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将来在这方面会有所成就。”方彦满意地笑。
“只怕会变得更阴阳怪气。”浩升很有见地地批评,将相片递回给他。
阴阳怪气?她在浩升眼里是阴阳怪气的,怎么他一直不觉得?他只觉她叛逆,乖戾,而且淘气。是因为相处模式不同,所以感受也不同,因此看法也不同?
“她很有这方面的潜质,但这笔调……就是悲了点。”他继续看着相片,颇有感触地说。
“你也懂艺术?”浩升呵了一声,颇有嘲弄意味。
这公司上上下下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的就这于浩升一个,当初宠他真是宠得太过分了,这家伙。
方彦白了他一眼,“我是不懂,但人家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就算只是看看热闹也感觉得出来那种悲伤啊,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浩升耸耸肩,确实没感觉。
真是对牛弹琴。但他之所以感觉得出来,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她的内心,明白她对外婆的那份感念思怀,所以懂。
她那么想念外婆,用笔墨挥洒出来,那他呢?她想不想他?
时光匆匆飞逝,一转眼就又过了四年。
一拿到硕士学位,夏维莲便匆匆收拾行李打包回国,她要给方彦一个特大号的惊喜。
下了飞机,坐上计程车便直接往他公司方向奔。
方彦正研究完一份报告,疲累地闭上眼睛休息,浩升突然闯进来,“经理,外头有一个小太妹拿喷漆在你跑车上乱喷。”
方彦睁眼,目露凶光,站起来便杀了出去。
这么多年了,他的跑车一直平安无事,今天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动他的车?他要亲自去料理她。
他杀了出去,愣了一下,那背影有些熟悉,尤其那头被八国联军炮轰过的鸡窝头,是那般地醒目刺眼。不可能,维莲还在国外,而且现在长发飘飘,怎么可能……但,就是意外地感到熟悉,感到体内有某种因子狂热了起来,像当年……
他奔过去钳住那只握着喷漆的手,粗哑的声音混杂着说不出的情感,“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小太妹无动于衷,手上的喷漆依旧喷洒着,就是奇异的,像是故意在避着他,一张脸侧向他看不见的那方。
“给我转过头来。”他手上使了点劲,却不敢太用力,用命令的口气呻道。
小太妹停止喷漆的动作,用飘忽的慢速度缓缓转头,嘴角憋着的笑在见到他的刹那实在难以抑制,噗一声便爆了开来。
“维莲!真的是你?!”他惊呼,兴奋的情绪瞬间将他淹没。
夏维莲扯下假发,长发顷刻飘逸散落,并当街脱下迷你裙,那动作吓了方彦以及后头的浩升一跳,谁知迷你裙下有奥秘,轻轻一拉,便拉出两条紧身裤管,然后侧着头笑看方彦。
“你还没说欢迎我回国。”她孩子气的说,开朗的脸庞不复当年的郁郁寡欢,并增添了一抹艺术气息,更加委婉动人。
方彦激动的情绪几番沸腾,缓缓摊开双手,“欢迎回国。”
她一扑一跳,整个跳到他身上来,当街对他又亲又吻,把这几年的思念一并发泄出来。
他被她的孩子气感染,笑了开来,抱着她亲亲她的脸颊跟嘴唇,“怎么不通知我?”
她从他身上跳下来,暧昧地替他整整西装跟领带,“通知你就没有这份惊喜了。”
“你还是那么淘气?”他笑着摇头,却想一直把她抱在怀里。
她的手顿在他胸前,“我就是我,就是这个样子,难不成你以为出国几年我就会变成一个淑女,矫柔作态的学人家文雅、高贵那一套?我是什么底的难道你会不清楚?”别告诉她他希望她变成那样。
她还是那个夏维莲,一点儿也没有变,若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头发留长了,还浑身散发着当年所没有的艺术气息。
说真的,他很欣慰她没有改变。这些年来他一直恐惧着,怕再见面时已经不认得当年的那个她,怕彼此的心会变得很遥远,但现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了。
他俯首亲了亲她,爱恋的,眼角却重新瞥到他跑车上的喷漆,然后退离她,叉腰瞪她,“你真的……”
她摇摇手上的喷漆,挑衅的,“怎么样,想揍我啊?”
他瞥了她手上的喷漆一眼,作势抡起拳头,她很配合地缩了一下,彼此却爆笑开来。他再度搂她入怀。
“真想你。”他终于说出口,语音黏腻的回荡在她耳畔。
“我也是。”她舔了下他的耳垂。
这是他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
他果真缩了一下,连忙推开她寸许,“当街挑逗是很危险的。”
“你的跑车就在旁边,怕什么?”她意味深浓地挤挤眼,淘气可爱。
他妖魅地笑了一下,回头喊着还杵在那儿准备当雕像的浩升,“浩升,把我的跑车送去洗干净。”
“洗得干净吗?”浩升皱着眉看着他一塌胡涂的跑车,“我看是要重新美容了。”
方彦正经却诡谲地看他一眼,取走夏维莲手上的喷漆抛给他。
“干嘛?”浩升看着手上的喷漆。
“去查查英汉字典就知道了。”方彦无奈地摇头,搂着夏维莲走开去。
浩升依然困惑莫名,看见李秘书正好走出来,连忙上前,“李秘书,请你帮我翻译一下,这瓶子上写什么东西?”
