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苍萧萧,原野渺渺,白雪皑皑,无边无尽。这般冷得不像样的大风雪,放眼望去,毫无一丝动物的踪影,更遑论是脆弱不堪的人类。
荒原五百里只看见“龙凤客栈”的旗帜飘扬,而掌柜的正疲累地坐在柜台后面,捶打肩头舒解他久治不愈的毛病,一到天气有点闷湿,更是痛得直不起腰来,唉!人老就是什么毛病都来,想不服老都不行呀!瞧这风雪似乎没有喊停的迹象,且风是愈吹愈大,像要把人吹到遥远不知名的地方似的。看样子是不会有人来了,他准备收拾收拾,回家休息顺便找个大夫看看。
突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掌柜抬起头来望向远处,一道全身雪白的身影在漫天飞雪的天际中隐约可见。这种鬼天气还有人冒着风雪赶路?心里才这么一想,那人已自奔腾的马上一跃而下,动作矫健利落,足见此人骑术精湛。
“客官,这大风雪的,赶紧进来里面坐坐,先给您来杯热茶暖暖身子。”掌柜的打躲作揖,连忙招呼客人。
待送上热茶,掌柜的正想问还欠缺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东西吓得倒退好几步,一个踉跄撞到桌角,就这么跌坐在地上。
“老丈人您别怕,小梦不会随便伤人的。”罗好笑地看着掌柜的这一连串动作,见他仍呆坐在地上,赶忙牵他起来,问问是否有哪里受伤。
掌柜的这才惊醒过来,仔细一瞧,一只毛色通白的狐狸正蜷曲着身子,一脸舒服地依偎在客人的怀中,模样状似温驯可爱。
“真是对不起,害您老人家受惊了。”
好久没回家,不知家中是否一切安好,还记得他吗?也许是近乡情怯,罗低头啜了口浓郁的桂香酿蜜茶,轻抚狐狸柔软的毛皮,享受如触丝缎般的舒适感,反而不急着回家;何况天候不稳定,还是等风雪小一点再说吧!相信大哥不会怪罪于他。罗替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后,便悠悠哉哉地喝起茶来。
☆ ☆ ☆
繁华的京城内,入夜之后仍是人声鼎沸,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大红灯笼高高挂,金烛香炉照得夜色通明,连天上的月亮都黯然天色。若要问哪家生意最好、香火最鼎盛、客人贡献的银两最多,十个里面有八个会说“天香楼”更绝的是,这想必有很多国色天香的女子,话说得这么白了,不用想当然是妓院。
此时,天香楼正喧闹不休,娇媚黏人的声音此起彼落。
“欢二爷,咱家等您好久,今晚定要让我好好伺候您!”
“才不呢,有资格服侍欢二爷的只有我,您说对不对呀?欢二爷。”
欢霄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拒绝美人投怀送抱。虽然他喜好美人,但今日有要紧之事要与人商谈,实不宜有外人扰乱分心。
“莫大娘,今日不用叫姑娘了,准备一间雅房,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早为您打点好了,棠爷在里头等您有一会儿了。小庆子,领欢二爷到天字号的雅房。”
临走之前,欢霄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莺莺燕燕,人生最快活之事,便是美人作陪,畅饮美酒;想到等一下的事,他便忍不住蹙起眉头,脚步沉重地走向等待的人。
郁闷的心情使得欢霄不能保持良好的教养,尤其在想起棠晴满脸堆着笑的虚伪面孔时,更是火上加油,一脚用力踹开房门,大咧咧地走进去,直接一杯黄汤下肚,不理身旁之人。
“怎么着,谁敢惹你这二堂主生这么大的气?”
闻言,欢霄一副明知故问的瞪视着棠晴,似有将他大卸八块之意。
棠晴可没胆子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自寻死路, 欢霄发狠时可是六亲不认的。“好了,好了,又不是我害你的,我只是个传话人,你有听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吧,是否可以请你不要再瞪我了?”
