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玮仁盯住她再严肃不过的表情,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讲。“虽然妳有准备,不过还是算了,我想妳不会想知道。”
“喂!你耍我啊!”
☆ ☆ ☆
什么嘛!全让两个老人家给耍了!
中午,隔壁老王果真回家了,而且他还兴匆匆地提着他从对岸求来的秘方,要交给他的好友。
只是,他没想到人还未出门呢,就被柏玮仁和范聪美给挡了下来。
碍于已经允诺过好友要保守秘密,所以刚开始任凭两个年轻人怎么问,他都是紧闭牙关,死不透露。
不过还是范聪美厉害,在她一阵苦情攻势之下,老人最后背叛好友,松了口。
原来,他阿公得的是隐疾,而非绝症。
只是当初作完检查,也听过医师的初步分析,他阿公居然还是信了他那个据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好友老王的误导。
老王还对他说:“摄护腺肥大是男人的绝症,西医治疗无效啦,刚开始他一定是猛灌你药,可是到最后还是会叫你割掉,男人割掉了还叫作男人吗?如果要当太监,还不如死了算了。”
只是割掉?好可怕的一个动词,柏阿公肯定碍于男性的尊严,所以宁死不再就医。
这么听来实在很荒谬,老实说,这种庸人自扰、病急乱投医或是求助密医的例子满街都是,只是怎么也没料想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罢了。
知道老人所谓的秘密后,柏玮仁和范聪美就立刻拉着老人到医院挂门诊,而在两人的监督之下,老人听完医师详细且完整的解说,这才知道自己白操了一个天大的心,同时还害得家人一起紧张。
“阿仁,原来……我这个毛病没那么严重,吓死我了。”
“嗯。”
“呵呵,没想到像我这种年纪的男人,竟然十个有七个都有这个毛病,医生说我这样还算轻微,以后按时吃药,还有吃清淡一点,就没事了。”
“嗯。”
“死老王,死老王,还跟我说要割掉,那不如叫我去死比较快。”提及那满口天花乱坠的老友,他不禁义愤填膺。
“嗯。”
两祖孙就这么一问一答,从医院回程的路上,范聪美车子后座的两人都是这么对话着,只是与老人宛如重见天日的狂喜相较之下,柏玮仁的态度却显得有点冷淡。
“唉呀,怎么我说话你都只有嗯?你这个臭小子到底在生什么气?阿公都知道自己太夸张了,那现在没事了,你不是也应该替阿公高兴?”
老人有点羞,又有点急,手肘一曲就给了柏玮仁一拐。
谁知道被顶了一下,那人还是不吭气。
看了下照后镜,正在开车的范聪美连忙接腔:“阿公没事,阿仁一定很高兴啦,他可能是高兴到说不出话来。还有,阿公以后就不要再吃高脂肪的东西了,那面包店是不是要先收起来?”
“自己做面包蛋糕难免要自己试味道,现在医师既然那样说,我这间店……”又是一阵哀声叹气,不过等他抬头看了柏玮仁一眼,顿时心生希望。“嘿,那我这间店不如就让玮仁来接。你们也看到今天生意好得不得了,有些客人喔,东西还没吃完就急着再买一块,可见他出国真的有学到东西。”
“呃……是啊。”
又看着照后镜,范聪美发现柏玮仁也正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他的眼神有点责备她太顺着老人,不过还算有共识。
眼前还是安抚老人的心情重要,面包店的命运就再衡量了。
只是没料到,范聪美的答复竟让老人心情亢奋,反而让她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妳叫聪美啊?”
