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她、疼她、宠她,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他没有一样不费尽心思替她找来,他不怕累,也不怕麻烦,只要她喜欢,他一定想办法替她找来。他这般用心待她,她却一声不吭的离家,和别的男人跑到高雄。
他的心好痛,像被一只自己饲养已久的心爱宠物反咬一口,教他又痛又惊愕。
“说呀!为什么要离开?”见她沉默不语,他不觉加重了语气。
他凌厉的语气,令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可是她仍咬紧下唇拼命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我不需要怕他!
“因为我想摆脱。”不甚清晰的话语,从她倔强的唇瓣中吐出。
“摆脱?”孙吉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回答。“你想摆脱什么?”
“我想摆脱面前所有的事物,一切的一切,我都想摆脱!包括你和妈妈为我订下的未来,我都不想接受。”杨筱君激动的说,“你们有没有为我想过?我才二十二岁,刚从学校毕业,甚至还没踏入社会、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就要被逼着嫁人,你们摸着良心说,如果是你们,你们甘心吗?你们愿意接受吗?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当然只有逃了。”
“筱君!你这个孩子到底在胡说什么?”赵玉珍紧张地斥道,“你孙吉大哥对你的好,假得了吗?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会对你这么好?能够嫁给他,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呀,你还笨得想逃?”
“是呀,他当然对我好了!因为他对我好,全是有目的的,他早就盘算好了,要我拿自己的一生,来偿还这些人情债。你看,现在他不就来讨债了吗?”
其实她并无意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只是发现母亲还没打消把她嫁给孙吉偿债的念头,她就忍不住满腔愤慨,话也愈说愈重。
“我在你的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挟恩逼婚的卑劣小人吗?”孙吉强忍住心头的痛楚,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问。
他必须问个清楚,好让自己死心,也好彻底放弃长久以来对她的爱恋。
“我并不愿意这么想,可是……”她轻叹一口气,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反正,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离开的目的,只因为我想拥有我的自由和独立自主的人生,我不想让别人来主宰我的生活,我不要我未来的生活,都是现在可以预见的计划表。依照别人理想进行的,叫作计划,不是生活,我不要那样刻板的生活,太可怕了!所以……请你放了我吧!”
孙吉没有说话,只是用无比专注的眼神,定定凝视着她,仿佛这是他最后一次这么看她。
最后,他平静而绝望地点点头,轻声说:“如你所愿,我放你自由!”
第六章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
孙吉两手抱着酒瓶,嘴里哼着悲戚、不成调的歌曲。
“喂,孙吉到底怎么了?”
庄敏雄低声询问坐在身旁的董立兴,对于自己一下班就被点召前来“陪酒”,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谁晓得?”董立兴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用力咀嚼着。
他才倒霉呢!今天正好轮到他休假,他本来打算狠狠睡一觉,将数日熬夜办案所失去的睡眠,一口气补回来,哪知道才刚沉入梦乡,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说起来还真是呕人。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孙吉仰头灌了一口啤酒,又继续哼着悲伤的歌曲。
每个人都看得出孙吉心情不好,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心情不好,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只有游瀚文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以一种专业的口吻劝道:“孙吉呀,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个尺寸大小呢,就和人的身高一样,是先天注定好的,后天很难改变,我看你就认命吧……哎哟!好痛,是谁打我?”
“是我!”董立兴站在他背后,挥舞着手中的报纸,“什么尺寸?什么认命?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本来就是嘛!谁教他一直唱‘我是一只小小鸟’这首歌?别人当然会以为,他‘那方面’有问题呀。”
“除了你,没有人这么以为。”大家异口同声的反驳。
“那……好嘛、好嘛,算我不对嘛!”他委屈地缩缩身子,巴不得消失在桌子底下。真是动辄得咎,说什么都不对。
“孙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和筱君有关?”戚怀磊蹙眉轻问。
他与林雅旋爱情长跑多年之后,终于在一年前步入礼堂,也有了一个白胖可爱的儿子,今天他暂时放下老婆和孩子,出来陪他喝酒解闷。
“筱君?”孙吉醉眼朦胧的说:“呵,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从今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什么?!你们分手了?”大伙纷纷惊呼,这真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不对、不对……”他醉醺醺地晃动食指,纠正众人的错误。“我们从未交往过,怎么能说是分手呢?我们不是分手,而是不打算开始交往了。”
“为什么?”
