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垣连忙冲出来猛向鱼澹然又行礼、又赔不是,没法子,谁教鱼澹然是他的红娘、他的喜鹊。
「然妹,赵姑娘有没有托你转交什么给我?」
「不晓得,不晓得。现实鬼,你心里就只有你的赵姑娘,哪还有我这个表妹?」
鱼澹然见朱瞻垣一脸期待相,故意逗著他玩,寻他开心,
朱瞻垣知道表妹的个性,于是对鱼澹然千拜托、万请求,总算见到自己心仪女子的亲笔真迹。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棱
愿君多耒撷
此物最相思
「哇,纵看是『丝』,横看是『丝』,正面、反面全是『丝』耶。表哥,娉婷姊姊想告诉你,朝也思,暮也思,朝朝暮暮,时时刻刻,怎一个思字了得?」
鱼澹然抢回赵娉婷题诗的那条红丝巾,拿它在手中比划著,自作聪明地替她表哥解读其中之含意。
「知道了,我自己不会看啊,谁要你鸡婆来著?丝巾还我!」
朱瞻垣被鱼澹然闹得有几分不好意思,索性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他表妹手中再度抢回那条丝巾。
「太子殿下驾到!」
正当他们表兄妹闹得开心时,外头侍卫刚好进来禀报。
「表哥,那我先回避—下。」
「不用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连我父皇都见过了,何必回避呢?再说我皇兄人很好,又不会把你吃掉。」
「不回避就不回避,我才不怕会被他吃掉哩,除非他是毒蛇猛兽。」
鱼澹然从小就胆大妄为、无法无天惯了,才不管什么太子不太子,反正在她眼里,全是一个「人」样,有头有睑、有眉有眼。
「七皇弟,我刚刚听说你那位『咏絮才子』表妹进宫来,才想找你一起到娴德宫瞧瞧,没料到就在这儿给我遇见了。」
太子殿下仰慕鱼澹然才名已久,几年前皇上赐宴娴德宫,初见芳颜,便对「咏絮才子」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事隔多年,一直苦无机会再睹娇容,今天相见,真是蒙天之助也。
「鱼姑娘果然蕙质兰心、天香国色……好品貌、好才情,好一个『咏絮才子』!」太子殿下望著鱼澹然脱俗、唯美的姿容,不禁由衷证道。
「太子殿下过奖了!臣女何其有幸,蒙太子殿下称赞。」
鱼澹然见太子殿下忘情地盯著自己看,她倒一点儿也不紧张,从容地搬出她娘平时教她的那一套,唉,就是仕女的礼仪规范。这个她不是不会,只是平常懒得使用而已,这回可真派上用场了。
「鱼姑娘,你谦虚了。」
太子殿下理所当然地以为,如此一个落落大方、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便是他心目中的「咏絮才子」。
朱瞻垣可别扭了,他八辈子也没见鱼澹然这么「淑女」过,多不自在呀,他宁愿要方才那个没大没小、天真烂漫的小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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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澹然自宫里回家的第二天,赵娉婷和婵娟来访,咏絮阁中欢声笑语不断,一扫前几门人去楼空的落寞景象。
「赵姑娘、婵姑娘,请用茶。」
「谢谢你,绿儿。」
绿儿替赵娉婷和婵娟倒完茶水之後,便呆头呆脑地立在鱼澹然身侧。说也奇怪,她一副臃肿、肥胖相,处在三位丽人之间,怎么看怎么碍眼。
「下去,下去,需要伺候,我会喊你的。」
鱼澹然对绿儿这个婢女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傻里傻气,笨手笨脚的;她真羡慕赵娉婷,有个婵娟那样的俏丫鬟,善解人意、慧心巧手。
