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也正进行某种阴谋……
这样的猜想一掠过脑海,裴蓝面客立即刷白,几乎忘了呼吸。
她必须告诉安琪莉雅,要快一点!
她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必须去警告她的好友,必须保护她的国家。
她必须──拆穿米凯的阴谋……
一念及此,她忽地支撑不住了,热烫的泪珠自眼眶滚落,视界忽地朦胧。
可她却仍执意奔跑,穿越长廊,奔下楼梯,发颤的双腿不停地提起、放下,终于,微微一软。
又要跌倒了。
当身子再度往前翩落的时候,裴蓝闭上眼,等待激烈的疼痛朝她袭来──但没有,她没有跌落在地,反而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拉住,接着旋过她身子,紧紧拥入怀里。
“不要这样,蓝,妳不需要逃跑的。”蕴着沈痛的沙哑嗓音明明在她耳畔吹着温热的气息,却反而令她全身一颤。
她扬起头,在一片苍茫迷蒙中,望见一对苍苍悠悠的深邃眼潭。
“米凯。”细微的呼唤蕴着震惊,蕴着不信,更蕴着浓浓的思念与怨怼。
米凯没有回应,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她,像要望入她灵魂深处──
裴蓝喉头一哽,好不容易收束走失的心神,“让我走!让我走!”她忽地锐声喊道,身子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却不肯轻易放开,仍是牢牢箝制着她。
她快崩溃了,歇斯底里的嗓音自唇间逸出,“你又把我绑来这里做什么?你究竟想怎么样?你究竟……”话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
米凯心脏重重一扯,更加拥紧她激颤不已的身子。
她真那么害怕他吗?真那么想远离他吗?
说不清的滋味在他胸膛狠狠漫开,像涩,像酸,更像浓浓的苦,“蓝,妳听我说……”
“不,我不听!我要回医院!爸爸需要我的照顾……”她挣扎着摆脱他,几近疯狂地喊道,“你放我离开,求你放我走……”
“别这样,蓝,”他稍稍推开她,“妳父亲不在医院啊!”
“不在医院?”听闻此言,她神智蓦地一醒,不再继续挣扎,面容惨白得吓人,“那他在哪儿?你……把他怎么样了?”
“不,妳误会了。”他苦涩地,“我们将他从医院带出来,只是想安排他在一处够安全的地方──放心,他没事的。”
“你──连我的父亲也绑架了?”裴蓝摇摇头,不敢置信地瞪视他,不但无法安心,甚至更加激动了,“米凯,我警告过你的!”她锐声喊,两道锐利如刀的眸光毫不客气迸射,“我警告过你离我远一点的,你难道真要逼我去申请禁制令你才甘心?”
苍眸闪过一丝沈闇,“蓝,妳听我解释……”
“你不必解释了!”嘲讽的言语自齿间逼落,不争气的泪水却再度烫上双眸,“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早该认清了!如果……如果不是我悔悟得这么晚,爸爸也不会落入你手里──”她蓦地深深吸气,伸手掩去碎落满颊的泪珠,“路西法说的对,我太傻了,简直是盲目……”
路西法!
听到这名字,米凯攫住她的手臂蓦地收紧,星目锐利,“蓝,难道妳信他更甚于信我吗?”
淡淡抑郁的嗓音扯动裴蓝的心弦,她咬紧牙,几乎憎恨起自己莫名的心软。
“我是──信任他甚过信任你又怎样?难道你觉得自己值得我信任吗?一个绑架我又软禁我的男人?”她冷冷瞪他,明眸虽冷冽,却潜藏着淡淡伤痛。
他不语。
这样的默然令裴蓝无法承受,她想痛哭一场,想疯狂地笑,更想狠狠打眼前这个不动如山的男人一顿。
她极力忍着歇斯底里的冲动,双拳紧紧握着,但终于,她忍不住了,蓦地重重踩了他一脚,趁他吃痛的时候迅速旋开他怀里。
可她才刚刚举起步履,一个优雅高贵的白色倩影便忽地落入眼底。
她不禁愕然,凝住玉足,跟着,倒抽一口气,“安琪莉雅?”
“哈啰,蓝。”
站在裴蓝面前的正是哈斯汀王国年轻貌美的女王安琪莉雅·罗兰·哈斯汀,她浅浅笑着,神态从容。
“妳怎么会在这里?”裴蓝瞪向好友,不敢相信。
“我来这里,是为了避开一场政变。”安琪莉雅淡定回应。
“叛变?”裴蓝一怔,倏地望向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米凯,“就是你们刚刚在房里说的──有人要叛乱吗?”
米凯默默点头。
“是这样的,蓝。”安琪莉雅主动解释,“因为达非跟米凯发现了有人处心积虑想叛变,为了让主谋早日露出真面目,我们设下了陷阱,安排矢岛总理的死亡,我也暂且来这里避难。”
“是……这样吗?”裴蓝迷惘地问,这一切错综复杂地令她措手不及。
“是这样没错,裴小姐。”另一个男人接腔,清朗的嗓音蕴着淡淡笑意。
裴蓝回首,望向正从楼梯拾级而下的男人,他五官英挺,黑发黑眸的特征显示其东方血统。
“他就是达非。”安琪莉雅清柔的嗓音拂过她耳畔,“不晓得妳记不记得?十年前我因为政变流亡海外的时候,除了亚洲骑士,还遇到一个只比我大一岁的少年?”
