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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后,章芳尘越想越呕。差一点就可以把整箱发饰卖光,好死不死,“半路杀出个女程咬金”,坏了她的大计!
不过,她还是挺感谢那位女警官的。
现在回想起,万一那时被开了罚单,她准会立刻口吐白沫、气绝身亡的!
掐指算来,今天才花两、三个钟头时间,她就赚了六百八十块钱,如果没碰上女警,八、九百块大概逃不掉。哇噻!那些时薪一百、一百二的part-time工作跟摆地摊实在没得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嘛!
星期一、二,仲介公司那边有排到班去发传单;到了星期三,章芳尘对摆地摊一事又蠢蠢欲动,于是,不理会妹妹们的劝告,她仍一意孤行,决定重操旧业。
这回她相中了平时常去的菜市场。菜市场里摊贩云集,就算“条子”来了,大家一起跑也比较有伴!
菜市场她不算太陌生,加上前一次经验,她记得立个牌子标明价格,还有嘴巴甜一点、笑容诚恳一点,万一不幸碰上警察,脚底油多抹一点,来个溜之大吉就是了!
总之,她对于这一次菜市场之行信心十足。
“发饰,发饰……高级的蝴蝶结发饰一个十块,来,这边参考看看!”
“小姐,‘歹势’,这里是我的地方,你东西搬过去一点好吗?”卖青草仔棵的欧吉桑和颜悦色道。
“抱歉,抱歉,我是新来的,不知道规矩,还请老伯别见怪!”
章芳尘一面谦虚地向欧吉桑道歉,一面弯下身去把自己的纸箱移旁边一点。
“查某囝仔,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连老娘的地盘也敢占!闪开,闪开,别妨碍我做生意!”
“对不起,对不起……”
推着满载茶叶蛋推车的老妇人指着章芳尘的鼻子破口大骂,她连忙搬起箱子欲离开,没想到,那妇人还故意推车子碰了她一下,害她一个踉跄,差点儿连人带货摔到地上去。
“小姐,你有按状呒?”旁边的欧吉桑好心问道。
“我呒代志,谢谢老伯。”
“茶米婶仔,你这个人奈也按呢?人家小姐占到你的位,你用讲的就好,何必给人家‘使暗步’,真是‘最毒妇人心’!”
章芳尘本来打算“转战他处”,没想到那位欧吉桑竟把自己的竹篮和扁担并拢着点放,腾出个空位给她摆箱子。
“警察,警察来了!”
章芳尘这回学机灵了,大老远就看见警察先生的人影,一急之下,便放声大叫,转身欲跑。
她不喊倒好,一喊出声,市场内霎时兴起一阵莫大的骚动。
小贩个个逃之犹恐不及,推车的要跑,挑担子的要跑,搬货的也要跑,扛东西的更要跑……加上闲杂人等的一旁观望,黑压压的人群中你挤我我挤你的,有如山洪爆发中的乱流。
当然,这些逃之夭夭的小贩仅限市场里把东西摆在走道中间兜售的摊位,至于两旁的店家,或那些向店家租位子的摊贩,由于他们不妨碍到交通,警察根本无权过问。
“小姐,别跑!就不信你跑得过我……”
大伙儿在紊乱中前进,好不容易挤到了交岔口处,这时,所有的识途老马一致散开,各人有各人的逃生之道,惟独章芳尘还搞不清楚状况地勇往直前,人家警察先生已尾随在后,并盯住了这个目标。
紧张紧张,刺激刺激,这会儿她恐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第三章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冲出来拉了她一把,她感觉手臂一阵疼痛,随即,天外飞来一道力量施在她的肩上,她被迫蹲下,眼前一片漆黑……
“小姐,大人走了,没事了!”
良久,一个声音解除了警报。
倏地,她又重见光明,外头依然艳阳高照,市场内依然人潮汹涌,只见眼前多了个面带微笑的陌生男子。
“大人?”
“是啊,我们市场里的人都称警察叫‘大人’,你不知道吗?”
章芳尘惊魂未定,脑中一片空白,只傻呼呼地立在原地。
“明磊,这是这位小姐的货,她卖的是蝴蝶结……”另一名男子从棚子底下搬出她的箱子道。
“谢谢你们刚才救了我!”
章芳尘总算恢复思考能力,向两位“恩人”致谢道。
“小姐,你‘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躲警察哪能这样直直跑?不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你等着接红单子啊,刚刚是明磊说要掩护你,换作我,才没那么好心!”
“粽子,少说两句!那边有客人等着付帐,还不快去!”
这时,章芳尘发现原来他们也是摆地摊的,而且是向眼镜行租位置不必躲警察的那种。棚子上挂有运动衫、滑板裤、休闲T恤、马裤……琳琅满目,不过,“马克”都跟名牌货有些出入,不是英文字母拼错了两个,就是图案的比例有问题。
“小姐,你不好好读书,为什么要出来摆地摊?”那名叫作明磊的男子责备道。
“我需要钱,工作又难找,不摆地摊,难道去抢银行不成?”
