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落向仇星,看着他那张五官和自己七分神似的脸。
他们同样有双凤眼,只是仇星的比较呆,她的比较灵活;他们同样有个形状好看的鼻,只是仇星挺些,她的则稍微小了点;还有,他们还有张唇瓣同样丰润的嘴巴,只是仇星的常常都带着呆得要命的笑,而她……
喝!她和他怎么有可能像?
不像、不像!她才不要像个那么笨的人!
笨人总死得早的!她要活到和天地一样老!
撅着嘴,吊吊眼珠子,她旋即摸了摸腰间的囊袋,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跟着掷向仇星。
接住仇欢丢过来的东西,仇星发楞的问:「这是什么?」
「死马的皮。」
「死马?欢儿,妳是说这是大黑的皮?但是妳爹已经把它的皮给做成斗篷啦!」老妇讶然。
是呀,那匹死马的皮是被爹裁成了马皮衣,而她……则偷偷割下了一小角。「那件斗篷丑得要命,我看了就讨厌,所以划它个几刀也没什么。」
不知怎地,她就是做了!
她明明知道爹发现之后会大发雷霆,但她还是去割了一块下来,因为……
仇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至仇星身上。
可恶!为什么她明明就讨厌死了这个傻蛋,可是每次看到他为了一匹死马伤心,她就会很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好象喉头梗着一团食物,怎么也咽不下去似的。
「小欢,妳……并不是那么讨厌大哥的,是吧?」仇星抓着马皮,心里是满满的温暖,他呵呵笑开,并朝她靠了过去。
「呵呵,我就知道欢儿不会坏到连哥哥都不认。」老妇亦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然而当两人杵到仇欢跟前,仇欢却楞了。
她看着他们一脸的欢欣,却没有更舒服的感觉,反而只有更厌恶。
此刻,她矛盾的心底,不断开始浮现她爹所教导的一切。
爹说:不能对人好,而且任何人都一样,因为好心不会有好下场。而且善良就等于愚蠢,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善良,有的只是让人恶心的伪善!
「唔!」不知怎地,一股恶心感就这么涌了上来,仇欢捂住了嘴。
「小欢?」
「欢儿,妳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滚开!」推开挡住去路的老妇,仇欢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楞了好一会儿,老妇吶吶道:「平常的欢儿还真不是普通的古怪,不过……今天她倒是对你好的咧!」看来她的男人并未成功地将仇欢同化啊!
「小欢她不坏,她只是不开心罢了。」低头看着那一块马皮,仇星兀自笑着,可半晌,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笑容也立即跟着消失。「娘,小欢她拿了这块皮,爹他会不会怎样?」
「皮?」这皮是大黑的,大黑死了,她的男人将大黑的皮裁成斗篷,而欢儿拿给小子的这块皮……「啊!完蛋!」
她突地吆喝出声,因为她的男人是不允许自己失败的那种人。
◆◆◆
砰!
仇欢才踏进主屋,就被人一掌又轰出了屋外,她伏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大地呕了一口血。
「进来!」
这时,屋内的人喊了,仇欢也只好忍着痛爬起来,再次走进门。
「来我面前。」屋子的正中有张大椅,椅上坐了个全身披覆着皮毛的男人,他朝仇欢招招手,并指着距离自己一步远的地方,示意要她站到定处。
刚刚,她就是站到那距离,然后被她爹一掌打出了屋子。
咽咽嘴里的残血,仇欢虽然有些忌惮,不过仍是走到那位置。
这回,男人没再像前一刻一样,不待仇欢讲话就出手。他没有感情的眼珠子对着她良久,这才问:「这十几年来我是怎么教妳的?」
「什……什么?」仇欢的目光闪烁了下。
「什么?」男人将一件马皮斗篷丢至地面,定定的睐住仇欢,许久不发一语,而那安静沉闷的气氛,几乎要让仇欢窒息。
她讨厌极了这样被人盯着,像猎物一般被人盯着!
