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鱼澹然心里还是很渴望下江南去的,想那苏州城内蔀溪之畔的摘云山庄,想那风度翩翩、超然俊逸的摘云公子;想著白容膝的才情,想著白容膝的友谊,想著他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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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鱼澹然在琴室里抚琴练习,练了半天,突然觉得口有点干,她便唤绿儿到厨房弄壶桂花杏仁茶来。
「小姐,你的茶来了!」
「弄壶茶而已,去了这么久,你存心渴死我呀?」
「绿儿不敢!绿儿不敢!小姐,你有所不知呀,中午有客人到府里吃饭,现在厨房可热闹了,大锅、小锅都放在炉上煮,七、八个蒸笼纷纷派上场,厨房那些奴婢们人人忙得灰头土脸。」绿儿禀报道。
「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厨房如此大张旗鼓?」
鱼澹然百思不解,今天不是什么婚丧喜庆或者其它特别的日子,家里怎会突然有此怪举?这么大宴宾客,又是谁的主意?
「这人来头可大呢,他呀,是当今之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大老爷。」绿儿自我陶醉道。
「太子殿下?不会吧?他最近怎么老阴魂不散?哎哟,小女子我还是敬而远之吧。」
鱼澹然一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差点没晕倒,她对那个总是穿得大红大紫、浑身珠光宝气的男人头痛得很……不行,她得快想个脱身之计,免得待—会儿她爹又派人来传她出去见驾。
一想到要被装扮成「妖姬」相,还得开口「臣女」、闭口「奴家」,更惨的是,那什么「莲步轻移」的走路姿态……算了,算了,鱼澹然被这么一大堆礼仪、规范给全体摆平了,她才没兴趣再「装」一下「淑女」,那会少活好多年的。
「绿儿,赶快给我弄套男装来,我想出去透透气。「鱼澹然吩咐道。
「小姐,可是……等一下,太子殿下要来,这……」
「少罗嗦!绿儿,我警告你,你别给我泄漏出去喔,否则小心我剥了你的皮!」鱼澹然威胁道。
绿儿连忙弄了两套男装来,主仆二人分别扮作书生和书僮,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下子,管它太子殿下是何来意,空荡的咏絮阁依然伫立在那儿,只是咏絮才子已吓得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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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澹然和绿儿偷溜出府以後,先到市集里胡乱逛逛,买买小东西,再到戏棚边观赏了杂剧「目莲救母」。
「公子,走了好不好,那有什么好看的?我肚子饿得叽哩咕噜的,咱们吃中饭去吧。」
「好吧,我们到刚刚经过的那家客栈先填饱肚子再说。」
鱼澹然摸摸肚子,果真饿坏了,她们得赶快补充些食物,吃饱喝足有体力了,下午才有戏唱呀。
其实,出门到市集逛街,对她们而言,的确是一档新鲜事儿,平常她们除了修竹寺、赵府,还有修竹寺前那些大大小小的摊子、砚茗轩、脂艺坊外,去过的地方,几乎可以用手指头算得出来。
她们平时出门都有轿子坐,有家丁护送,这回不但没轿子,没家丁,还是化装成两个男子,才能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晃。
鱼澹然觉得格外得意,从来没想过扮男人这么容易,丝毫不费半点儿功夫,她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英俊、神气的书生。
「小二,先来两壶茶,再上两碗白米饭,两碗菜肉馄饨汤,一盘红烧鹅肉,一盘梅干扣肉……还有,外加三盘炒青菜。」
鱼澹然把招牌上所写的菜色名称几乎从头至尾念了一递,叫来满满一桌的食物,瞧她那副阔模样,活像个玩世不恭的统袴公子。
「绿儿,吃呀,吃呀,别客气。家里在大宴宾客,我们不饱餐一顿,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她们主仆俩把肚子吃得圆鼓鼓的,然后散步到附近一家茶棚里,才进去歇歇脚,喝上几壶茶,啃啃瓜子,听里头卖艺的姑娘唱几支小曲儿。
「小……不,公子,绿儿觉得她们歌声没你好。」
「那当然喽。」
一下午听来听去,都是那几个姑娘轮番献唱,唱来唱去,也全是那几首歌。
「绿儿,不如我们到前面树荫下坐一坐,透透气。」听腻了,鱼澹然也失去兴趣。
於是,她们主仆俩移驾至大树下,倚著树干,坐在石头上,吹吹风、聊聊天,亦不失为一个惬意的午后。
「小……不,公子,真搞不懂你耶,放著家里舒舒服眼的日子不过,偏偏跑出来流浪,走了一天的路,腿都快断了。」绿儿抱怨道。