「娉婷姊姊,什么时候把你家婵借我一、两天,我快被我家绿儿气疯了。前几天我进宫去,她竟拿我的《徐州先贤传》去厨房里包糕点来吃。」
书是读书人的灵魂之一,哪个读书人不惜书如命、爱书成痴?鱼澹然最最最不能容忍的,是一个白丁如此糟蹋她的圣贤之书。
「糟了!这下子刘义庆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眠了。还有那些徐州先贤们,保证他们不气得吐血才怪哩!」
「小姐,小姐,你不能把我借给鱼姑娘呀,我从九岁到你家起,就发誓一刻也不离开你,今生今世,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了。」
婵娟听鱼澹然这么一说,她倒害怕起来,像鱼澹然那种说风是雨的个性,她才不敢领教。
「开玩笑的啦,别紧张。那以后你家小姐嫁进宫里做王妃,你是不是也一起嫁进去呢?真黏人的橡皮糖!」鱼澹然故意取笑道。
「然妹,别笑话婵娟了。你进宫去,他、他……有没有什么要交给我的?」赵娉婷羞红著睑,难以启齿。
「有。这是此番西南夷进贡的一块凤玉佩。龙玉佩在表哥身上,表哥说,凤玉佩拿去送你表嫂,希望玉佩早日成对,人儿早成双,从此,龙飞凤舞,龙凤吉祥!」
鱼澹然从袖里掏出一块玉佩,顺便添油加醋地「调味」一下她表哥的吩咐,凭她舌灿莲花的功夫,怎不教赵娉婷听得似酧如痴?
「他……真的这么说吗?」
赵娉婷明知道那些肉麻、恶心的部分全是鱼澹然的「创作」,但她宁可相信鱼澹然的每一句、每一字,因为那正是她所期盼的。
「真的,真的,骗你小狗!」鱼澹然信誓旦旦道。
对呀,「骗你小狗」,骗你者,小狗是也,与她鱼澹然何干?拿小狗当替死鬼,自己撒了一些些谎,不过,真正动机是力促一对有情人,鱼澹然觉得这是「君子有成人之美」,也算得上功德—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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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寺香火鼎盛,寺前香客络绎不绝,更吸引了卖脂粉、杂货、零食、书籍、古玩、字画等各式各样的摊贩聚集,热闹滚滚,盛况空前。
「鱼福、鱼顺,你们备轿去,一个时辰后,到李老先生的旧书摊找我。」
鱼澹然祭拜完毕,打算趁机到各摊位溜达、溜达,便对家丁吩咐道。
「小姐,我们去买糖葫芦。」
绿儿的目光为眼前一串串红艳欲滴的糖葫芦所吸引,迫不及待地想去买来尝尝。
鱼澹然不加理睬,继续往字画摊走去,她只记挂著上回托老板买摘云公子的画不知买到了没?
「小姐,那我们过去,买点儿胭脂、水粉什么的,好不好?」
「你自个儿去,爱去哪儿都行,—个时辰后,旧书摊会合,少来烦我了。」
鱼澹然被绿儿吵烦了,干脆让她自己去逛,省得她在耳边鬼叫鬼叫的,败人兴致。
「鱼姑娘,对不住,你上次吩咐摘云公子的画,已经派人去苏州买了,不巧摘云公子却游山玩水去了,所以扑了个空,只好空手而返,真对不住!」
字画商频频向鱼澹然解释没买到画的原因。
「不要紧,老板,我真的很喜欢摘云公子的画,你下回如果买到了,千万找人通知我呀。」鱼澹然失望之余,不忘了向老板交代。
离开了字画摊,鱼澹然到贩卖古玩处随意看看,给自己买了一支梅花簪子,然後才晃到李老先生的旧书摊。
「鱼姑娘,近来可好?」
「托福了。」
「欢迎你细细琢磨,慢慢挑拣。这儿宝贝可多著呢。」
旧书摊的老板李老先生是个落魄的举子,以搜集、兜售残籍旧本为生,由于鱼澹然是常客的关系,两人颇为熟识,或许还因为同是爱书、惜书、懂书之人的缘故吧,他们竟成了忘年之交。
鱼澹然在摊上翻翻看看,突然看见一本王逸的《楚辞章句》,正当伸手去拿时,倏地,一只男子的手亦同时抓住了书本的另一端。
「姑娘,你也读《楚辞》呀?」
那名男子眼中泛出讶异的光采,不失温文地问道。
