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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才女 page 3 作者:迷蝶

  秦云漪用手指缠绕发辫,低头沉思不语,该不该去呢?大哥哥真的会去方家庄吗?翠姨的病真的不碍事吗……

  翠珂微微一笑,看见秦云漪犹豫不决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游说成功,大少爷是小姐的至亲手足,小姐一定会走一趟方家庄。

  泪光中,翠珂凝视着从小带大的小姐,将她清秀可人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心中,风萧萧兮易水寒,小姐一去兮会复还,自己却不一定有命见着她。

  **************

  凡是混过两天江湖的人,没人不知道江南第一庄——方家庄的赫赫威名,尤其是杭州城附近的居民,无人不艳羡方家多得没天良的财富。

  杭州城郊的土地有十分,其中属于方家的产权就占了八分,用“连田阡陌、富可敌国”八个字来形容,并非过誉。当然,方家庄能扬名天下,财雄势大并非主要的原因,自成一派的剑术才是赢得武林同道尊敬的理由,庄主方焕元与夫人守之榆俱是剑术名家,两人合使的鸳鸯剑法犀利卓绝,打遍武林,罕逢其匹。

  不过,方家庄虽然名列江南第一庄,鸳鸯剑却不是天下第一剑,莫说前辈耆老中不乏使剑能手,就是后生小子里,擅长剑法者也大有人在。方家庄之所以能够维持威名于不坠,还愈来愈旺,少庄主方慕平居功厥伟。

  方慕平继承父母的武学细胞,同样的招式,一般人要磨上半天才略俱雏形,他只需个把时辰就能深得其旨,长久下来,成就自然不同凡响。

  不过,方慕平虽然不排斥舞刀弄剑,生来却更喜欢吟诗作赋、玩风赏月,庄内的厅殿楼阁被他取名为“逸松”、“恋荷”、“韵竹”、“幽兰”、“艳棠”……文采烂然,由此可见,他并不是胸无点墨的江湖草莽。

  方慕平出身武林世家,方家既不缺白花花的银子,也不缺响的名声,若非他自己坚持要考取功名,夫妇俩从不鼓励独子去当什么访使属官。

  两淮访使窦天章很赏识方慕平,多次在皇上面前替属官保荐,这次他告老还乡,外界盛传方慕平即将接掌访使空缺,没想到皇上派参知政事秦云瀚来接替窦天章,不少人替方慕平叫屈。

  允文允武,不到而立之年就功成名就,家里又多的是金山银矿,方慕平得天独厚的命运不知羡煞多少人,他拥有一切幸福的先决条件,可是他却不快乐。

  在父亲五十大寿前夕,他拾着酒壶躲在“四宜书房”的庭院中自斟自饮,品尝“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独滋味。

  春宜花、夏宜风、秋宜月、冬宜雪,四宜书屋环境清幽,少有嘈杂人声,自成一方天地。每当心绪烦闷时,方慕平总爱独自一人待在四宜书屋沉思静坐,与皓月清风结为知交契友。

  朦胧月色映着他孤单的身影,方慕平举杯邀月共酌同欢,晕黄的月色触动尘封已久的心事,一时之间,悲痛之情溢满胸怀。

  墨痕……那个本应陪在他身边的俏丫环,年轻轻轻就走上黯淡的黄泉冥路,她很胆小,心里一定很害怕,方慕平哀伤地叹气。

  三年前,墨痕被舅兄卖进窦府当丫环,自她进门的第一天起,他就好生怜惜这个身世孤苦的少女,起居坐卧都特别照看她。

  受尽狠舅奸兄虐待的墨痕,何尝受过这等温柔的呵护?不由得芳心默许,深情款款,一缕情丝早已牢牢黏在他身上。

  奈何红颜多薄命,墨痕只活了短短十八岁就殇逝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只留给他无穷无尽的悲痛。