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戚怀磊了。他的妻子雅旋和筱君情同姊妹,而孙吉则是他的莫逆之交,基于这样的关系,他和雅旋都衷心期盼他们能结为连理,过着和他们一样快乐的生活。
原本佳期可待的一对佳偶,怎么会落得分手的下场呢?他怎么想也想不透。
“对呀,你们看起来挺相配的,怎么会分手呢?”
庄敏雄也在去年结婚了,婚姻幸福美满的他,更坚信幸福的家庭为美满人生的根本。
人不可一日无家呀!
孙吉这四年来,明显地快乐许多,筱君的出现,让他的生活充满了乐趣与变化,纯真的她,是他生活的重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严重到必须以分手收场呢?
“相配?不,不!我们不相配,偷偷告诉你们喔,我太老了,我比她大了整整十岁呢!”孙吉倾身向前,故作神秘的说。
“大了十岁又怎么样?我家对面那对夫妻相差二十几岁,人家的感情还不是很好。”董立兴不以为然的轻哼,又朝嘴里丢了几颗花生米。
“不,那不一样。那对夫妻一定彼此相爱吧?两人彼此相爱,感情当然很好,我和筱君之间只有恩情,没有爱情。没有爱的感情,就像没有调味料的食物,吃多了只会反胃……呃!”
他打了个酒嗝,眯眼凝视半满的酒杯,他看见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飘浮在清澈澄黄的酒液上,就像被利刃切割的几何图案,变成破碎不明的色块。
他苦笑一声,仰头将那幅残破的影像全数喝进肚里去。
让他醉吧!喝醉了,就可以忘却所有的痛苦;喝醉了,就能遗忘心底那抹深爱的情影。
今天他要痛快地大醉一场,等明天醒来之后,他会彻底忘了筱君和这段长达四年的感情,就当他作了一场甜美的爱情梦吧。
“孙吉,再喝就真的醉了——”
庄敏雄正欲阻止,却被戚怀磊按住手背。
“敏雄,让他喝吧。”
他也曾失意过、痛苦过,所以他十分了解失意人的痛苦。酒虽是穿肠毒药,但在需要麻痹痛苦的时候,喝酒未尝不是一种很好的选择。
“干我们这行的,什么样的苦没尝过?我相信孙吉,他撑得过来的。”
再给孙吉一点时间吧,他相信孙吉会站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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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有一天我飞上了青天,却发现自己的渺小……我飞上了青天,却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孙吉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唱着荒腔走板的歌曲。
“嘘!孙吉,太晚了,小声一点。”戚怀磊将他的手臂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将醉得七荤八素的孙吉送回家。
“太晚了吗?呃,那我唱……唱小声一点喔。”孙吉睁开迷蒙的醉眼,无辜地朝他一笑,教他又好气又好笑。
好不容易将孙吉送进家门,戚怀磊扶他上床,脱掉他的鞋袜让他躺平,然后替他盖上棉被。
将孙吉安置妥当之后,戚怀磊缓缓起身,就着昏黄的小灯,环视他的卧房。
他的卧房摆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紫檀木书桌、一个落地书柜,再加上一个同材质的衣橱,其余别无他物。不过房里有一些装饰品,倒是满特别的。
卧房的四面墙上,全贴满了照片。他知道孙吉闲暇喜欢摄影,还得过几次奖,墙上贴的应该全是他的得意之作吧?
他走近欣赏,才发现那些照片里的主角,全属同一个人——杨筱君。数量之多,俨然成了她个人的写真专集。
看来孙吉对她用情之深,不是他们这些外人可以想象的,但是多情总被无情伤,深情的他,却因此受到伤害。
“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高……”
孙吉仍低声吟唱着歌曲,声音渐趋微弱,最后终于沉沉睡去。
怨憎会,离别苦,情字这条路,难行呀!
戚怀磊轻喟一声,摇摇头,转身离开他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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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阳光,穿透两扇透明的玻璃窗,映照在宽敞洁净的屋内,毫不留情的唤醒犹在沉睡中的人。
孙吉低咒一声,抬起手臂,试图抵挡那钻入眼缝的刺眼阳光。
几分钟之后,他宣告放弃了。刺眼的光线无孔不入,根本挡不胜挡。
他勉强撑起宿醉的身子,只觉得头痛欲裂,那双找不到焦距的瞳孔,呆滞地扫过室内的装潢和摆设。
这是他的卧房?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隐约记得昨晚和一大票伙伴去酒吧……自己喝了很多酒……然后怀磊送他回来……还有,他失去筱君了!