「是呀。公子,你也读《楚辞》吗?」
鱼澹然自信满满地回答了他眼中的疑惑,而且还高傲地反问他一句。
「哦,姑娘,你最喜欢哪一首?在下愿闻其详。」那名男子分明是有意考鱼澹然嘛。
「屈原的《少司命》。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华枝,芳菲菲兮袭子。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好了,背完了,还要不要我解释给你听?」
「不必了,不必了。姑娘贵姓芳名?在下有眼无珠,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那名男子拱手作揖赔礼道。
「那书就我买喽,公子,你挑别本吧。」
鱼澹然付清银子,鱼福也过来回报时间差不多,该回府了。
于是,鱼澹然坐上了轿子,主仆一行人浩浩荡荡迈向归途……
第二章
「臣赵崇石启奏皇上,此番西南夷进贡之夜明珠一对,昨日遭窃,另外尚有太阿宝剑一口、珍玉珠宝数箱,皆不翼而飞。遗失宝物之清单在此,请皇上过目。」
早朝之上,礼部侍郎赵崇石向皇上禀报礼部昨夜遭窃的亏损情形。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夜明珠乃稀世珍宝,下个月皇太后华诞,朕打算呈给母后当寿礼的,怎么可以说丢就丢呢?」皇上龙颜大怒道。
「臣等未能克尽职守,懈怠疏忽,请皇上降罪。」
赵崇石等礼部一班官员,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请罪。
「该死,该死!你们知道吗,当年永乐皇帝为了太阿宝剑,不惜发动战争,讨伐西南夷,远征三年之久,才如愿取得此剑。而朕不费一兵一卒,就让西南夷心甘情愿把宝剑献上来,现在居然被你们给弄丢了,你们说,教朕怎么治你们的罪呀?」皇上怒火中烧,大发雷霆道。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
赵崇石等又磕头又发抖,跪在地上讨饶。
由于皇上正在气头上,满朝文武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出面替他们求情。这个时候,大家只有静观其变了,谁也想明哲保身,避免遭到池鱼之殃。
「赵崇石,这件事本来是你负责的,有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朕就给你十天的时间,由你派人去把失物全数追回,缺一不可,知道没?」
「儿臣启禀父皇,追回失物本非易事,况且离皇太后华诞尚有一个月,请父皇开恩,多给赵大人宽限一些时日吧。」
七殿下朱瞻垣首先打破沉默,向皇上求情道。
接著,太子殿下、吏部尚书,以及礼部、刑部各级官员等,皆纷纷请求皇上网开一面,多宽限几日,好让赵崇石等人将功折罪。
「好了,好了,你们统统给我住口,不许再奏了!赵崇石,你的狐群狗党还真多,这么多人替你说话!听著,赵崇石,如果十日之内你不能全数追回失物,提头来见吧!」
「微臣,遵……旨……」
看来皇上这回是真的气坏了,不惜放出狠话,吓得赵崇石等一班人跪在地上,全身直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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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一片绿意盎然,鱼澹然正聚精会神地临摹著宋徽宗的《腊梅山禽图》,丝毫不为窗外的红花绿叶所下扰。
「小姐,小姐。」
「你这贱丫头怎么搞的?没看见我在作画吗?门也不敲一下就冲进来,还嚷嚷个什么劲儿?」鱼澹然责备绿儿道。
「小姐,好消息……」绿儿顺了口气,咽咽口水道:「字画摊老板差人送摘云公子的画来。」