  月不可见其沉,花不可见其落,美人不可见其夭,想起墨痕清清如水的笑颜,方慕平黯然神伤,满满地倒了杯酒,仰头干了。

  “这么晚了,表哥怎么还没就寝呢?”方慕平身后传来女子关怀的问候。

  这么晚了,她不是也还没睡吗?晴妹的问题未免太奇怪了,方慕平苦笑道:“愚兄只是突然想一个人喝酒。”其实他们也并非是亲表兄妹的关系,只是两人父亲的交情使然,叫着叫着便习惯成自然。

  “明天就是伯父五十大寿的好日子,许多江湖朋友都会前来拜贺,表哥你身为方家少庄主,被人闻到满身酒气的话,岂不贻笑大方吗?”

  假装听不懂方慕平想要独处的暗示,上官晴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晴妹多虑了,这点酒算不了什么。”方慕平想不出什么话和上官晴说,只好替她斟一杯酒,自己又干了一杯。

  “表哥,你不把人家的话当一回事!我叫你别再喝了。”上官晴大发娇嗔,别过头去佯作发怒。

  方慕平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墨痕毫无心机,心事明明白白全写在脸上,一点也不像晴妹,他从来都无法猜透晴妹的心思。

  “晴妹,你这几天辛苦了,早点休息吧!”他不知该说什么,一心只想速速打发这位瘟神离开。

  “表哥竟也知道人家辛苦吗?”上官晴嗔道,“方家庄威名四播,请的宾客数以千计,光是散发帖子、整治筵席、安排厢房、打点床褥被帐……这些杂事就够折腾人了。你公事繁忙,伯父伯母也不好叫你早点回来,好不容易盼到你回家来,你居然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晴妹,真对不起,”方慕平连忙叫饶,他才说两句话,表妹就说一大串。“我为人子嗣,父亲大寿半点忙也没帮上,反而让你连日操劳,愚兄过意不去。”

  “表哥最坏了,你明知我即使为你再忙一百倍也是乐意的。”话锋一转,上官晴收起怒容,开始半嗔半喜地撒娇。瞧儿子一脸呆相,走进四宜书屋的守之榆忍不住心头火起。

  亏这上官妮子还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也不知道要避嫌疑!

  “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守之榆满脸寒霜地走进四宜书屋,方慕平叫苦连天,一个晴妹他就难以摆平了,现在又多一个脾气不好的娘。

  “伯母,”善于察言观色的上官晴发现未来的婆婆心情不佳,忙道:“你们母子难得聚首,一定很多话要聊,夜深了,我先回艳棠楼休息。”

  守之榆瞪了上官睛一眼,并不回答。

  往艳棠楼娉娉婷婷地行去,上官晴不懂,伯父视她如珍如宝,伯母为何却拒她于千里之外?自己没得罪过那死老太婆呀!

  上官晴脸色阴鸷,小女子报仇,三年不晚,等她坐上方少庄主夫人的宝座后,瞧她怎么收拾守之榆这个臭婆娘!

  “平儿啊!”上官晴走远后,守之榆试探地问道:“你喜不喜欢上官妮子?”

  方慕平吓了一跳,连忙澄清道:“我只把她当妹妹,娘别误会。”

  守之榆放下心中大石,原来儿子不喜欢上官妮子,品味跟她真像,不愧是她的独生子,母子真有默契。

  守之榆皱眉说道:“你既然不喜欢她,就该马上拒绝才是,怎么反过来温言解慰?如此一来,谁都以为你对上官晴另眼相看。”

  一脸无辜的方慕平辩解道:“女孩子怎么禁得起疾言厉色呢?我对每一名女子都是抱持同样的态度,并不光对晴妹如此而已。”

  他以谦谦君子自许,从不对人恶言相同,即使他不喜欢上官晴,也不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因此造成上官晴误以为他对她情有独钟。

  原来平儿只是出于好教养,才会待那上官妮子彬彬有礼,上官妮子竟然以为自己在平儿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真是蠢到没药医了。

  守之榆提醒儿子道:“平儿,不瞒你说,上官妮子是你爹内定的儿媳妇,你若不想要这门亲事,最好趁早去跟你爹说清楚。”

  方慕平一听,吓得酒全醒了,颤声问道:“娘,您别跟我开玩笑,爹怎么会想要撮合我和晴妹呢?”

