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曾见过他如此粗暴的一面,刹那间,只是颤抖着双唇,说不出半句话。
赖彻俯身瞪着她,他气不可抑,几乎想宰了她。
对一匹孤寂的狼而言,伴侣叛离的痛苦足以撕裂心肺。“狼”很难去爱,而一旦爱上,即不能自拔。
一个美琳,已教他心碎、负伤多年。
而这程芬淇,竟也当着他的面,被别的男人拥在怀里。他疯了?是——他是气疯了、嫉妒疯了。
而震怒的风暴中,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唤醒了他。
她不曾在他面前掉过眼泪。
然而在这一阵狂乱中,她苍白的脸上滚落一滴泪水。
突地,赖彻意识到自己有多粗暴、多凶恶,他木然地松手。
她似窒息太久,用力地喘气,并转过身子,趴在地上激烈地呕吐起来。
他慌了。“对不起,对不起——”他怎能对纤弱的她这般粗暴?霎时间,他恨不得砍掉自己双手。
他自她身后紧紧拥抱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他悔恨不已。她痛苦的神情几乎撕裂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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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一滴因惊骇而落下的泪水外,程芬淇并未再哭泣。
此刻,房间内点着晕黄的灯,狂暴的气氛已散去。她俯躺在雪白大床上,双手交枕于下巴处,褪去衣衫,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背,那上头添了部分瘀青、红肿的伤痕。
赖彻正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他粗大的手掌心疼地抚摸那些伤处,不论他说千百次的对不起,都无法弥补今夜如此粗暴的行为。
是嫉妒激怒了他。
是恐惧残害了他。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将她视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若不是程芬淇以牙还牙地藉着陈兴来刺激他,恐怕赖彻仍不会发现自己已如此在乎她。
然而,程芬淇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愤怒。也许她该感到欣慰,毕竟在他心中,她不是完全没有分量的。然而,赖彻在盛怒下,狂野激烈的一面,却也吓着了她。
方才那个揪住她又摔又吼的男人几乎像是一只猛兽,而此刻……他替她上药的动作却又如此温柔。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忏悔。
她爱极了他不羁的性格,却又憎恨他的过于自我,好矛盾。
突然,他温暖的身子贴上她的背部,紧紧地圈住她。
头一回,她听见他竟低声下气地开口求她。“芬淇——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他真的痛恨那种一旦习惯一个人后,却又不得不经历的分离。
她转过身来,双眸直直地望着他。
为什么他的眼神看来那么孤独?
人不论用多少喧哗的言语和微笑,也藏不住、粉饰不了一双孤独的眼眸。
程芬淇想着,这男人有一双和她同样寂寞的眼。同生于这个世界上,他们竟都活得那样孤单。
她合上眼,结实地抱住他。
赖彻感觉她的身子又暖又热,在瞬间驱散他心中所有的寒意,仿佛将他带回温暖而潮湿的巢穴,避掉外头所有的纷扰,如此自在而安心。
赖彻想,他又找回从前的自己了,那个懂得爱,懂得付出真心的男人。
是程芬淇帮助他找回自己的。
他再次尝到可以放心去爱一个人的滋味。
他感谢曾经令他灰心、愤怒的命运之神,赐给他这样一个女子。
他会好好爱她的,他对自己保证。不知不觉地他用有力而强壮的双臂紧紧抱住她,仿佛在捍卫怀中他所爱的女人,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在芬淇天生温软烘热的胴体间,他终于得以放心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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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一旦被驯服了,会如何?