「没办法呀,谁教太子殿下又大驾光临了?何况偶尔出来走走,看看外头的世界,体验一下人生,不也挺好的吗?」
「小……公子,太子殿下人长得高大、挺拔,富贵又威风,他能看上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呀,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躲他躲得像瘟疫似的?」绿儿纳闷道。
「他人怎样,我倒不予置评,只是他在我眼中,就是代表一切礼法、规范、制度、体统等恼人东西的综合体,一看见他,我一个头就变成五、六个大了。绿儿,你知道的,我向来最讨厌那些了。」
「可是我倒觉得太子殿下他人满好的。」
绿儿每次提到太子殿下时,脸上都会泛起一抹红晕,乍看之下,还有几分娇羞模样,似乎比平时美了许多。
「那你觉得,白容膝怎样?」鱼澹然有意试探绿儿。
「不怎样啊,因为他的什么才华、什么学问,我全不懂,教我从何说起呢?」绿儿坦诚回答道。
鱼澹然心想:幸好你不懂,我才不要有另—个姑娘去懂白容膝的才学,去懂他的心思,或者任何关于他的一点一滴……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府,不然……」绿儿催促道。
鱼澹然只要想到溜出来玩了一整天,回去铁定会挨骂,她还真有点儿害怕哩。
先甘後苦,现在已是甘尽时,「苦难」即将降临……管它的,鱼澹然索性豁出去了,先回去吧,反正天塌下来有她祖母顶著,她爹也不能拿她怎么办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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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里,皇上召见几个皇子,父子们一同商议国事,讨论家事……
「启禀父皇,关於此次用兵西北的事,儿臣以为,镇西大将军姚猛父子足以担当大任。」太子殿下禀报道。
「敌禀父皇,儿臣赞同太子皇兄的看法。镇西大将军姚猛虽然为人刚直,性烈又不善言辞,但儿臣以为,父皇当察其为国为民,一片赤胆忠诚。」七殿下朱瞻垣亦启奏道。
在座其他皇子也都一致推崇镇西大将军,认为他是此番征战最合适的将领人
「好,好,好,难得你们兄弟们意见这么契合,朕也以为,姚猛这人性情虽乖辟了点,但骁勇善战,忠心为国,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将。」
皇上一卸平日帝王的言行作风,在诸位皇子面前,展现出一个父亲的形象,威而不严,自然之中有股亲情流露。
「对了,七皇儿,你查上次礼部失窃那件案子,现在怎样了?」
「回禀父皇,儿臣已经派礼部官员下江南去盘查了,目前尚待回音之中,等一有消息,儿臣便立刻奏禀父皇。」
「好,这事儿交由你去办,那夜明珠可是太后的最爱,速速追回,好让她老人家开心,开心,还有,最重要的是那一口太阿宝剑,你要明白,剑可以防身,亦可以杀身,这太阿宝剑乃天下三大奇剑之一,其威力无边,用在正途上,能够保家卫国,若用错了地方,祸国殃民,生灵涂炭。」
皇上分析这批失物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并期勉朱瞻垣能尽速寻回它们。
「昨天朕到宁德宫请安,皇太后提醒朕,太子、七皇儿和明仪公主你们兄妹三人都到了适婚年龄。朕打算等明年科考时,再帮明仪公主物色一个新科进士,至于你们呢,朕方才已要礼部去拟一份王公大臣的闺女名单,等进军西北的事忙完了,再召各家秀女进宫,让你们完成选妃的大事。」
「启奏父皇,儿臣已……心有所属了,请父皇作主。」
本来这些话是朱瞻垣想说的,没料到却被太子殿下抢去讲了。
「太子,你说你有心仪的姑娘了,你倒说说看,是哪一家千金呀?」皇上讶异但不失惊喜地问道。
「是吏部鱼尚书的千金,父皇您曾当面赐封的『咏絮才子』,鱼澹然鱼姑娘呀。」太子殿下禀明道。
「哦,朕想起来了,就是娴妃那个小侄女儿,是七皇儿的表妹,哈哈哈……朕说太子啊,你果然好眼光,谁不知道鱼家出美人儿?像朕的娴妃,贞静淑德,美慧端庄……好,好,好,鱼澹然,好一个『咏絮才子』!才德兼修,出身名门,是太子妃的上上之选!」皇上龙心大悦道。
太子欢喜地咧嘴而笑,喜上眉梢。
「启奏父皇,儿臣年纪尚小,不急著选妃,请父皇先办皇兄的喜事吧。」
朱瞻垣想到,赵娉婷至今毫无音讯,赵崇石虽以死谢罪,但失物案未了,赵家正值多事之秋,他也不便开口说什么,只好先敷衍拖延,能拖多久是多久了。
「哦,七皇儿,你不会告诉朕,你也为鱼姑娘倾心吧?那朕只好让你们兄弟俩出去打一架,以决胜负喽。」
以皇上的英明、睿智,怎会看不出朱瞻垣心中有所顾虑呢?故意幽他—默,逗逗大家。
「不是,不是,父皇,请宽心,儿臣和表妹,自幼至长,都一直维持兄妹的情谊,况且儿臣对她那类型的才女,不敢领教。」朱瞻垣若有所指道。
於是,诸位皇子们纷纷向太子殿下恭贺,唯有朱瞻垣为他忧心不已。万一有朝一日鱼澹然真当上了太子妃,那崇德宫中,岂不永无宁日了?