「我只是好玩。」她随便找了个理由。
「真的?」
「对。」
「如果只是好玩,那么我这件马皮衣可以任妳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像是把它当作人,戳个几刀,或割个几块下来,这些都好,但──」
男人的那个「但」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听来是那么的尖锐、刺耳。
仇欢眉头攒得更紧了,「爹喜欢这件马皮,所以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割了就割了,对于妳,我不会在意,爹知道妳最听话,我要妳做什么,妳都会为我去做,是不是?」说到这里,男人忽然笑出声来,而那怪异的笑声一直持续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停下来。「你们都进来。」
闻声,杵在屋外观望的老妇和仇星也只好进屋,他们站到男人的跟前,并嗅到一股扑鼻的臭味从男人身上飘出。
「老头,你的毛病是不是又发作了?」老妇着急的上前,但是男人却一掌将她挥倒。
「娘!」仇星连忙将人搀起。
「没关系,娘……娘习惯了。」老妇再站好,嘴里竟是无事人一般喃喃着。
他这第二对爹娘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夫妻,却老是打来打去,有时下的手还比仇人要重,而最奇怪的,是他娘居然还甘之如饴。仇星暗忖。
「看来我是活不过明天了。这臭味……恶!比死老鼠还要臭,即使再进城找大夫也没有用!」
「老头,不会啦,都撑了快二十年,现在没死,明天就不会死的啦,哈哈。」老妇反射性地说。
啥?竟敢扯他后腿?按照往例,脾气极差的男人都会在这时赏她一掌,但今天却出人意料之外,他只是把牙齿咬得格格响,瞪了她一眼。
「我高兴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哪由得妳来说!我有事情要告诉这两个娃儿,从现在起,不管我说什么,妳都给我闭上嘴,听到没?」
「为什么?」
「没为什么。」
「唔……」老妇很委屈地应了声。
「你们两个,靠过来,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好心却没好下场。」
听了,仇欢和仇星两个虽然有点犹豫,但仍是上前。
当两人靠到一定距离,只见男人将身上那件兽皮一掀。
「恶……」见状,仇欢受不了臭味,忍不住退后几步。
而仇星却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心底纵使和仇欢一样有着惊讶,却没表现出来。
「星儿,怎么了,你没感觉?」看到全身长疮的人,起码该合作一下,作个呕吐的动作吧。将兽皮再度覆上,男人问。
「爹就是爹,再怎么样,都是爹。」仇星答。
「哈,不枉我养你十八年。」男人诡异地笑,转而望向仇欢,「欢儿,妳过来。」
仇欢听话的来到男人跟前,男人以极低的声调对她说了几句话,听完后,仇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
「妳不答应?」
「我没说不好。」她爹毕竟养了她十几年,不作……似乎说不过去!
「那妳可以动身了。」
动身?仇欢虽然有点迟疑,不过僵持到最后,仍是如同一阵风似地,一下子就跃出了房子,不见踪影。
「星儿,你也过来。」
仇星也听话地去到男人跟前,让男人对着他说了好长一段耳语。
只是听完之后,他也面露难色,「可是,爹……」
「你不答应?」
「我……没说不成。」
「那好,你也可以动身了。」
固然心存犹豫,但仇星最后还是选择转过身,慢慢的步出屋子。
看着人都走光,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的老妇不禁好奇的问:「老头,你跟他们说了什么,可不可以也告诉我?」
男人再度掀开兽皮,并拿来桌上的一瓶药,对着自己的身上洒。
「我跟他们说,当年我被那几个人砍了,而砍人的刀上有毒,所以我才会一直发病。」
「啥?但……但你那不过是兽皮太久没洗,闷出来的暗疮啊!」当年那些刀伤哪伤得了他一分一毫?不过暗疮这事也只有她才晓得,仇星和仇欢并不清楚。
「我还跟他们说,要他们替我报仇!」
「报仇?」
冷下脸来,男人两眼眯成寡情的直线,「妳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被人赶出中原?」
「当然记得,那些人……尤其那叫做『金刚』和『福侠』的捕头,他们实在太可恶了!」
他们夫妻俩不过是偷了几个小孩,烧了几栋房子,还顺便打断一群人的手脚,最多再顺手拿了他们几牛车的金子、珠宝和武功秘笈,就被人轰出中原,赶回北方。
呿,他们哪里像他们说的罪大恶极了?
「所以,我要星儿和欢儿帮我们讨回公道。」
「可是老头呀,你确定这两个娃儿能成事?」和她男人一个性子的仇欢也许能,但那仇星……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块报仇的料。
「妳怀疑吗?我们『两大恶人』养出来的孩子怎会有差?等着瞧吧。」
十八年前还觉得这两个娃儿是累赘,不过十八年后的今天,他相信这两个娃儿有潜力,有将仇人一家子搞得鸡飞狗跳的潜力。
他相信……
第二章
「第一,先找到杏花镇……」
仇星自飞刀山出发,而后来到南方千里远的杏花镇,已经是三十日之后的事了。他站在镇的入口,抬头盯着牌坊上栩栩如生的石雕,眼看又过了一个时辰……
上面的花是杏花吗?如果是,那这里应该就是他爹说的杏花镇,但如果不是……
嗯,还是……先问问人妥当些!