它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伴侣,随时随地给予她热情,霸道且专制地掌握她的行踪,禁止任何男人越雷池半步。
而赖彻,一点也不辜负“狼”的天性。他样样做足,几乎把程芬淇的日子全霸占住了。
程芬淇十分诧异他的转变。
“你快害我不能呼吸了。”她嗔怒地埋怨着。
他干脆连她抗议的权利都夺去。
那次,他吻到她几乎窒息,就在大街上,顾不得身旁行人惊呼连连。
事后,程芬淇瞪着他,唇角却是盈满了笑意。
有这样放肆的情人,是她怎样都料想不到的。也许她惟一能做的即是尽情让他宠吧?于是当班上的同学全为联考而忙得焦头烂额时,她倒没啥感觉。
席真又是嫉妒、又是眼红地骂芬淇一句。“你这个胸无大志的女人!”席真正被她老妈逼着去补习。
芬淇回以一朵幸福的微笑。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依赖赖彻似乎是不妥当的,然而,当一个女人幸福的时候,她还会有什么“大志”呢?只觉得日夜都能这样被一个男人呵护着,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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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彻的朋友,同样对他的转变感到诧异。
“她到底是哪一点把你迷成这样?”开口的是今日和赖彻在福华谈电视剧本的制作人刘强。他和赖彻刚从洗手间出来。
他把芬淇一人留在正前方的“彩虹厅”内喝下午茶。
她正专心地“对付”一块起司蛋糕,对于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赖彻用手肘顶顶身旁的刘强。“你看——”他用下巴示意爱妻的方向。“在福华餐厅内,她自在的像在自己家里用餐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顿了一下,微笑道:“那是因为她真的当她自己在家里吃饭。不论去哪里,她都有办法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忽视他人的目光和存在。她把别人都堵在自己造的、无形的墙外,她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可是我可以穿越那道墙。”他骄傲地。“我需要这种不在乎世人眼光的爱人。她让我的热情有地方释放,而且她能够容纳我的不同。我在她面前觉得很自在——”
刘强却颇不以为然。“是黄美琳当初因为无法不顾世俗条件的选择你,所以你才对程芬淇的——”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赖彻猛地揪住他的领口,暴怒地威胁。“不、准、提、到、她——”
刘强当然不敢再多嘴,然而心底却暗自嘀咕:才说起美琳的名字,他就敏感成那样,他真的忘得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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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赖彻带芬淇去北投洗温泉。
在石砖制成,冒着白色蒸气的澡盆里,她被温热的泉水烘得双颊绯红。
她双手撑在他胸前,双眸迷蒙的俯视着他。
他正用双手爱抚她光滑的背。
“赖彻——”她用一种沙哑、感性的声音喊他。
在烟气腾腾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庞。芬淇忽然害怕起来,惊觉这个男人若消失了,她将连自己一并失去。
“赖彻……你不会离开我吧?”
“不会。”
她突然正经无比地道:“如果你背叛我,我一定会恨你。”
“傻瓜——”他笑她乱想,将她拉进怀里。
温泉泡久了,头都有些晕了。
在他耳畔,她恍惚地说了一句。“我真的怕有一天我会恨你,所以提前告诉你,彻,我好高兴爱过你——”
他封住她的嘴,吞下她剩余的话。
那么爱一个人、相信一个人,是很危险的吧?
太幸福,会让人褪去所有的防备。最幸福的时候,因此也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因为任何一个打击,很可能就会毁灭掉一切——
第九章
午后,门铃响时,赖彻正在教芬淇写剧本。她起身去开门,门未全拉开,倒先闻到一股香味。
好熟悉的味道!待门全开了,她才恍然大悟。
是黄美琳!她一身粉红套装,浑身散发一股高贵、淡雅的气质。即使她戴着墨镜,程芬淇仍可轻易地认出她来。
“你找谁?”这女人来干么?芬淇明显不悦地。
“呃——”美琳诧异于她充满敌意的口气,却仍友善地微笑道:“请问赖彻在吗?”对于赖彻家里有女人,美琳并不意外,只是这女人锐利的眸子和霸气的口吻令她不舒服。
程芬淇抬高下巴,简洁一句。“这、里、没、这、个、人——”然后“砰”一声摔上大门。
芬淇背贴着门,心乱成一片。不!她不要彻见黄美琳。
而门铃又响了。该死!她不想惊动彻,只得开门。
“呃,我确定他住在这里。”美琳的口气虽温柔,却固执得不容拒绝。
“他搬走了。”
“搬走?搬去哪里?”
“不知道!请你离开。”
美琳落寞地转身走开,偏偏赖彻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是谁呀?”他走出来,门外的美琳正好转过身来。
美琳又惊又喜地摘下墨镜。“彻——”她亲切地唤他。
他怔住了。
而程芬淇的背脊立刻升起一股寒意。突然间,世界变得好冷……
程芬淇被挡在会客室外。
他并未对她说明来者是谁,只是淡淡说一句。“我和她要谈点工作上的事情。”即把她关在门外。
门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赖彻不懂美琳为何又来找他?他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他感觉得出芬淇的不悦。他应该立刻赶美琳走,最好还嘲笑她几句。
面对一个负心的旧情人,他客气什么?
然而他只是冷冷地瞅着她瞧。也许——他更好奇她怎么敢来见他?她怎有那个脸?而且,她竟还对他笑……
是的,美琳微笑。只因他冰冷的注视令她不得不用礼貌的微笑来遮掩自己的紧张。
“彻——”依旧是轻柔如丝的嗓音。
他厉声道:“叫我全名。”
她被他严厉的口吻吓着了,然后睁着双眸,抿紧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为了见他,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力气说服自己,而他……柔情似水的眸子里,委屈的眼泪呼之欲出。
而他不为所动。他可没有忘记曾经受的伤害。
“你到底有什么事!?”