李秘书看了一遍,“这是一种美术颜料,跟水彩的性质是一样的。”
夏维莲一回国就忙得不可开交。
她这次回来不是单单为了回来而回来,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办,那就是关于她的画展。
她在美国的教授对她非常看重,对她的画有非常高的评价,本来希望她能留在美国开画展,发展一片属于她的艺术天地,但她不肯,坚持画展要在台湾开,因为一个心愿,但现在不能说。
她的教授已经很老了,是个很好的人,虽无奈地依了她的决定,却仍执意用他的关系为她护航,联络了台湾在艺术界举足轻重的水墨大师为她开个人画展,听说那位水墨大师的儿子是个知名画商。
她美丽,才华洋溢,个性还是有点乖戾,但那自信却秀出了绝佳的风采,引人注目。
说她没变其实还是有的,她变得独立且自信,笑容爽朗怡人,更不像当年黏他那么紧,而这却让方彦起了几分怅然,有种很难抓得住她的感觉——这点她感觉得出来。
他们之间还是维持着她出国前的关系,搂搂、抱抱、亲亲,就是不做那档事,他不跨前,她也不提,但她在等,等他开口履行承诺。
她半夜入门,累得直打呵欠,看见方彦坐在沙发里,立即笑着挨身过去,整个坐在他的腿上与他厮磨。
“上去洗个澡休息吧!”他亲昵地拍拍她屁股,想问她最近老是开车送她回来的男人是谁,却又问不出口,怕问了自己就会瞧不起自己。
他方彦还是个黄金单身汉,倒追他的女人用手指头是无法计算的,嫉妒这样的名词不该在他身上产生,他也坚决否认自己有所嫉妒。
赶她上楼?他真的还要跟她保持这样的距离吗?是嫌她还配不上他吗?“你呢?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正要上楼休息,听见车声知道你回来,所以才多坐一会儿。”他笑得很淡,像在掩饰什么,一个转折,换了话题,“画展的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还有很多要忙的地方,不过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了。”她懒懒地说,疲倦地偎在他怀里。
“祝福你画展成功。”他道。
“谢谢。”她回他一笑,媚媚地,“那我们一起上楼吧!”
他点头,以为她会从他身上离开,谁知她竟坐着不动,双手依旧攀着他,这让他的心莫名起了骚动,却平静地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她爽朗一笑,态度却柔媚万分,“我要你抱我上楼。”
他唇角一撇,抱起她。她的身子似乎比当年重了些,但对他而言还是轻飘飘的,却兴味地调侃起来,“你在国外都吃什么?”
“除了人肉,什么都吃。”她笑看他。
“怪不得吃得这么胖,重得跟猪一样。”他戏谑道,眼底闪亮地烁着笑意。
“正好用来锻练你的臂力。”她神采飞扬,笑得柔媚亦孩子气。
“那你可得继续努力。”
“我会加油的。”脸颊贴上他的胸,垂下眼皮。
走进“桑林”咖啡屋,饶富异国风情的气氛迎面扑来,夏维莲淡淡一笑,一眼便瞧见坐在角落的潘群,没法子,这男人实在太出色了,高大、挺拔、斯文……优秀得就算隐藏在最角落,也能让人一眼就瞧见他。
她笔直地朝他走过去,客套地道:“很抱歉,我来晚了。”
潘群风度翩翩地站起,“没关系,请坐。”
“谢谢!”