十年前,因为王国一场夺嫡政变,王位继承人安琪莉雅不得已流亡亚洲,除了商请外号“亚洲骑士”的顶尖私人保镖护送她回国,还跟容貌与她相似的表妹──派翠西亚玩了一场交换身分的游戏,搞得美国CIA团团转。
她古灵精怪的名声便是那时候开始流传的……
裴蓝想着,眨了眨微微迷惑的眼眸,“妳的意思是──他就是那个CIA派来监视妳的少年?自称亚洲第一神偷的家伙?”
“在此候教。”达非插口,朝她戏谑般地鞠了个躬,“在下的本名是远山留加,十年前便已收手不干,乖乖回去继承家业。”
“继承家业?”
“是啊。唉。”他叹了口气,“本来就是嫌继承家业无聊,所以才出来闯荡江湖,没想到遇到这小丫头,只好又乖乖回去了。”
“为什么?”裴蓝茫然不解。
“因为这女人居然说非王公贵胄、富商巨贾不嫁。”达非紧聚眉峰,黑眸像是蕴含无限委屈似地睨了安琪莉雅一眼。
后者玉颊一红,“你胡说八道什么?”
达非微微一笑,“十年了,安琪莉雅。”他托起安琪莉雅的玉手轻轻在掌心印下一吻,凝定她的黑眸敛去戏谑,幽邃而深沉,“我依约前来,带走妳的心。”
带走──安琪莉雅的心?
裴蓝不禁一呛,瞪大眼,稀奇地看着好友在染上烟霞后更显艳丽的容颜。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尴尬。
“我们还是谈谈现在这场政变吧。”安琪莉雅仓促地道,“蓝,其实妳一直误会米凯了,他会将妳软禁在这里是为了防止另一个人对妳下手。”
裴蓝闲言,神智一凛,“我误会他了?”迷惑的美眸转向身旁一语不发的米凯,后者苍白沈黯的神情令她心脏重重一扯。
她误会米凯了?他留她在这里不是软禁她?是为了救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要对我下手?就是那个准备叛乱的人吗?”她急促地问,“他究竟是谁?”
“是──安东尼。”
“安东尼?”她茫然不解,忽地脑海灵光一现,睇向米凯的明眸漫开惊愕。
安东尼?那个小时候曾经带着她玩的男孩?他……应该死在大火里了啊──
“他没有死。”米凯沉沉解释,仿佛看透了她内心的想法,他回凝她,灰蓝色的眼潭深邃难测。
第十章
“究竟是怎么回事?米凯。”
在安琪莉雅与达非的刻意回避下,裴蓝与米凯有了独处的机会,两人在偏厅里升起暖暖炉火。
“说来话长。”添上最后一根柴薪后,米凯沉默地注视壁炉里的火焰,好一会儿,才幽幽沉沉地继续,“可能是因为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的缘故吧,从一出生,我的身体就特别虚弱。我的体质虚弱,可我弟弟──安东尼却非常健康,从小就活绷乱跳的,非常调皮。他总是在外头玩,而我,却只能单独一个人坐在卧房床上……”他哑声说着,俊容在火光的映照下却显得闇沈,“爸爸跟妈妈都特别疼我,他们呵护我远远甚过安东尼。”
“因为你身体比较弱的关系吧。”裴蓝轻轻叹息,“安东尼他是不是很嫉妒你?”
他没立刻回答,似乎深深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终于沉声开口,“不错,我想他的确有些不满,不过相对地,我也有点嫉妒他。”
“你也?”裴蓝一颤,蓦地想起路西法曾经说过的话。
警方曾经怀疑过他。他们认为他嫉妒一向比他健康活泼的弟弟,可却意外地连带害死父亲……
不!
裴蓝猛然摇头,逐去脑海中讨厌的回响,可紧咬的牙关,却忍不住迸落紧绷的质问,“那场火是怎么回事?米凯,真的──跟你有关吗?”