  她抛给儿子一记白眼,道:“谁有闲工夫跟你说笑?要不是把上官妮子当未来的儿媳妇,你爹怎么会让上官家的女儿在方家待上一年半载?你虽然住在窦府,家里的情况也该略知一二吧!”

  方慕平想想有理,看来娘也不甚喜爱晴妹,他赶忙搬救兵,哀求道:“娘,我不要娶晴妹为妻,您帮我和爹说清楚好吗?”

  守之榆怒不可遏,道:“哼!我说的话,他几时听过一句半句?他方家的尊亲贵戚,哪容得我批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方慕平暗骂自己胡涂,忙给母亲斟杯酒,让她消气。“爹没别的缺点,就是比较袒护亲戚些,一表三千里,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上官家和方家的关系是从哪开始牵扯呢?晴妹不是什么尊亲贵戚,爹哪有为她得罪您的道理呢?您快别生气了,这件事我自己和爹说去。”他知道怎么讨母亲欢心。

  总算这还像句话,守之榆将酒一口饮尽,“平儿,你不想娶上官妮子,我不反对,可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生孙子给我抱啊?我在你这把年纪的时候,儿子都十几岁了,你到底在蘑菇什么?”

  “感情之事,贵乎自然,实在勉强不来……”想起墨痕,方慕平叹了口气,声音中不胜凄楚惆怅之情。

  不等儿子把话说完,守之榆插嘴道:“你想说姻缘天定吗?前阵子我拿你的八字去给人批命,算命仙说你这阵子红鸾星动,娶妻有望,你最好趁这个时机,打着灯笼半夜也去把妻子给找出来。”

  她话匣子一打开就会滔滔不绝,“这位算命仙外号叫吴不知,据说他为了一窥天机,不惜把肉眼刺瞎……”

  方慕平挥手截断她的长篇大论,叹道:“娘,您别再催我了,明天是爹的好日子,您早点回房歇息吧!”

  “今天暂且放你一马。”看着儿子一脸倦色,守之榆舍不得再逼他。

  走出四宜书屋,守之榆轻叹出声,她岂不知儿子不肯娶妻的真正原因?还不是为了个丫环!那丫环叫什么来着?墨痕!墨痕丫环铁定是狐狸精转世,迷得儿子魂不守舍,难不成儿子为了她终身不娶?守之榆好生烦恼,该怎么劝平儿呢?

  第三章

  站在“问情坊”前,秦云漪踌躇再三,该不该进去?若被翠姨知道她来过这种脂浓粉腻的风月场所,翠姨气也气死了……

  方家庄门禁森严,非持有庄主寄发的帖子者,皆不得进入,她哪来的请帖?她人来到了杭州,却只能望着方家朱门上的铜环叹气。

  吃了闭门羹,她该打道回府吗?秦云漪摇了摇头,不行!了凡师太打破了余雪庵的功德箱,凑足银子给她当盘缠,以便她启程寻兄,她不能辜负了凡师太的厚情重恩,她一定要进方家庄见大哥哥。

  鼓起所有的勇气,秦云漪举步跨过问情坊的门槛。

  “大姑娘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快出去!”

  问情坊的管家游嬷嬷大声呼斥秦云漪,叫她马上滚。

  “我想见柳姑娘。”秦云漪提出大胆的请求。

  游嬷嬷嗤笑道:“王孙公子来到问情坊也未必见得到盼儿,你又算哪根葱?找盼儿又有什么事?”

  “贵坊的柳姑娘被人褒为杭州花魁,一手琵琶弹得珠鸣玉溅,无人能及,也不知道是真有其事呢,还是浪得虚名?”