他就是最近常送她回家的男人,也许是风度太好了,以致于他们之间流于客套,永远保持在距离之外。
潘群就是那水墨大师的儿子,在国内是知名的画商,是艺术界响当当的人物,三十有四,未婚,是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这次的画展他全力以赴,存心想让她一举成名,却不知她的意图不在成名,而是……对不起喔,现在不能说。
待她点了咖啡,他从身边的手提公事包里取出一叠文宣推给她,“这是我拟定的企划,你看一看。”
夏维莲轻轻拂了下长发,万种风情流露于不经意的小动作里,低眸读着那些文宣。
潘群怔忡几秒,目光一直离不开她那不是特别抢眼,却又莫名让人失神的脸庞。在艺术界打滚了多年,他接触过的女画家不在少数,但少有像她这种气质的;她们多半孤僻,要不就心高气傲,而她,笑容爽朗、平易近人,充满艺术气息的气质里混杂着一丝叛逆乖戾,还带那么点孩子气,举手投足间却又柔媚万千、风情万种。这是个奇特的女人,集各种气质于一身,自成一种独特却不矫柔黏腻的风情。
“你的画作有着愤世嫉俗的味道,却又让人无端感到苍凉,那味道跟你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模一样。”
她的画日前从美国那边空运过来,直接送到他的画廊,他是第一个开画鉴赏的人。
怪不得她会得到他姨丈——就是维莲在美国的美术教授——的青睐,全力为她护航,也怪不得她能拿到全美大学的美术奖,那样的画作充满深挚的感情,连他这个几乎已经不把画当画,而把画当生钱工具的他,都不禁动容,久久沉迷而无法言语。
这样的一个人才,将来必定成为艺术界的光荣。
她抬头对他笑,目光却迎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叫裴相琳的女人,五年不见,她更加成熟美艳。
对方的目光朝她这方瞟了过来,定眼看了她两秒,似乎没认出是她,与同伴相偕,找了个她跟潘群相邻的位置坐下来。
她收回目光,继续读着手上的文宣。
“你的自由从现在开始倒数计时。”裴相琳笑着对坐在她对面的同伴说。
“少来,人家彼得说结婚后我还是可以自由地做我想做的事,他才不会绑住我。”对方瞪了裴相琳一眼,满脸扬着幸福与甜蜜的风采。
“男人啊,结婚前说一套,结婚后又是一套,只有傻瓜才信。”裴相琳促狭地道。
“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还不解你吗?”对方瞅了裴相琳一眼,突然正经地问:“说真的,你跟他现在怎么样了?”
裴相琳甜甜笑起,“还不是那样。”
“你啊,真是傻。”对方怨她一眼。
“女人都喜欢当傻瓜,我何必例外?”裴相琳笑得言不由衷。
“你真的甘愿这样跟他一辈子,没名没分的?”
“有什么办法,人家的承诺早先给了别人。”有点怨,却又一笑,“不过他说不会亏待我。反正他也不是真心爱那个女人,只是为了承诺没办法,他说会守住我一辈子,说他的心永远只属于一个,因为那个女人根本配不上他。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这么不经意的一段对话,深深地刺入夏维莲的心窝。他对她,不是真心只是为了承诺没有办法?在他心里她依然配不上他?
她跟方彦之间的感情就此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服务生送来咖啡,放在夏维莲面前,夏维莲太专心聆听临桌的对话,一个不察,打翻了咖啡,幸好文宣在手上,否则这下可遭殃,不过咖啡在桌面流开的速度依然没让她躲过,身上的衣服染了一片咖啡渍。
她慌张跳起来,潘群一边唤来服务生一边掏出手帕帮她擦拭衣服上的咖啡渍,那动作显得过分亲昵,让夏维莲觉得不安。
“我……我自己来就好了,谢谢!”她“抢”过他手上的手帕,用力擦了几下,然后将手帕递回去给他,却又意识到不妥的收回,脸色有着异样的白,“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他不置可否,等服务生清理完桌面后又坐了下来,重新帮她点了一杯咖啡。
邻桌被她的状况打断了谈话,裴相琳多看了她几眼,就是没有认出她。
“没有婚姻总是没有安全感嘛!”
“什么叫安全感?你以为那张薄薄的纸能拴住什么?男人的心要是不在你身上,你就是有那张契的书也枉然,还不如像我这样,要什么有什么,钱跟心一把抓。”裴相琳得意的笑。
夏维莲的脸色有些不堪,握着文宣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潘群意识到某种不对劲,温柔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回答得太快,一撞上他精锐的眼神立即垂下眸子。
“如果不舒服我就先送你回去,场地我们改天再去看。”他体贴地说。
“不,我很好,真的。”收拾一下文宣,“我看我们现在就去好了。”
潘群看了眼服务生再度送来的咖啡,应道:“那咱们走吧!”
她连忙站起,落荒似地走了出去。
第七章
看过场地,谈完一些细节,又近深夜。
倦鸟需要归巢,但她却不想回家,怕见到方彦。
他对她,只是为了承诺没办法,所以他不跨前,让他们的关系持续维持在搂搂、抱抱、亲亲,因为在他心里她还是当年那个配不上她的叛逆少女,可是,当年他给过她,为什么?她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有很重的分量,他至少把她看进了眼里,谁知道,原来都是虚假。
“我送你回家。”潘群总是如此温柔。
“我还不想回家。”她低低地说。她想四处走一走,吹吹风。
“你有心事?”他感觉到。
她抬头看他,“潘,陪我走一走,好吗?”她需要有个人陪伴,此刻。
他点头,嘴角泛起斯文的笑容。
两人走在国父纪念馆里头,深夜的风带了点凉意,但不冷,而她,却从心底发寒,打了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