“嗯,阿公叫我阿美就可以了。”照后镜中,老人两眼顿生精光,甚至摩拳擦掌,模样让人有点害怕。
“嘿嘿嘿,那好,阿美既然已经是我们柏家的人了,平常就可以帮玮仁,这样面包店的生意一定会越作越好,一家三口……不不,是一家……我看生六个好了,我和玮仁他阿妈也是生六个……”
什么跟什么?范聪美被搞胡涂了,但是从照后镜中,她除了看见老人正低头在盘算天机,同时也看见柏玮仁正对着她笑。
那笑,看起来是那么地有心机。
老天!这两个柏家的男人简直是各怀鬼胎,她忽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 ☆ ☆
用“拨云见日”这四个字,应该最能形容现在所有人的感觉。
柏家一对祖孙,面对一场乌龙事件,感情反到更见融洽;田馨馨的怀孕疑云,在不经意中澄清,范聪美如释重负;如果再加上范家夫妻在平心静气地讨论之后,决定一起出国散心,重拾对彼此的感情;以及隔壁老王在经过一场柏阿公发起的老人批斗大会后,决定报考空中大学,变成真正有学问的人,真可谓幸福圆满。
“喏,妳的咖啡,这里只有贩卖机,现泡的要入关才有。”
桃园中正机场的出境大厅,人声鼎沸,即将飞往香港的田馨馨和送行的范聪美在某个角落叙着旧。
“登机时间出来了吗?”接过罐装咖啡,坐在椅子上的范聪美问。
“看了,再二十分钟。”
“这次去香港,妳要待多久?”这次算是她们的第二次分离,第一次是在十一年前。
“看他的表现,虽然他特地飞来找我,我有点被感动,但是之后他如果还是死性不改,那我可能很快就回英国了。”
“妳自己注意点。”这是朋友给朋友,也是女人给女人的忠告。
“嗯。”看着范聪美,她想起一件事。“聪美……对不起喔,我不知道妳现在和柏玮仁在一起。”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透露那段恋情,因为他和她只在一起不到一个月,连接吻都没有,就已无疾而终,实在算不上是一对恋人。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到现在他们两个还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样自在。
“少三八了。”
“妳没吃醋吗?”她很好奇。
“有。”范聪美撇撇嘴。
“嘻,看得出来。”田馨馨甜甜笑着,末了,她朝范聪美伸出手。“来!”
“干嘛?”
“来啦!”硬拉起那屁股生根的人,两臂一张,便将她抱个满怀。她在她耳边说了:“我有没有跟妳说过我很想妳?”
“没,如果想,以后就多联络,别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如果拥抱具有催情作用,那么她此刻的情绪便已被催起。不觉,她鼻间酸酸地。
“我会。”田馨馨也吸吸鼻。“还有,我有个问题想问妳。”
“说吧。”
“妳……和他……嘿咻过了吗?”
“什么啊?”把田馨馨紧得像吸盘似的手拔开,她赏她一记白眼。
“嘻,肯定还没有。”她贼笑。“虽然我也很花心,但是我知道女人最珍贵的只能给她最爱的人,我要祝妳爱情成功。”
说话的同时,她看见阿Sam在海关入口处着急地朝她挥手,因此她背起皮包,开始缓慢向那里移动,还不忘回头大声说:“要成功喔!”
要……成功?范聪美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记得要回应,她着急地举起手,挥了挥。
“妳也是!听到没?馨馨,妳也是!”
本以为走远了的田馨馨没听见,但一会儿,她却看见田馨馨在远处朝她比了个胜利手势,这才转头入了关。
胜利?她低头默默看着自己的手,也比了个胜利手势,不由得回想起两人国中时候的情景。
我知道妳可以……呵,这个田馨馨,还是一样没变嘛!
“什么东西妳也是?”就在这时,和她一起到机场的柏玮仁突然从后面冒了出来。
“喔,没有,我是叫她……也要保重。”
“走吧。”柏玮仁牵起她的手,准备离去,这时他忽然感到手上一阵阻力。
范聪美轻轻拉住他,并问:“何仁,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听她这么问,他有点讶异。“原来妳也满喜欢问这种问题的。”
“什么这种那种,我不过才第二次问,而且上次你也没回答我!”范聪美失望得脸都垮了下来。
回望着她,他笑了。“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妳了,难道妳不知道吗?”
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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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柏玮仁五岁,于台南市旧家。
“阿公,阿公,我要去出去玩,你带我去!”