欢霄径自喝酒,无视棠晴的存在。
见他不吭声,棠晴一反戏谑的态度,面色凝重语带严肃:“大堂主有任务要你去办,最近江益坤那只老狐狸似有反叛之意,态度愈来愈傲慢、目中无人,要是发现他真有贰心,要斩草除根,绝不留情。”
“江益坤?那只老秃驴很早以前就动作频频,我早已怀疑,可惜义父颇为信任他,将龙门的水运全权交予他管理,造成他今日的坐大;可恶的是他在义父面前必恭必敬,让人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
“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大堂主希望你尽快讨个媳妇,完成人生大事,他想在有生之年能抱到孙子,且将帮里的事全交由你掌管;若你不愿,他就要自作主张,帮你选一个姑娘,订一个吉日,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让你反悔不得。”棠晴一鼓作气的说完,等着看欢霄的反应。
欢霄并未露出愠色,反而笑眯眯地说道:“好啊,娶个姑娘还不简单,等我解决江益坤这件事后,绝对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棠晴见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诡异笑容,浑身直打哆嗦。
“嘿嘿!反正话我已带到,接下来就不关我的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正当棠晴如此想时,冷不防一个拳击正中肚子,痛得他弯下身子。
罪魁祸首正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平淡地说道:“你的嘴脸跟江益坤那只老狐狸真像,让人看了就生气,一生起气来手就痒,而我的动作总是比我的脑筋快上一步,拳头就这么飞出去,真是不好意思。”说完,他冷笑一声,便潇洒地掉头就走,独留棠晴一人。
☆ ☆ ☆
“千万别探出头来,被人看到可是会捉你去吃掉的,懂了没?呵呵……好好好,你别搔我痒,我知道你饿了,等会儿就到大哥家,你再忍耐一下。”罗边安抚小梦边牵着马,抬头望去,怎么街道全变了样!太久没回来,都忘记路怎么走了,他连忙询问他人。
“噢!你说城北的罗家,就是那主人脾气古怪的罗家啊!从这儿直走,然后……”
脾气古怪?罗眉一拧,这话要是被大哥听到,这人不被剥层皮才怪。看天色已有点昏暗,还是赶紧回家要紧,免得大哥操心。
难道他就是昨天义父所讲的那个人?欢霄原本在酒楼吃饭,无意间听到两人的对话,谈到城北的罗家。
若说到有名的罗家,是近年来京城内数一数二白手起家的富商,经营各式各样的商行,听闻当家罗逸手段高明且人面极广。之前没听说过义父和他们相熟,但为何义父偏嘱咐他一定要跟罗家的人合作,且是罗家名不见经传的二少爷?
刚刚那一瞥,看那小子弱不禁风,到底他有多大能耐让义父如此赏识,改天定要登门拜访好好瞧个仔细。不过,现下先解决从刚才就在身边打转的恼人苍蝇,看了就令人碍眼。
只见欢霄衣袂轻飘,身形丝毫不见移动,隔桌却传来哀号的声音。
“哇!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厉害……”
“太恐怖了,竹筷都嵌进手臂……”
正当众人喧闹不休之时,欢霄却好整以暇地走出酒楼。
☆ ☆ ☆
罗府
终于到了罗家,罗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家,那熟悉却又令人陌生的感觉使他迟迟不敢进入,正当他犹豫不决时……
“又不是小孩子,就爱斤斤计较,可怜我年纪一大把,还要被人屈辱……呜呜呜。”
只见一名身形佝偻的老人自门后走出来,夹带着细微的啜泣声,引人侧目。
“是忠伯吗?您怎么了?”
“是小少爷!真的是小少爷吗?”一阵呼喊之后,紧接着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拥抱,双手像在确认似的不断在罗身上抚颊摸身。
“真的是小少爷回来了,不是我在做梦,我实在是太高兴。来,快点进来,大少爷已经等你好久。”忠伯原本老泪纵横的脸,瞬间笑逐颜开,嘴角、眼角全都夸张地往上扬,换脸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您刚刚不是在哭吗?怎么一会儿就……”罗有点不能适应地问。
忠伯猛然翻白眼做鬼脸。“小少爷你真是爱说笑,年纪都一大把还学小孩子耍性子,那只是作作戏,演给冷酷无情的大少爷看的。”
罗好笑地摇头。“噢!是这样吗?您和大哥还是老样子,爱斗嘴。”他们俩不知是哪儿不对盘,说没两句话就吵起架来。不过玩笑成分居大,众人也由他们去,反而有时在旁煽风点火。其实他们都非常关心对方,只是不轻易说出口罢了!
“别说了,大少爷在里头等得快发火了,你还是赶紧进去。唉!想想老爷和夫人已经去世将近十年,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中用,最希望能看到你们两个完成人生大事,才不枉老爷夫人临终的交代。可是,这件事到现在还没个影。小少爷,你可要帮我劝劝大少爷,他呀!最听你的话了,你要……”忠伯领着罗进入庭院,嘴里边嘀嘀咕咕。
罗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在看到忠伯熟悉的面容之后便安定下来,但是在听到大哥现今还未娶妻,他不禁也烦恼起来。
大哥也快三十,是该好好打算一下娶妻这件事,等会儿见着了,定要说说他。
才一转眼,他已从庭院快走到大厅,就快见到大哥了。刚这么一想,一个身影已飞扑而来,用力地将他抱满怀。
“儿,你终于回来了,大哥等你等了好久。看你这么瘦,是不是那千年不死的老妖怪没有好好照顾你?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他的,说什么也要把你留下来。来,让大哥仔细地看看你。”说完,罗逸便把罗抱起来转一圈,继而又拥进怀中。
“对了,在家里不用再戴那鬼玩意儿,看了怪吓人的,还是的把它拿下,让我好好的看看原来的你。”说完,罗逸左手一扬,揭下罗脸上的面具。
原来罗脸上戴着的是一张做工精致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就像是另一层肌肤,若非眼力好的人,哪能看出个端倪来!