  秦云漪说完,心里直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么说实在太无礼了。

  游嬷嬷气得脸都绿了,指着秦云漪的鼻子大骂道:“莫非你想争夺花魁封号?点花魁不是抡擂台,要争也得等到明年元宵夜。”

  秦云漪急得连连摆手,说道:“我不是要争夺花魁封号,我只想和柳姑娘切磋琴艺,比比看谁的琵琶弹得好。”游嬷嬷脸色缓和下来,斜眼看秦云漪衣衫褴褛,满面尘土,她冷哼一声道:“我劝你别自取其辱了,盼儿的琴艺绝非浪得虚名。”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嬷嬷谬赞,倒教外人笑话了。”

  浓烈的香味随着柔腻的声音飘来,柳盼儿莲步姗姗,拾阶而下,走到游嬷嬷身旁上上下下地打量秦云漪。

  游嬷嬷唠唠叨叨地数落着,“盼儿,这种人理她做啥?你有空就去招呼朱爷、苟爷、牛爷和马爷,他们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见你。”

  懒得理会游嬷嬷的叨絮,柳盼儿袅娜纤柔地走向秦云漪,巧笑嫣然地问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啊?”

  秦云漪微一迟疑,答道:“我叫逸云。”

  她再不通俗务,也知道不能以真姓名示人,匆促之间,她只想到将“云漪”两字颠倒过来,就叫“逸云”吧!

  柳盼儿也不笨,她知道“逸云”不是挑战者的真名,因此讥嘲道:“这么快就取下花名啦?好,姑娘既然要比,盼儿奉陪到底。”

  游嬷嬷眉头一皱,道:“慢着!是光比试呢,还是下赌注?”

  游嬷嬷看得出秦云漪有所为而来,不先说清楚,莫要三十老娘倒绷婴儿,反而中了这小姑娘的诡计。

  秦云漪回答道:“赌注很简单,如果我赢了柳姑娘,从此间情坊的弦歌应酬,不论内场或是外场,由我先挑选,我若不接,再由其他姑娘上场表演。”

  这就是秦云漪来到间情坊的理由,她记得翠姨说过,大户人家庆寿都会安排歌舞助兴,方家庄应该也不例外,据说都是技压群芳的杭州花魁柳盼儿进府献艺。

  秦云漪暗暗盘算着,如果自己赢过柳盼儿,说不定可以代她去方家庄表演,那不就可以见到大哥哥了吗?

  游嬷嬷心中也飞快地拨着算盘,若这小妮子真有两把刷子,技高一筹把盼儿比下去,问情坊等于多了只金母鸡,其他的教坊趁早关门算了,若是她吹牛,反正也没什么大损失,顶多是盼儿白忙一场喽!

  有利无弊,吃下定心丸的游嬷嬷道:“小丫头们,快拿琵琶来!”

  一场龙争虎斗,就要开始……

  **************

  方焕元五十大寿的生日,方家庄大宴宾客。

  才刚过午时,就已有不少客人陆续到来,只见庄内万头钻动,热闹非凡,总管方有财指挥着小厮仆役,里里外外摆设了百来席。

  身着湖绉长衫的方慕平陪着父母站在厅内,揖请客人就座,忽听得门外鼓乐之声大作,显有官府人士来到,他心中一喜,窦大人这么快就到了吗?

  方慕平匆匆奔出,过了一会儿,他恭敬地陪着一大群人进来,为首的男子年逾六旬,形貌清瞿,气度高华,正是前两淮访使窦天章。

  窦天章走到方焕元身前,笑道:“方庄主,我给您介绍,这位是秦夫人。”

  秦云瀚的妻子莫馨兰低声吩咐数句,随行的丫环趋前奉上送给方府的见面礼。

  方焕元命总管收下,双方都没有说话,一时之间,气氛有点尴尬。

  窦天章笑道:“皇恩浩荡,特淮老夫辞官,秦大人决定在接任之前,带着夫人和小姐与老夫结伴来为方庄主贺寿,之后再回涿州官邸上任,慕平也可以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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