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大白”忽然叫了声,咬着云若的裤脚,一直拖着她走。
被“大白”这么一拖,云若的脚整个陷进泥泞中,她拔出自己的脚,瞪着满是泥巴的长裤。“‘大白’,别拖了,我们跟着你走。”否则照“大白”的拖法,她迟早会变成泥人。
“汪汪。”“大白”又叫了两声,跑了开,还不时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跟上。
云若不敢放开蓝聿观的手,只用单手抵挡迎面而来的树枝,但双肩和脸颊仍被打得好痛,呜,她上辈子一定欠他很多。才会在这里受苦受难。
“汪汪汪。”
知道了!才停顿一下就催个不停,云若拉着蓝聿观认命地跟上前去。
东拐西弯后,一间小屋出现在她眼前,是附近的果农中午休息的小屋。
小屋的门虚掩着,云若轻而易举地开了门,将后头的蓝聿观先押了进去。
进屋后,她迫不及待地脱下湿外套。“幸好有这件外套,里面的T恤才没有全湿。”将外套丢到木板床上后,她弯下腰,抓起又是泥巴、又是雨水的长裤,拧出了一大摊水。
“唔,我最讨厌湿衣服贴着皮肤了。”拧完水后,将湿湿的裤管卷到膝盖上,长裤立时变成短裤。
“你的衣服在滴水,自己拧干。”她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将纠结在脸上的发丝全拨到脑后,边瞧着坐在木板床上的蓝聿观。
他一动也不动,任水珠不断地从他浓密的黑发上滴下,木然的神情像只折翼的雏鸟,身上羽毛一片又一片的落下,片片都在哭泣。
看他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云若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她叹了好大一口气。“唉,算我怕了你!”
她走向他,抓起他的衣服,拧出了一堆水,然后又帮他卷起了裤管,活像个老妈子一样。
“奇怪,刚才在外头让雨淋还不觉得冷,这会儿怎么有一股凉意直窜上来?”云若环抱着肩,瑟缩了下。
“蓝聿观,你冷不冷?”她蹙起了眉,注意到他脸庞不寻常的红晕。
云若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好烫,你一定是发烧了。”她着急地望了望四周,在木板床的角落发现了一条薄薄的被子。
“快脱下衣服。”她爬上床抓起了被子。
“蓝聿观,你怎么动也不动?难道你想得肺炎死掉?”她气得摇晃他的身体。
“死了也好,反正没人希望我存在。”
他开口了,可这一开口,却把云若给傻住了。“乱讲,我希望你存在,‘大白’也希望你存在,还有我妈、我爸、我哥、你爸、你妈
“他忘了我母亲的存在,现在也要忘了我……”他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听不到云若的声音。
“不会的,你父亲不会忘了你,你是他儿子啊!乖,我先帮你把湿衣服脱下。”她轻声安抚,深怕刺激到他。
云若脱下他湿淋淋的上衣,随后用被子掩着他的身体保暖。“这样就比较不会冷了。”
蓝聿观闭上眼,痛苦地皱着眉头,最凶猛的狂怒已不见,剩下的,是最深、最真实的情绪--受伤。
聿观,很抱歉,目前爸爸没办法来接你……
你先在这里复学,等我将情况整个稳住,再来接你……
不要!他不要听到这个声音,他痛恨这个伪善的声音!他的眉头锁得更深、更紧,混乱的脑袋难以负荷钻进心里的疼痛,轻轻地摇了起来。
“还很不舒服吗?”见状,云若蹙起眉。他紧缩着的身子好像很冷、很冷,苍白的脸庞写着明显的痛苦,可外头下着大雨,这屋子里头又没有其他的被子,该怎么办才好?