「姑娘,请问这儿是杏花镇吗?」刚巧有名女子从身边经过,仇星对着她便问。
「你没眼睛吗?」那女子似乎有急事似地,扔下一句话就继续往前走。
「姑娘,我……我有眼睛啊,但是,我的眼睛和杏花镇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女子背后扛了个大瓮,那瓮里注满了东西,看起来相当沉,但身型纤细的她却步履如常,且仍有余力回答问题。
有关系?仇星纳闷,并看着女子的背影,不一会儿又跟了上去,继续攀谈。「姑娘,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眼睛和杏花镇……这……」忍不住,他探手去碰了女子的肩一下。
霍地,那姑娘竟停了下来。
而见姑娘终于肯搭理自己,仇星莫名地感到开心。
她是这一路上第一个理会他的人呵。他笑,脸上的酒窝也跟着浮现。
只是,他不晓得自己那么呵呵笑了好半晌,换来的竟是那姑娘一记凶悍无比的白眼。
「你是笨蛋是不是?你既然长了眼睛,不会自己看看牌坊上的字,杏花镇三个字大的像牛一样,你难道看不到吗?」
碎花罗巾底下,覆着一张俏生生的脸蛋,而那张脸,此时怕是气得比火更红了。
「呃,呵呵,原来是这样,我……那个……」谁让他不认识字呢,所以即使字再大,他也肯定不会懂。
仇星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反应,只好又笑开,而且盯住姑娘红通通的脸直瞧。
呿,原来是傻子一个!
转回脸,那姑娘低低咒了声,而后又准备向前走,可这时的仇星却又挡在她面前。
「喂!你作啥挡着我的路,都跟你说了,这里是杏花镇没错呀!」她左闪右闪,就是闪不过仇星高大的身躯。
「姑娘,我……」知道这里是杏花镇,可他却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哪里可以过夜……
「你再不让开,小心我……」话未说完,她脚下就踩中一颗石子,让她顿时失去了重心,眼看着就要倒下。「快!救救……救救……」人摔了没关系,可她背着的东西却不能有事呀!
瞪住身前那唯一能帮忙的人,她急呼着,而在她身子刚倾斜时,不见他动作,等那大瓮即将落了地,才见他反应过来。
仇星往上一跃,随即落到她身后,跟着他将两掌分别往大瓮和姑娘的臀一托。
「呵,救着了。」
救着?那姑娘顿了顿,等她回过神,她已连人带瓮回复到原先的姿势。
危机一时之间化解,她还有点懵懵懂懂,望着仇星那张无时无刻都在笑的脸。
是他救了瓮?嗯,是啊!
「还好你动作快,要不然这瓮酒肯定完蛋,谢啦。」她扬了扬唇角,而那浅浅的笑靥,就宛若三月初开的杏花一般娇艳。
好美的笑容啊,就像花一样。抓抓头,仇星腼腆地看着她,也笑了。
两个人就这么相视半晌……
蓦地,那姑娘的笑容收了起来。「你?」
「我?我叫仇星,从飞刀山来的。」以为姑娘问他来历,他笑答。
姑娘嘴角一扯,眉头又结,她调正背后的酒瓮,喝道:「我没问你名字,没事滚一边去,别碍着我!」
呿!刚刚他要是没挡着她的路,她就不会险些摔了瓮,而且……而且他居然还碰了她的臀!
她臀上那被大掌托住的感觉仍在呢,这该死的!
咬牙,自认倒楣,那姑娘甩头就走。
「姑娘,我没要碍着妳,只是……」奇怪了,方才不好好的?仇星觉得纳闷,于是又跟了上去,他看着那张被酒瓮压得低低的小脸,怎么看怎么不能释怀。
是他做了什么事惹她生气吗?如果是,他会很愧疚的……啊!对了!
「姑娘,妳这瓮重,不如我帮妳好不好?」赎罪是做错事时最好的补救方法,他脑子不行,常常犯错,所以只要记住这句话,就不会惹人嫌。
弯着身子,仇星要那姑娘将瓮让给他,不过他的好意却只是换来姑娘一记又一记的白眼,直到最后她再次受不了。
「喂!你这家伙再这么死缠着,小心我咬你,我跟你说!」她朝天一吼。
一听,仇星定住了脚。
咬?她为什么要咬他?他不过是想帮她背那个瓮罢了。
他楞楞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姑娘逐渐走远,并见她拐进了一间客栈中。
◆◆◆
「臭头儿,你要的酒给你送来了!」
一进客栈,铁娃将酒瓮往地上搁去,然后尖声嚷道。
喊完后,她自个儿拣了个位置坐下,因为背着重物走了好长一段路,实在热得发昏,所以就索性将头上的覆巾给拆下。
霎时,一条乌溜溜的发辫跟着垂到她削瘦的肩头。肩很酸,她扭了扭,随即又将发上的细绳一松……
「咕噜。」
不知哪来一声吞咽口水的声响,使得正随性整理头发的铁娃登时两眼直瞪。「干啥的?哪个有意见?」
这一问,当然没有人敢回应,因为那问话的人表情相当不友善。
她就好象能一口把人吞进嘴里的母夜叉,让人望之生惧,纵使前一刻那吞口水的人实在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情不自禁。
重新系好辫子,铁娃闷闷地看向客栈后头,憋足了气,手掌往桌面用力一拍,登时震得那桌上杯盘齐飞。
「死家伙!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将酒给带回去了!而且以后酒也不卖给你啦!还不快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