他想起昨天南下高雄,当场在火车站拦截到离家出走的筱君,也想起自己答应放她自由的事,他全都想起来了。
随着思路的清醒,他模糊的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四面贴满了照片的墙。
筱君……他失去筱君了!
不!他从未得到她的心,又何来失去之说呢?
他只是梦醒了而已。
一场编织了四年的美梦,终于在昨天,残忍地被打醒了。
他拖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下床,缓缓走向贴满了照片的墙,痴恋的手指一一抚过那些阳光般灿烂的容颜。
他实在舍不得放开她,可是不放又能如何?
她爱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与她同校四载的赖烯章,早在他费尽心思让她顺利入学之时,就已经注定要失去她了。
说来可笑,这段感情竟是被他一手摧毁的,如果他不想办法让她继续升学,那么她就不会认识赖烯章;如果不认识赖烯章,或许到现在,她仍好好的留在他身旁。
这一切说起来,该算他自作自受,可是若问他后悔吗?他会肯定的摇头说:“不后悔!”
这四年来,筱君过得好快乐,母亲与手足的亲情、他的爱情、同学间的友情,将她的生活妆点得多彩多姿。看她过得幸福,这四年来他也很快乐。他怎能为自己得到四年快乐的生活而后悔呢?
即使现在失去了她,他仍是不悔。只是……
他真的该放手了。
他举起手,将墙上的照片撕下来,他花了不少时间,才将一张张照片全部撕下,收齐之后,竟有厚厚一大叠,起码有数百张之多,这些全是他付出四年感情的见证。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只打火机,然后把照片拿到阳台上,准备点一把火,将它们烧得精光——就像他的爱情,一把火烧光,什么都不留。他相信这会是了断他痴念最好的办法。
他转动打火机的开关,一小簇橘红色的火光,立即应声燃起。
他颤抖的手将燃着火花的打火机移到照片下方,眼看着就快点燃了,他却突然松手,将打火机的火光熄灭。
他办不到!
即使她再怎么令他心灰意冷,他也不愿去伤害她,就算是没有生命的相片,他也舍不得焚毁。
他找了个牛皮纸袋,将照片全放进去,然后塞进书桌的抽屉里。
关上抽屉,他眯着眼注视窗外的阳光,突然好想休个长假。
自从进入特勤组之后,镇日在枪林弹雨中工作,说真格的,这些年来,他从未好好休过假,就算是圣人,也会有职业倦怠吧。
再没有比旅行更好的疗伤止痛药了,趁着感情刚告一段落,他决定出去走走。
宝岛不算大,然而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台湾人,居然还有好些地方没去过,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走遍这块美丽的土地。
他首先拨了通电话给他的上司,也就是特勤组组长——马良杰,大略交代自己想休长假的念头之后,不待他批准,便径自挂断电话。
要罚,等他回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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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筱君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世界会完全崩溃。
在失去孙吉之前,她以为世界是绕着自己而转,但在失去孙吉之后,她才彻底明白,这个世界其实是绕着孙吉转的。失去了孙吉,似乎世间的一切都停止了。
她已经整整半个月没看到他了,这半个月来,最常窜入她脑海的一个念头就是——孙吉到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再来看她?
过去四年来,他从不曾这样丢下她,不闻不问。但是这次他却狠下心不跟她联络,仿佛他从不认识她这个人似的。
他是个好脾气的人,她偶尔的任性和无理取闹,他都能一笑置之,从不计较,唯独这次,恐怕他是真的铁了心,不再理她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事过境迁之后,她细细回顾,才发现自己错了,她真的错得太离谱了!
当时她是被什么迷去了心窍?竟会在一时冲动下,仓卒地离家,跟着赖烯章跑到高雄去?
回台北后,母亲将她痛骂了一顿,她从没看母亲那么生气过。
“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枉费孙吉对你掏心挖肺,你竟然跟着一个男人私奔到高雄?他将你照顾得无微不至,结果你拿什么来回报他?”
“如果他不拿那笔债务来逼我嫁给他,我会逃吗?你是我妈,却为了那一点钱把我的终身幸福卖给他,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她气得哭喊道。
赵玉珍震惊地看着她,仿佛她头上突然长出一只角。
“你以为孙吉用债务当藉口,逼你嫁给他?你也以为妈贪图孙吉的钱,连你的终身幸福都不顾?”
“难道不是吗?”母亲大受打击的表情,令她内疚,可是她仍倔强地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