头痛欲裂的蓝聿观陷入层层叠叠的黑暗中,他不闪也不躲,让冰冷和孤独包围,这才是他习惯的地方……
奄奄一息的他,不再有任何希冀。回家?不再有那么一天了,经过了这一次失望,他不再梦想了,不再、不再了……
他发紫的嘴唇、不见暖意的身体让云若慌了手脚。“聿观……”她不觉地红了眼眶,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回不去了……”他没有多余的气力去舔舐受伤的羽翼了。
“可以的,我会带你回家。”云若擦去要滑下眼角的那颗泪,不再顾忌男女之别,紧紧地抱住他。
她伸出手包覆住他的手,想用自己温暖的体温去温暖他的冰冷。
“蓝聿观,你快醒来啊!我正抱着你,你赶快醒来叫我闪开。叫我滚开,否则我就要一直抱着你不放。”她愈说,声音愈哑、眼眶愈红。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了蓝聿观耳里,一股暖意驱走了他的寒意,重重的黑雾不再让他难以呼吸。是谁在说话?他想睁开眼,但才一下下,便天旋地转、便痛得又合上眼。
她的心泛着酸楚,见他受苦,她也跟着苦,她知道他在压抑自己,他一定伤得很深、很深……
“聿观,你别怕,我会带你回家的……”
这是蓝聿观昏睡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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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只记得,当她看到母亲时,是哭着扑进母亲怀里的。
回到家之后,昏昏沉沉中,连医生来过她也不晓得。她昏睡了一天一夜,一醒来了便急着过来看蓝聿观。
“妈,他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坐在蓝聿观床边的云若问道,他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还未醒来。
“聿观的烧褪得差不多了,应该快醒了,倒是你,你的烧还未全褪,先去休息,这里有妈妈照顾,你放心。”
“我好一大半了,而且您也一天一夜没休息了,您赶快去睡一会儿,换我来照顾他。”母亲忙着照顾她和蓝聿观,已一夜没合眼,而父亲和哥刚好又到外地参赛不在家,这两天真把她老人家忙坏了。
纪母疲惫地抹了抹脸庞。“幸好这次有‘大白’跟着去,我在家愁等了半天,一见到只有‘大白’回来,吓得脸都白了,再加上你爸和云生又不在,我连忙请隔壁的王叔叔帮忙,跟着‘大白’过去把你们抱回来。”一想到那天,她跟着“大白”到达小屋时,推门看见的是两个孩子紧抱在一起,像两只受冻的小鸟一样,她的心都要碎了。
“哇,原来我在您的心目中连‘大白’都不如啊!”云若扁着嘴,一副吃醋的小女儿样。
“调皮。”纪母宠爱地揉着女儿的短发。
“您去休息吧,我真的都有遵照医生的指示,休息过了、开水也喝了不少,您别担心了。”云若干脆站起身,将母亲推回自己的房间。
“休息,别累坏了。”软硬兼施地哄母亲上床后,云若帮她盖上被子。
“究竟我是母亲,还是你是母亲?小鬼头。”纪母笑道,不过说真的,这两天下来,她真的累了。
这时,在蓝聿观房内,她们以为还在昏睡的人,已经醒了,而且将她们母女俩的对话都听了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关心他这个陌生人,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在这个世上,和他血缘最亲的人,都不在乎他的存在了,他们又何必理会他的死活?
很抱歉,目前爸爸没办法来接你……
他还记得,在听完父亲的那番话时,他满腔的希望全化为最刺人的寒冰冻人心底,来不及收回的笑容僵在唇边,发亮的眼愕然圆睁,他不想再听到父亲伪善的声音,他会想吐!
他突然痛恨起自己,上一次被遗弃,应该早已寒心了,为何听到他的电话,心里还会有一丝盼望,希望他能接自己回去?
分不清是气自己多、还是恨他多,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心口窜过的悸动,但那一番话,却像当面打了他一巴掌,打碎了他唯一的想望。
回家?
天大的笑话!
他狂奔的时候,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滑落脸上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可笑的他,可怜的他。
这些天像做了一场可笑的梦,从希望到失望,从天堂到地狱,从此刻起,他会记得牢牢的,把被遗弃、被背叛的滋味深深地烙进心里。
突然,脚步声远远地传了过来,蓝聿观下意识地闭上眼,他还不想面对任何人。
愈接近他房间,脚步声愈是刻意放轻。
云若走进房内,轻轻地坐在他床边,细瞧他的脸庞,看见他已不再苍白得像鬼一样,蹙得紧紧的眉才缓缓松开。
她紧握住他的手。
“不怕,你回家了。”
蓝聿观的心微微地颤了下。又来了,又是这种莫名其妙式的关怀。他真的不明白,他只是个陌生人,不是纪家人,为什么要为他担心?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关心你,有‘大白’、大毛、王聪明、小美……他们听说你发烧了,都跑来看你,他们实在是很不错的一群朋友。”
虽然才短短的一个月,但大家已习惯了蓝聿观的冷言冷语,况且只有蓝聿观敢出口揶揄挑战师姐级的云若,他俨然已成为大毛的偶像了。
蓝聿观的心口涌上一股羞窘的热意。她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拿他当家人看,一会儿又自作主张地宣称他多了一群朋友。什么叫朋友?生了病、大家聚在一起看热闹,这就叫朋友?无聊!
“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云若突然变小的音量,引起他的注意。
“知道你会暂时留在这里,其实我内心很高兴,我这样想会不会很坏?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你的痛苦之上,可我就是无法克制自己。你放心,我会对你很好的,我会把你当弟弟一样,疼你、宠你--”云若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黑发,十足的慈姐架势。
“欢迎你加入我们家。”欢迎你加入我们家?!这句话猛烈地撞了他的心一下。家?他的家在哪里?他有家吗?他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啊!