撕下面具,眼前登时出现一张清丽俊美的面容,凝脂玉肌,眼瞳幽黑深邃,宛若星辰却又见一丝聪颖,柔顺的乌丝引诱人去触弄把玩,红艳的小嘴似藏有千言万语欲诉说。这样的倾城容颜却生为男儿身,真是会让全天下的女人含恨而死,让男人惊艳不已!
“噢,你还是这么可爱。”罗逸心疼地用力抱紧小弟。“要不是那可恶的老妖怪欺骗我,看我年幼无知耍手段把你拐走,不然我就能每天都看到你,一起共享亲情之伦。”罗逸咬牙切齿地说道。
“大……大哥,我……快不能呼吸了,你先放开我啦。”后面几个字,罗可是扯开嗓门大喊的。
听到小弟的呼叫,罗逸连忙松开手,惭愧地道:“对不住,大哥太久没看到你,所以太高兴了。”
“没关系,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们。只不过,你能不能别再叫师父老妖怪?好歹他也是我们两人的师父,我们不能目无尊长。”罗义正辞严地说教,师父待他极好,又教他武功以强身,古训有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一直铭记在心。
罗逸不屑地冷哼一声,斜扬的俊眉微微地挑了挑。“我可不承认他是我的师父,当初他丢给我几本书,叫我自己照着书上写的练,随后就把你带走,一走就是十几年,也不怕我练错而走火入魔。”一想到这件事,他不禁怒气冲冲。当初父母双亡,留下他们兄弟俩,以及因经营不善快倒闭的丝绸店,加上家中的钱财几乎都被掌事的刘管家卷款逃走,那时他十七岁,而儿才八岁而已,忠伯又上了年纪没啥用处,两大一小就只能坐着干瞪眼等着饿死。那个老妖怪就在他们徨无助之际出现,假装成慈祥和蔼可亲的老伯,说要让他们过好生活,让他们出人头地,可是唯一的条件是他要带走儿。
那些仇恨都还没找他算呢,甭想由他口中叫那老妖怪师父,称了他的如意算盘。
“大哥,大哥。”罗轻拉大哥的衣袖,见他不回话便由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将它递到大哥的眼前。
罗逸感觉似乎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舔他的脸,回过神来定眼一瞧,着实被吓了一跳。
“小梦已经快饿扁了,我也想梳洗一下,我们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吗?”罗抱起小狐狸,那小东西早已饿得呜咽呜咽叫了。
“原来刚刚是它在舔我的脸,吓了我一跳。”罗逸吁了口气又道:“我们进去吧!”
☆ ☆ ☆
夜深烛漏,阴风残残,烛火摇曳,映在窗棂上的人影也随之轻轻地摆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寺庙里,只有佛桌上的火烛提供些微的光线,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类似死老鼠的腐臭味,令人阵阵作呕。
三个黑衣人伫立在庙宇里,阴暗的气息完全融入黑暗中,低沉地交谈着。
“一群饭桶,你们这些废物,连这么一件小事也办不好,我养你们是用来做什么的?要是这么没用,就立刻给我滚开,别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及金钱。”
其中一位黑衣人开口道,那毫无高低起伏的声调、阴狠的眼神、狡狯的嘴唇,在寂寥的黑暗之中令人不寒而。
“爷饶命,爷饶命。”其余两名黑衣人立刻跪地求饶,双肩不住地颤抖。“小的已经尽力了,可是那小子实在太厉害,请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定会把事情办妥的。”
“我不喜欢爱找借口的人,更讨厌失败的人。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处置那些人的吗?”黑衣人嘴角噙着邪魅嗜血的笑容。
“呵呵呵。”阴寒的嘴角掀起一抹冷笑,笑得突兀、笑得骇人,不禁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顷刻间,两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脸色发青、七孔流血,眼睛瞠得大大的,犹如死不瞑目地瞪视着前方,而身体就像木偶似的垂倒在地上。才一眨眼的时间,两人就已无声无息的断了气。
“我最不需要留着一些没用的东西,既然不要了,就要处理干净。”他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把人命看在眼里。
“既然不成功就由我亲自出马,欢霄,看你还能快活到几时,哈哈哈!”随着笑声扬起,黑衣人的身影快如闪电般地由寺庙里窜出,几个起落已不见踪影。
☆ ☆ ☆
东方渐露鱼肚白,远处传来一阵阵鸡啼声,美好的一天就此揭开。一日之计在于晨,许多人早已卷起袖子,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开始一天的打拼,想要赢过别人,就要比别人多付出一些。
罗优闲地走在街道上,着迷地听着小贩用力的吆喝声,看着摊贩上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已经很久没有逛市集,跟着师父在山上生活,前不着店后不着村,整天不是练功就是采集药草;要不然就是帮师父捶捶背、压压肩膀,很少有机会能够下山,就算是去最近的市集,前后来回也需要一天的时间。这样麻烦的事,除非有必要或师父差遣他去买生活的必需品,否则他是不会轻易下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