“阿公要大扫除没空,你去找隔壁的小孩子玩,给你二十块去买仙女棒。”踩在椅子上,柏阿公正在整理衣柜上面的杂物。
“喔。”仙女棒?女生才玩那个,他要买火力强大的水鸳鸯来插在牛粪上。
“小心一点,别再把鞭炮插在牛屎上!哇!”杂物从衣柜上掉下来,并撒了一地。
“阿公,这是谁?”一张泛黄的照片掉在柏玮仁脚边,他捡起来。
柏阿公拿过照片,眯眼细瞧上面的两个身影。“这个胖胖的是你阿妈。”
“那瘦瘦的呢?”
“瘦瘦的喔,是你妈妈,她明天会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到时候你要乖一点知道吗?”
“喔。”妈妈……
隔天,柏玮仁听他阿公的话穿上新衣服,但是他妈妈却没有回来。自此,年幼的柏玮仁决定以后要喜欢有点胖胖的女生,不喜欢瘦瘦的女生。
☆ ☆ ☆
那年,柏玮仁十五岁,于面包店现址二楼,他的房间。
国三的他,决定利用考前几个月的时间做最后冲刺。埋首于书桌成堆的教科书中,他亦不时抬眼看着那张以图钉钉在前方的纸张。
那纸张是从校刊上撕下来的,而原文正是出自于某人之手。
青春,带点迷糊、莽撞与矜持;青春,它独一无二,且稍纵即逝。此刻,你我正站在人生的顶端,年轻即是本钱,即是优越。在这,且为自己创下最灿烂的一段,永远乘胜追击,脚下永远是起点,数字永远不是绝对。
哈,什么东西文诌诌的!居然还剽窃他的名言咧!
不过,运用得还可以,要不然也不会得到第二名,还被印在校刊上。
青春……永远乘胜追击,数字永远不是绝对!
虽然他现在起步是输了人家一点,但是那并不代表他的未来就会输人。就从现在起,他要努力追上她!
是夜,以及之后的每一个夜晚,柏玮仁都是熬到天亮前才上床,就算睡着了,他的脑子里依旧塞满了函数、方程式……和一个圆圆、白白、可爱的女生身影。
☆ ☆ ☆
那年,柏玮仁十九岁,于屏东龙泉陆军军营。
星期日,新兵训练中心举行例行恳亲会,场内人声沸腾。
“喂,阿仁,怎么每次都只看到你阿公和朋友来会面,你没女朋友啊?”一名与柏玮仁同梯次的阿兵哥好奇地问。
柏玮仁但笑不语,他一边吃着他阿公从营区外面买来的筒仔鸡,一边抹去额上的热汗。
“这样有点逊喔,有机会一起去泡福利社美眉,怎么样?”同袍说完还用手肘顶了柏玮仁一下。
“我们这里的福利社有美眉吗?不是只有一个欧巴桑?”他笑,而笑完又接着说:“我……朋友在台北,她还在念高中。”
“有就说有嘛!我还以为你没有,扮猪吃老虎!”同袍说完不忘捶了柏玮仁一把。
而被捶的那个人,只有傻笑。
朋友?如果能变成“女朋友”,那该有多好?唉……还是等数完馒头再说吧。
他极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 ☆ ☆
那年,柏玮仁二十六岁,于家中二楼房间的窗旁。
还在法国的时候,他就听过他阿公在国际电话中,无意间提到一名星期四和星期日,不管晴天、雨天都固定会来买鲜奶油蛋糕的小姐。
当时,他便认定是范聪美,而今天一看,果真是她!
他盯着那刚从店里走出来的人,心想,她一定不可能料想得到,今晚买的奶油慕斯是出自他的手,那个小时候信誓旦旦,想要成为一名一级棒的蛋糕师傅的男孩。
他真的很想看看她吃那块慕斯时的表情,如果她吃得出不同,还会回头来问作者,那他就一定会给她一记特大号的吻。
“Shit!”
“咳!”还在想怎么犒赏“识货”的她,没想到楼下那本来走得好好的人,居然会差点跌倒,而她直觉反应下骂出来的那句粗话,还差点让他喷笑出来。
呵,她真是一点都没改变!一如他记忆里的她,那个他一直暗恋着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