第四章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到大地春回的时节。
上林苑里,春光明媚,群花怒放,笙歌盈耳,曼舞如翩……
今天是皇上宴请新科进士的日子,进士新贵们名登金榜,人人春风正得意,相互道贺、恭喜之声,不绝於耳。
皇上在各部尚书及诸位大臣的陪同下,莅临了上林苑,把现场欢乐的气氛提升至顶点,一片喜气洋洋……
今科进士之中,尤以状元、榜眼和采花备受瞩目。大臣们谁都明白,皇上有意在此三人中择一乘龙快婿,封为驸马爷。
新科状元柴毅,生得眉清目秀,温文尔雅,是白面书生的典型。
新科榜眼冯复文,体格壮硕,皮肤黝黑,憨厚木讷,乃出身贫苦农家之寒士也。
新科探花毕胜,年近五十,寒窗苦读数十载,终于一偿宿愿,荣登金榜。
大臣心中,人人有数,千金之女、上林之花,明仪公主究竟花落谁家。
「状元公,你是何方人士?家中尚有何人?还有,娶妻与否?」皇上别有用心地问道。
「启禀皇上,臣柴毅祖籍陕西长安,家父于去年春天病逝后,家中只剩家母及臣,母子俩相依为命。臣今年十九,尚未成家。」
「好啊,好啊,好—个少年得志!朕见你文章字字珠玑,才华似锦,将来前途必无可限量。」皇上赏识道。
「臣下才,蒙皇上厚爱,是臣之幸也。」
柴毅谦恭有礼,拱手作揖道。
「柴爱卿,你现在一举成名,功名已立,朕索性来个锦上添花,为你作桩大媒,让你娶得一位天仙佳人为妻,如此一来,成家立业,两全其美,相得益彰。爱卿,你以为如何?」皇上试探道。
柴毅面有难色,呆滞良久,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柴爱卿,你意下如何?」
皇上见柴毅怎生如此失态,试图唤他。
「回禀皇上,臣……仰慕『咏絮才子』才名已久,若皇上肯为臣作媒,臣……斗胆恳求皇上把鱼家姑娘许配予臣,臣毕生感激不尽。」
柴毅此言—出,全场愕然,鱼松龄在一旁不知该喜或忧,尴尬不已。
「『咏絮才子』鱼澹然?柴爱卿,你怎会晓得此女才名?」
「几年前,臣随家父至京城,见文人之间竞相传诵鱼姑娘的《一翦梅》,臣拜读之后,深感臣心,自此而后,臣即立志今生非此女不足以为妻。」
柴毅思忖了一下,即口若悬河地表明心迹。
「好狂妄的口气呀!『今生非此女不足以为妻』,果真如此吗?柴爱卿,如果朕把公主指给你,你是要朕的掌上明珠呢?抑或是鱼尚书的『咏絮才子』?」
「回皇上……臣……还是一句话,今生非此女不足以为妻。」柴毅无畏地坚持道。
「哈哈哈……鱼尚书,看来朕的公主是不及你家千金喽。」皇上揶揄道。
「臣请皇上恕罪,小女澹然年幼无知,恃才傲物,臣管教无方,请皇上降罪,臣愿受责罚。」
鱼松龄一副诚惶诚恐相,「碰」的一声,跪地讨饶。
「鱼贤卿,快请起,朕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朕有点为难。前些时候,太子才在朕跟前提起他对鱼家姑娘倾心不已……唉,怪只怪你鱼尚书呀,怎么不多生几个这样的女儿呢?」
「小女有幸,蒙两位仁人君子之厚爱,但自古有道,贞女不配二夫,请皇上为小女作主吧。」
鱼松龄心想,一边是太子殿下,一边是是新科状元,两方都得罪不起,不如把这道难题交由皇上去伤脑筋,自己也乐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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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鱼某人这个不伦不类、不成体统的女儿,竟有如许的身价啊!哈哈哈……」
「爹,什么事让您笑得这么开心?」
鱼澹然一进大厅,便见祖母和父亲正兴高采烈地聊著,使她忍不住好奇,这回又有什么新鲜事,值得他们母子俩如此兴奋、开怀。
「澹儿,天大的喜事呀,怎能不敦我们鱼家人引以为荣。唉,真是没料到青出于蓝,胜于蓝啊,你这小丫头现在的行情,可比你姑姑当年略胜一筹。」
鱼老夫人和鱼松龄两人一搭一唱,把今天上林苑里发生的事绘声绘影地叙述一番。
「后来皇上作了什么决定?」鱼澹然兴趣缺缺道。
「嗯……皇上说:『鱼家小姐乃一介才女也,朕向来敬才、惜才,不如这样吧,过些日子宣鱼姑娘进宫来,朕倒想听听她自个儿的看法,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呀,到时候无论她选了谁,太子和状元公,你们只有认命喽。』好了,大概内容就这样。」
鱼松龄模仿皇上的语气和神情十分逼真、传神。
「皇上英明!皇上英明!还好这事儿没落入『乔太守』手中,不然我铁定是完了。随便『乱点鸳鸯谱』的结果,唯有多添一对怨偶,制造婚姻悲剧罢了。」鱼澹然庆聿道。
「疯丫头,你胡言乱语个什么劲儿,都快出阁的姑娘子,怎么还是一点儿也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