雪梅,你可是找到一个好归宿了喔!”傅老爷得知此事也从京城赶了回来,此刻正喝得有些醺醺然。“竞堂这小子,在京城的名声可大了哩!连和宁公主也中意他得紧,没想到这小子看中雪梅,我们傅家庄可得了一个好女婿啦!”
“老爷。”傅夫人拿下他的酒杯。“不会喝酒就不要喝,你喝太多了。”
“哪有!”傅老爷是最开心的人,“竞堂啊!你这小子给我听清楚了,雪梅虽是义女,倒也是我傅家的人,你可不能亏待她了。”
“我知道,傅伯父。”左竞堂为人豪洒,当场敬了傅老爷一杯。
乐得傅老爷大喊:“好、好、好,这女婿选得好,我喜欢,我中意。”
“谢谢傅伯父赞许。”左竞堂转望雪梅,见她筷子动得少,殷勤的帮她夹菜,“雪梅,你脸色挺不好的。多吃点,希望娶你进门时,你能脸色红润,健康迷人。”雪梅点头,默默的吃着饭。她始终不敢抬头,怕见到傅子骏凌迟的目光。
傅子骏始终臭着一张脸,平静的表情下,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包括傅老太君在内。
“骏儿,你还记得雪梅吧!你走后没多久,你爹就决定收她为义女了。”傅夫人以为傅子骏对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自动解释着。
这句话更挑起他心中的怒火。雪梅成了傅家的义女,为何两年来没有任何人告诉他。
义女?他们倒成了兄妺关系。
“我从来也没忘过。”他端起酒杯一口饮下,黄汤下腹,却感到苦涩无比。
他话中有话,令雪梅心中为之一悸。
“对了!骏儿,咱们爷俩好久没好好喝一杯了。”傅老爷酒兴大发。“来、来、来,跟爹喝个三大林。”
“好。”傅子骏一口气连灌下三杯,看到雪梅羞涩的模样,他真希望这一切是场梦境。他举杯狂笑,“爹,孩儿再敬你,今天真是‘开心’的一天,不是吗?”
他在麻醉自己。雪梅此刻真希望夺下他手中的酒杯。
傅夫人看了直摇头叹气,“骏儿,别喝了。玉华一直坐在你身旁,你怎么都不理她,你忘了吗?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
傅子骏头一偏,看见梁玉华正对自己堆起迷人的笑容。“傅二哥。”
“喔——你好。”傅子骏满是嘲讽意味的笑着,这一切多可笑,雪梅多了一个左竞堂,而自己多了一个梁玉华吗?
他嗤鼻一笑,令梁玉华颇为不满,但仍大献殷勤,频频帮傅子骏夹菜。
“竞堂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去告诉你双亲,好早日下聘,将雪梅娶回左家呢?”傅老太君彻底打破傅子骏的希望。
傅子骏心中一窒,觉得仿佛被人砍了一刀。
“我打算下个月启程。”左竞堂轻轻按住雪梅白嫩的心手。“我也希望早一日娶你进门。”
雪梅挤不出一丝笑容,只好又点头。
这一幕让傅子骏的自制力崩溃了!
“我不答应!”他吼着,双掌击桌,人跟着站了起来,一旁的酒杯、碗碟应声而落,所有人全望向他这边。
“骏儿,你怎么了?”傅夫人担心问道。傅老太君则铁青了一张脸。
傅子骏痛苦极了,他双眼直视着雪梅,眼中泛滥的红血丝让雪梅看了十分不忍。
但她忍着,并且低下头,避开了他灼烫的注视。
傅子骏闭上了眼,握紧双拳,踏出了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
他一走,雪梅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但随之而起的是一股淡淡的心酸。
那带着红色血丝愤怒的双眼始终没从雪梅脑海中抹去,像是不放过她,又像是惩罚她似的。
一整晚,雪梅没有合上眼。
天才微亮,她就披上外衣踱到房外散步。入秋了,清晨是最低温的时刻。雪梅一吐气,就吐出了自白的烟雾。
整栋宅子内没有半个人影,静谧的吓人,一阵阵冷风袭来,雪梅冷得缩紧了身子。
回去好了。打定主意后,一股蛮力却在她转身之际捉住她的手向后拉——
有贼!
雪梅倒抽一口气,在还来不及反应前,顺着那股力量她倒入一具温暖的胸膛中,一声痛苦的低语由耳畔传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我这么痛苦,你很开心、很得意是不是?”
傅子骏狠狠的抱住雪梅,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柔软的娇躯嵌入自己身体似的,他的脸紧紧贴在雪梅耳旁,浓重的喘息声引来雪梅隐藏在心中的情愫。
“放……开……我……”只在一瞬间,她的声音已哽咽的发不出来,泪欲夺眶而出。
霎时,空气就此凝结。
“不放、不放!”傅子骏双手仍将她扣得死死的,眉头因松了一口气而舒展开来,好似这么紧紧搂着,雪梅就不会消失,也不会转身投入左竞堂的怀中。
灼热的胸膛,一如两年前,雪梅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
不——不成的!他们的恋情不会得到傅老太君的允许的,到最后,终究只有分手一途。
“放开我!万一叫下人瞧见了,咱们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雪梅力持镇定。
“我宁愿不清不楚,也不愿让你嫁给姓左的混蛋小子。我不准!”傅子骏大吼,将雪梅扳过身子来,好让她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眼中的爱与痛。“为什么决定下嫁别人?两年来,我在上海巴不得立刻奔回来,将你紧紧呵疼一番,可是,我忍了下来,怕自己对你的爱会使你愧疚、痛苦,也为了让你成长,了解不能为了报恩就牺牲自己的爱情。我忍得好辛苦啊!为什么你要嫁给他,左竞堂那小子给了你多大的恩惠?”
“不——不是的——”不堪于他的斥责,雪梅放声吼了回去。
“那是为什么?”傅子骏痛苦不已,红红的血丝中泛着泪光。
不可以被他打动,不可以!
“我……”要她说什么?她之所以会嫁给左竞堂,全是因为要忘了他,为了阻止自己爱上他?不,她说不出口。雪梅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说呀!你不说代表着什么?”傅子骏疯狂似的摇晃着她的双肩,口气凌厉无比,“雪梅,你别折磨我好不好?我知道,你不爱他的。告诉我,你不爱他的!”
雪梅被摇得头晕目眩,几乎想点头大喊——对,我爱的不是他,不是他,是你!
可是,傅老太君和傅子荣的脸在她脑袋里徘徊交错着,她痛苦得几乎要窒息。
她答不出话来,微启着樱唇直喘着气,稍有空气窜进肺里,就感到一股呛得醉人的酒味。她悄悄睁眼,看见树下有十来瓶酒瓶,再加上他眼泛血丝的落寞模样,肯定一晚没合眼,她不禁心疼起来。
“你别问了行不行?回房去歇一会儿,瞧你这么累的模样,一晚没睡又喝酒,你想让我自责而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