他沉默半晌,“是的。”
“什么?”她大惊,身子一僵,却不敢回头望他,“你的意思是……你是指──”
“是我害死了我父亲跟弟弟。”他替她接续问不出口的话语,语气虽清淡,可裴蓝却辨出其中几许沉重况味。
她心一紧。
“那天我跟安东尼打赌,赌谁能先从火场中逃出来,我事先在房里洒了一些汽油,然后让安东尼负责点火,因为我想看他的表情。”沈涩的自白一字一句绞纽她的心,“我想,他看到火势那么大一定会非常吃惊,非常非常吃惊──没想到最后最吃惊的人是我自己。”话说到此,低沉却尖锐的笑声忽地滚出他喉头,蕴着浓浓的自嘲意味,“大火烧起的时候,我整个人呆住了,等到我恢复意识,浓烟已经包围了我,夺去我的呼吸──”
“哦,米凯!”她终于忍不住了,蓦地扭头望他,明眸逐渐氤氲迷蒙水烟。
米凯默默回凝她,灰蓝眼潭浮沉着难以形容的幽暗阴影,“所以这就是那场大火的真相了。因为我一时的嫉妒,害得最疼我的父亲为了救我而罹难,而唯一的弟弟也在那场大火失踪──我们一直以为他死了,可他没有。他没有死,却一直不肯回到班德拉斯家。”他闭眸,长长吐了一口气,“我想他大概非常恨我吧。”
“米凯。”她说不出话,只能哑声唤他,晶莹的泪珠自眼睫垂落。
“也许我的精神确实有些问题吧,所以才会酿成大祸。”
“不……”她摇摇头,他低哑的自白字字句句都犹如利刃,毫不容情地切割着她柔软的心,让她觉得好疼,好痛──
可她知道,最疼最痛的人其实是他,是眼前这个封闭起所有情绪,淡淡幽幽地剖析自己的男人。
他才是最痛苦的,因为一念之差所造成的悲剧多年来一直折磨着他,折磨他的身躯,他的精神,他的灵魂……
痛的人是他啊!
一念及此,她不禁扬起手,轻轻抚摸他苍白的脸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米凯。”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这么久?
“我不敢,蓝,”他涩涩苦笑,“我没有勇气。”
“为什么?”她低声道,“你怕我因此讨厌你吗?”
“……没有人会不讨厌一个杀人凶手。”
“你不是杀人凶手。”她摇头,“你也许犯了错,但那只是意外。”
“是故意也好,意外也罢,总之我害死父亲是事实。我害死了父亲,而差点也被我害死的弟弟恨我。”方唇一扯,拉开半自嘲半抑郁的弧度。
“米凯。”她仰头深深睇他,跟着偎入他怀里,脸颊紧紧贴着他胸膛。
米凯蓦地身子一僵,半晌,才开展双臂拥紧她,“蓝,把妳从飞机上绑走的人不是我。”他语音沙哑。
“我知道。”她点点头,“是安东尼吧?”
“……是。”她明快的反问似乎令米凯一惊,犹豫片刻后方点了点头,“我想他绑架妳是为了以此要胁妳父亲,瓦解妳父亲的意志力。他是这个国家的军务大臣,他如果倒了──”
“哈斯汀的军队肯定会一阵大乱的。”裴蓝接口,念及此,脊髓不觉一颤,“可他究竟是怎么带走我的呢?”
“他收买了空中小姐,在妳的饮料里下了药,然后先把妳藏在洗手间,等所有人都下了飞机后,才命人改扮飞机维修人员悄悄带走妳。”
“然后呢?”裴蓝颦眉,想起自己曾经有一阵短暂的醒觉,四肢无力,似真似幻,“他是不是把我锁在一间金属密室里?”
“嗯,安东尼命人把妳藏在首都市郊某一栋建筑里。我得到情报,趁着守卫疏失的时候带走妳。”
“是你救了我?”她问,在他怀中坐正身子。
“嗯。”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真相?”明眸蕴着淡淡哀怨,“害我一直误会你。”
“我不能。”米凯叹息,眼眸一抬,凝定不知名的远方,“虽然明知安东尼意图对妳不利,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够放弃叛乱的计画。而且──”他顿了顿,“我也不愿妳追问我那场大火的真相。”方唇划开浓浓自嘲。
她痴怜地望他,“所以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将我软禁在城堡?”
“嗯,我怕如果让妳回去,安东尼又会找其他机会下手。”
“你──为什么这么袒护他?”
“因为我对不起他。”他嗓音低哑,“自从那次大火后,其实我一直在寻找安东尼的下落,虽然大家都认为他死了,但我不相信连一具烧焦的尸体都找不到。我找了好多年,几乎都已经要放弃他还活着的希望,可有一天,达非带来了他的消息……”
* * *
“你一直在找一个人吧。”黑发黑眸的东方男人朝他微笑,“我有这个人的下落哦。”
“你──你是谁?他在哪儿?他现在还好吗?”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希望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告诉我,班德拉斯家族是不是真如你在十年前所宣称的,不参与任何有关‘克隆’的实验?”
“这──”
“十年前的事我不管,我只问你这十年来,班德拉斯拥有的生技企业集团是不是真的不再从事这方面的研究?”
“……不错。”
“好,那么我们就有合作的可能性了……”
* * *
“他为什么这么问你?”裴蓝不解。
米凯没有回答,眸光的焦距依旧定在久远之前,半晌,才回过懊悔的眼神,“班德拉斯家族其实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从事复制研究了。”他幽幽说道,“我祖父首先开始从事私下研究,他将许多研究成果交给了我父亲,他死后,我父亲接手了他的研究,甚至更加疯狂,不惜动用集团资金进行大规模的复制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