他闭着的眼睛突然发热了起来,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为什么?
他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讲难听一点,他个性就是阴沉冷漠,但她们不以为忤,还回报以莫名其妙的关怀,甚至为他担忧,为什么?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已自问过几遍,却一直寻不到答案。
涌上眼眶的热意,顺着血液慢慢地流入他的胸口。
又是这种感觉,暖暖的,就像个太阳一样,晒得他全身发热,连最阴暗的角落,都被这道光给照得无所遁形。
“你安心的睡吧……”
温暖的声音诱引着他入眠,慢慢的,他睡了,在黑暗中,有人帮地点了一盏灯火,为迷失的他导引方向,他不再因困守于昨日的黑暗梦境而伤心,有的,只有纯粹的安心。
第四章
一个十五岁男孩的心中在想些什么?这些天,云若眉头深锁,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
以自己为例,她十五岁时曾干过哪些好事?想了又想,好像除了打拳练功、努力读书、孝顺父母、敬爱师长、友爱同学,其他的就乏善可陈了。
那蓝聿观呢?他既不打拳练功、又不想念书,更别提孝顺父母、敬爱师长、友爱同学了。
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云若托着腮坐在落地窗前,脸像株向日葵似地迎着她最爱的阳光,眉却皱得紧紧的。
他来她家已经半年了,平日她出门上学,他则跟着哥东奔西跑,晚上大伙儿回到家,一块吃饭聊天看电视,虽然大部分的话都是她在说,他心情好时,才揶揄个一、两句,可大家都还相安无事,和乐融融。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一件事,深受打击,这才开始忧心忡忡蓝聿观的内心世界,也许不但起伏不定还养了只大恐龙。
这件事闷在心里头两天了,她到底该怎么办?是继续暗中观察下去,还是将事挑明,和他说清楚、讲明白?
此刻的她就像个操心的母亲,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让浪子回头。
“你快变光头了。”一进客厅,蓝聿观便看到她扯着自己的头发,嘴唇咬得死紧,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闻声,她吓了跳,心虚地笑笑。“早。”
蓝聿观走向厨房,径自吃起早餐。
云若偷偷地打量着他,毋庸置疑地,他还是那么的俊,五官漂亮却没有脂粉味,真令人百看不厌,直想扑过去--
慢着!云若脸色一敛,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她要看的是他平静的脸庞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烦恼秘密,而不是他漂亮的脸!
“我还以为你的口水会流下来。”蓝聿观喝了口牛奶,皮笑肉不笑地瞟了她一眼。
可恶!竟遭到年纪比自己小一岁的男孩取笑,这蓝聿观讲话真是愈来愈毒了,她都快招架不住了。
“你吃完早餐后,有没有活动?”她走到他身旁,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
“有事?”他继续慢条斯理、优雅自若地吃着早餐。
云若歪着头,不解为什么他吃起一条二十多块的普通吐司,给人的感觉却好像在吃皇家廷宴,赏心悦目又矜贵万分。
“今天是礼拜天,带你去参观一下我读的学校,尽尽地主之谊。”顺便探测一下他的内心世界是不是养了只恐龙。
“我已经来半年了,你才想到要尽地主之谊,会不会太迟了一点?况且你的待客之道,我已经领教过了,而且印象深刻。”他指的是刚来这里时被她捉弄的情形。
“小孩子 不可以这么会记恨。”
“别拿我当小孩看。”蓝聿观黑眸一凛,瞪了她一眼,隐隐射出怒火。
“你才十五岁,本来就是个小孩啊!”幸好她大他一岁,才能屡次以大人自居,逞逞威风。
蓝聿观霍然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地走出大门。
“你去哪里?”云若紧紧跟在他后头。
沿着纪家的围墙,他缓缓地踱步,阳光和蝉鸣声从交错的枝杆中落下,夏天在扩散,从天空到每片绿油油的树叶间。
“你生气了?我只是开开玩笑嘛!”她走到他身边,偷偷地瞄着他。
蓝聿观紧抿着嘴,还是不吭声。
“你真的生气了?”应该没错,瞧他的脸庞完全没有表情,眉锁得紧紧的,一副她欠他好几千万,而且不准备还的样子。
他忽然停住脚步,偏过头看着她,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了唇。“你说呢?”
“好哇,原来你在捉弄我!”云若眨了眨眼,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被骗了。
“彼此、彼此。”他咧开唇,露出一口白牙。
山风流淌在两人周围,轻轻扯动着衣角,她的笑靥随风飞舞,他脸庞的冰冷也渐渐消融了。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云若一见着他的笑,立刻忘了我是谁。
“无聊。”他敛回笑,脚步加快,将她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