“摆地摊也要有摆地摊的样子,你想摆地摊是不是?好,那从明天起,就来我这边上班,一天八百做不做?”
“好,不过只有暑假期间,开学我就不做了。”
“一言为定。明天早上八点半到中和街市场报到,详细地点我画一张草图给你……”
接下来,他们讨论一些工作细则,像货放哪里、摊位怎么开市、怎么收工、每种商品的单价……等等。
“对了,我叫蔡明磊,他是我‘死忠兼换帖’的,名叫陈仲志,大家都叫他‘粽子’,你看他人也很像粽子,圆鼓鼓的。”
“我叫章芳尘,目前就读于C大史学系,即将升大四……”
“史学系?那你怎么会有这些货?我还以为你是念家政的,没事弄些针闲女红出来卖卖钱。”
章芳尘见他诚恳老实,便毫无保留地把发饰的来源据实以告。
蔡明磊还同意将她的这批货留下来寄卖。这回算她遇上了贵人,非但工作有着落,连发饰也得以拍卖,真是“一兼二顾,摸蛤兼洗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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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章芳尘回到家,她的三个妹妹正坐在客厅电脑桌前窃窃私语,房里头还亮着大灯,照得屋内一片灯火通明。
“人出来电灯也不关掉,像你们这种用电方式,难怪不得不再计划盖一座核电厂!”
章芳尘走进章淑尘和章香尘共用的那间房里。天啊!所有的衣服全倾柜而出,夏衣、冬装、长裤、短裙……红灯黄绿蓝靛紫,色色齐全,如果不是她们一脸无事状,还以为遭了小偷呢!
“大姐,快来看看我们的杰作!”
“打这是什么表格?‘霓裳丽影’?哈米碗糕?我怎么都看没有!”
“没什么,这只是一个大标题而已。来,接着往下看,这个‘青草地’就是我上回五分铺买的那件毛绒绒绿背心,旁边一格是标明它的所在位置,像这里是在衣橱第一层第四叠的第二顺位有没有?表格打好了,等一下我们就按上面标示把衣服对号入座,以后再也不愁临时找不到衣服。”章淑尘得意道。
“这个主意是我聪明的脑袋瓜想出来的,是不是很给他具备科学的精神啊?”
“三姐最爱居功了!我也有帮忙给衣服取名字,像这个‘紫罗兰’就是二姐最喜欢的那套紫色纱质洋装……”
“了解,了解,就是那套洋装才一百九,淑淑却到珠艺庄买了三、四百块珠子回来缝裙摆,剩下的珠珠还串成一条项链和两个蝴蝶发夹……这样做是很有条理,只是,你们净取些怪怪的名字,什么‘青草地’、‘紫罗兰’,我咧,还有‘红烧排骨’呢!这什么跟什么?我怕以后连你们自己也搞糊涂了。”章芳尘不禁质疑道。
“不会,不会,我们取的名字每一个都再贴切不过了!像‘红烧排骨’就是枣红色中间有一道绉褶的上衣,那两旁一褶一褶的,马上令人联想起排骨来,因为它是红色的,只好叫红烧了……”
对她们姐妹而言,每一件衣服都有着一段深刻的记忆——和老板杀价说到口沫横飞,在衣服堆里挑到汗如雨下,在灯光下缝缝改改,折腾到三更半夜,穿出去赢得所有人赞叹的目光……
“大姐,改天我们的衣服也像这样归类一下。”章净尘提议道。
“可能没办法喔!我们衣服没淑淑这么多,而且有些过时的衣服不是钮扣被我拆下、领子被我摘掉,就是长袖变短袖、长裙成短裙,你们知道的,玩这种‘变装秀’的把戏我最在行!”
“这叫‘物尽其用’,不,是‘一衣三穿’!像我那件桃红色衬衫,买回来时是长袖,后来大家流行穿无袖,大姐就帮我把袖子取下来,前几天我嚷着要买一件七分袖衬衫,她又把袖子裁去三分车回去……更神的是,我穿出去遇到同学,同学还以为我又买了新衣。”章净尘举例说明道。
“现在的衣服只怕不流行,又不怕变旧!市面上卖的护色漂白水一般效果都还不错,只要倒一点搓揉、搓揉就清洁溜溜,既不伤衣料,也不会褪色什么的。而且一件衣服买回来,凭良心说,能穿个几次?三、五次不到就换季,隔年人家又流行新的款式,过时的衣服还来不及变旧,先沦落被打入冷宫的命运,这不是很可惜吗?所以我常常把它们翻出来重复使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自从几年前章芳尘以九百八十块钱买回一台手动裁缝车后,便有如老虎添翼似的,她“拼装”衣服的功力更上一层楼,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其实,这得归功于她外婆的调教有方。
从前的姑娘家哪一个不是娴针银、谙女红?何况她外曾祖父是开绣坊的,她外婆从小耳濡目染,手艺自是个中翘楚。
章芳尘小时候跟她外婆学过绣花、裁衣等针线活儿,她是很有这方面的天分,不过,后来升学压力沉重,就再也无法接触,只学到一点皮毛而已。
后来才发现,光是这些皮毛就足以让她受益无穷,透过“DIY”,她可以把路边摊货“脱胎换骨”成百货公司的质感。上了大学以后,她更靠这一招半式走遍天下,总是无往不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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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章芳尘依约来到了市场内的摆摊位置。
她赶到时,蔡明磊和陈仲志正在搭棚子,搬铁架、锁螺丝钉、铺木板……忙得汗流浃背。所有的货仍在大布袋里,而大布袋就搁在视线所及之范围内。
“早啊,需要我帮忙吗?”