“彻——”她抬头,深情地看他一眼,然后从贴身皮包抽出一张纸,欣喜地对他说:“我终于和张衍离婚了。”
他望着那张证书,突然觉得她千里迢迢跑来告诉他这件事相当可笑。“呵,恭喜你。”
她抓住他的手臂,有些激动地说:“彻,我们可以——”
“我结婚了。”
她惊惶张大了眼。“你……”
“哼!这么大的消息你不知道吗?”
不!她不知道。这阵子她忙于和张衍谈判,完全不知道外界的事。若知道他已经结婚,她怎可能还会兴高采烈地上门来?
“我以为方才那个女人只是——”
“只是我花钱找来的?不,她是我妻子,不过——”他残酷道。“就算我没结婚,也不会捡‘回头草’吃!”他讽刺道。当初的爱,全成了恨。
忍住泪水,她沙哑地说:“你不必这样羞辱我,这些年我也不好过——”
“是吗?我很遗憾,不过那可是你选择的。”
“不——”她反驳。“是我妈逼的!”
“但你可以坚持,是你软弱,你心底也觉得和我在一起没有未来,不是吗?”
“我们一定要重提这些吗?”她觉得很难堪。“我这些年始终忘不了你,彻,随你怎么骂我,我爱你,一直爱着你。”
这句话似利箭,刺进了他的胸膛。
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就扰乱了他的心?她怎敢如此放肆!?
他握紧拳头,颤抖地咬牙道:“滚!你给我滚得远远的。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来烦我?滚——”他咆哮道。
美琳再也克制不住满眶的泪水,她狼狈地夺门离去。
他终于报复了,终于狠狠地骂了她一顿。
可是——为何他没有任何快乐的感觉?
步出会客室,对面房间随即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他迅速进房,只见房内一片混乱,床罩被扯下,整张床几乎被掀了起来,衣柜敞开着,里头的东西全被掏出来丢在地上,和被撕毁的信件堆在一起。
这简直是一场浩劫。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爬上书桌,继续将东西往窗外扔。
他看傻眼了。“老天!你在干什么!?”
芬淇听见他的声音,怔了怔,回头看他一眼,又继续丢光怀里的东西,然后跳下书桌,拾起枕头往窗外一扔,跟着是床单——
他上前抓住床单一角。“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唇一抿,忿忿地瞪着他,然后用力一扯,当他的面将床单摔出窗外。
赖彻气得要抓她,但她用力推开他。
“这房子全是她的影子!”她大吼。
“你偷看我的东西?”
她回避问题,拾起地上的信件继续扔出窗外。这里全是那女人的东西,连空气都充满她的味道,令她窒息。
赖彻走到窗口,看见庭院里的东西已经堆得似座小山的。
他突地问她。“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用下巴指指那堆被丢弃的物品。
她喘着气,显然扔得累了。“烧掉!”奇怪,他怎么不生气?反而和她一起瞪着窗外。
“还有没有什么漏掉没扔的?”他温柔地问她。
“这得问你呀?我怎么知道她还用过什么、留了什么?”
他哈哈大笑。“厨房的碗是她买的。”
她立刻转身去拿。
他又喊了一句。“喔,别忘了那只蓝色的骨瓷杯!还有电话也是她送的,另外客厅有张茶几也是——”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纳闷地转头,看见她蹲在门边。
他眉一挑,边问道:“怎么?还不去拿!?”
“我累了。”她瞥他一眼,背贴上墙,屈膝躬背坐下。
他听了,忍不住笑出来。
她气得撇过脸去不理他。笑吧!尽量嘲笑她好了。他哪懂得她的难受?臭男人!她倔强地将脸枕在膝上,心情坏极了。
他走了过来,在她身旁蹲下,突然轻轻问她。“芬淇,你在怕什么?”
她转过脸面对着他。
他的脸上看不见任何嘲笑或一丝愠意,只有一对温柔的双眸正凝视着她。
她咬着唇,不回他的话。没错,她的确在害怕。
赖彻低低诉说。“淇,你要丢光所有和美琳有关的东西吗?那你恐怕还得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因为里头有她的回忆——淇——你是怕我再去爱她吗?傻瓜,对我而言,她已经过去了,现在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你根本用不着去嫉妒她,我在乎的只有你呀!我答应再也不见她,这样你放心了吧?”
她睁着眼,静静听他说完。然后埋首,不发一语。
他轻摇她的肩膀。“喂,这样你还生气啊?”
不——他猜错了,她已经不气了。只是,她哭了,而且是放肆地大哭了起来。她藏起脸,不好意思教他看见,而啜泣的声音和颤动的肩膀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呜咽一句。“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东西。”她所指的是赖彻。
他笑了,心疼地抱紧她。“我不是‘东西’,笨蛋!”
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她卸下所有的伪装、倔强,还有故作的坚强。她终于坦诚她软弱的一面,对他举起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