「真的吗?走,快去瞧瞧,顺便吩咐鱼福准备银两。」鱼澹然迫不及待道。
「小姐,准备银两做啥?画在这儿,送画来的人早走了。」
绿儿的话令鱼澹然不解,字画商送画来,怎么没拿润资就离去呢?唉,管他的,大不了明儿个再遗人送去,目前先看画要紧。
鱼澹然连忙摊开那轴画,此一幅摘云公子的真迹,看得鱼澹然惊喜万分,叹为观止。
「好一幅《择书美人图》呀!不愧是出于才子之笔,果然不同凡响!」
「小姐,小姐,这图里的女子不正是你吗?画得还真像。」绿儿探头探脑,似懂非懂道。
「废话,谁要你多嘴?」
「哦。绿儿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天我们去修竹寺进香,小姐你到李老先生旧书摊选书时的一景,对不对?没错,就是在李老先生那里。你看,这儿还有书架,这是那些破书本。」
「绿儿,你懂什么?出去,出去,别来扰坏我观画的兴致。」
有道是「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鱼澹然实在无法忍受绿儿像只麻雀似的在她耳边聒噪不休,索性把绿儿撵出去,自个儿再慢慢欣赏。
「小姐,小姐,你别急著赶我出去……小姐,有张信笺刚刚从图里掉下来了。」
绿儿出去後,鱼澹然拾起地上的一只粉蓝信笺,上面写著:
待卿砚茗轩
期叙今午后
品茗话诗书
因画聊笔墨
「好潇洒、好俊逸的四行字呀!」鱼澹然由衷赞叹道。
鱼澹然陷入一场沉思之中,搜索关于那天修竹寺前旧书摊旁,关于那个印象不十分清晰的温文男子,关于那一句「小姐,你也读《楚辞》呀?」……
他?摘云公子?不会吧?鱼澹然不禁对自己的际遇感到疑惑,但眼前这幅仕女图,的确是出自摘云公子的笔墨线条、摘云公子的风格韵味,还有摘云公子的印监、字迹。
「砚茗轩?不是修竹寺前那间茶坊吗?今午后……姑娘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鱼澹然面对菱花镜儿,托著娇腮忘情地冥想,口中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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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澹然身著一袭细丝罗裳,衣锦冠玉,纤腰修眸,貌舒态逸,婷婷宛若一株空谷幽兰,清雅、灵逸,而不沾惹半点尘俗习气。
「鱼姑娘,蒙你赏光,在下白容膝备感荣幸。」
白容膝见鱼家轿舆出现在砚茗轩前,连忙出来迎接,笑盈盈作揖道。
「白公子,蒙你赠画,小女子鱼澹然受宠若惊,无功之禄,唯有当面铭谢。」鱼澹然雅雅地回礼道。
「鱼姑娘,里面请。」
鱼澹然、白容膝各自摒退左右,在砚茗轩中「品茗话诗书,因画聊笔墨」,言语颇为投机,谈得不亦乐乎。
「白公子,关于你那幅《择书美人图》,澹然以为有诗尤佳。古人常言,诗以明志,敢请公子赐诗,澹然愿闻其详。」
「鱼姑娘见笑了。姑娘可是当今圣上谕封的『咏絮才子』,怎会向在下讨诗来著?」
「哦,看来公子对澹然还有几分了解嘛。」
鱼澹然不禁讶异,从修竹寺前初见至今,才短短几日的工夫,这白容膝对自己似乎已有初步的认识。
白容膝故作高深莫测相,一笑以置之。
事实上,探听这位鱼尚书千金,名满京城的「咏絮才子」,并非什么难事,只须多用点心,在旧书摊、字画摊、修竹寺、士绅名流,公卿大夫之间,稍加留意问询,大名鼎鼎的闺阁才子鱼澹然,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呢?
正如鱼澹然对摘云公子的认知,还不都来自父执辈、宇画商、仕子名媛、闺中密友口中,一点一滴拼凑起来关于这位名扬天下才子画家的大致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