“去把那块板子搬来。”
“小心,别动它!粽子在跟你开玩笑,那木板很重的,我们来就好。不如你先去帮我们买两份早餐……”蔡明磊一面手拿工具铰铁丝,一面回头制止她碰木板。
当章芳尘买早餐回来,他们棚子已经搭好,开始动手把衣服从大布袋中取出。
“你们趁热吃吧,剩下的交给我来……”
“你就先把有衣架子的吊到上面去,其他含塑胶袋的摆后面,按样式、颜色排好、叠整齐,剩下零码的倒在最前面……”陈仲志急着把摆置的方法传授给她,自己好乐得轻松,一旁果腹去。
“我知道,昨天蔡先生教过我……”
“什么‘菜’先生?那粽子就叫‘肉先生’,你呢,就是‘汤小姐’了!有菜、有肉还有汤,我们干脆开馆子算了,还卖什么衣服!”蔡明磊幽默道。
“我们叫你阿芳,你也喊我们的名字,这样不吃亏吧?不要先生来、小姐去的,那多生分!我们摆地摊,亲切、随和最重要……”
这个陈仲志一张嘴只会在那边吃东西、又高谈阔论的,不像蔡明磊,从头至尾陪章芳尘把货摆上架,直到手边工作告一段落,才坐下来用他的早餐。
九点钟左右,市场里人潮渐渐涌入,摊贩们的叫卖声也随之此起彼落——
“来,来……高级的运动休闲服,一件一百九,两件算你三百五就好!吸汗、透气、耐磨、耐洗、不褪色、不变形的名牌商品现在统统带回去,不必等百货公司换季大拍卖五折、三折卖给你,所有看得到、摸得到的商品,我们今天只卖你一百九,买到赚到,买越多就赚越多!”
蔡明磊手持扩音器,口如机关枪扫射似地吆喝着,偶尔感到口干,便随手抓起一瓶矿泉水润润喉,随即又卖命地叫喊下去——
“来,又包了又包了,恭喜这位小姐买到赚到!”陈仲志手忙脚乱道:“阿芳,拿上面那件T恤给这位太太看。”
“太太,这件你皮肤白穿起来特别好看!”
“真的吗?我也这么觉得。”
那名太太老练地抓起衣角试料子,接着,又拿到手上反复打量。
“小姐,你这个是冒牌货!人家正牌的明明只有一只企鹅,为什么你卖的企鹅手中还拿着一根红旗子?”那名太太发现新大陆似地问道。
“什么冒牌货?这明明是‘企鹅牌’的!太太,你说那只有一只企鹅的和我们卖的其实是同一家厂牌没错,不过,美国厂商认为生产了那么多企鹅没有个组织也不行,所以最近新推出一批拿有红旗子的。别小看这批拿红旗子的,它们可了,全是企鹅中的小队长耶!”
“原来是小队长呀,这么神气!墨绿色的再拿来我看看,我得多买两件。”那名太太信以为真道。
进来取货的蔡明磊无意间听见这一段对话,等客人走了以后,他忍不住过来拍拍章芳尘的肩膀笑道:“孺子可教也。”
话说章芳尘的吹牛史:她念小学的时候,有回老师出了个家庭作业——去参观书展,回来写一篇心得报告。她忘了什么原因也就没去,干脆自己闭门造车起来,本来只想敷衍了事,谁知竟得到老师、同学的一致好评。
其实,“骗死人不偿命”也要有条件,有人明明忠厚老实得可以,偏偏生作一脸奸臣相,像这种人就没有说谎的本钱。别看章芳尘长得人模人样,有时候吹起牛来,脸不红、气不喘的,活像只“彭风水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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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摊以后,章芳尘回到家,已是下午两点多。
此时,章淑尘在上班,章净尘去补习,家中只有章香尘一人。
“跳,跳……再跳!小心,前面有炸弹!闪……闪呀!‘雪特’,又玩完了!”章芳尘面对着电脑萤幕激动道。
“香香,别玩了!中午吃过没?奇怪,家里哪来那一束鲜花?”
“都是你啦!一回来就害人家出局,真扫兴,刚刚我还打到七千多分耶,差一点就可以破纪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