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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女巡按 page 14 作者:迷蝶

  衣剑声从来没有见过此般温暖的南国景色,在终南山下,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就是没有这种白色的水鸟,他不禁疑惑,这里是哪儿?

  他才刚想着,耳边就传来妻子的声音,“好多白鹭鸶,这儿不愧是白鹭鸶的故乡,它们终究回到熟悉的故土来了。”

  白鹭鸶,没听过。衣剑声对飞禽走兽的兴趣,仅限于把他们烹熟了来祭五脏庙,他连麻雀跟九官鸟都分不出来,当然更认不出台湾特有的水鸟白鹭鸶了。

  妻子的声音中,明显有几许感叹。衣剑声不由自主地侧头望着爱妻明艳绝伦的脸蛋,想探究个原因。

  落日的余晖映着梦中人精雕细琢的五官,炫目得令人不敢逼视。他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绝色,这女子比墨痕还美……

  不对啊!她应该是墨痕,墨痕才是他的妻,不是吗?

  他梦昏头了,妻子的眼神是他所熟悉的,可是她长得却和墨痕不一样。她笑起来一双眼又秀又媚,不笑的时候却又冷若冰霜,这不是墨痕清清如水的笑颜,她们不是同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低头望向水面,这一看直把衣剑声看得愣在原地,如遭五雷轰顶。

  水中倒映出一个男人抱着小女婴的身影,样子跟他很像,可是绝不是他本尊,明明是自己、却又长得不像自己,那会是谁?

  妻子回头唤他,“剑尘,你怎么了?咱们回去吧!奶奶在煮饭了,我们要回去帮忙。”

  不远处升起一缕炊烟,传来一阵阵饭菜香。衣剑声听到他的胃袋发出咕咕叫声,昨夜他和墨痕只顾着享受鱼水之欢,什么都没吃……

  慢着!剑尘?墨痕那天在书斋上叫的不就是这个名字吗?剑尘到底是谁?他又是谁?墨痕人呢?

  再度被梦惊醒的衣剑声,一身冷汗,心中茫然,脑中胡涂。看来这辈子他和做梦相克,不仅昔日刀光血影的梦会吓人,连全家福的美梦都会变成光怪陆离,他决定白昼还是忙一些好,省得晚上乱梦一场,更是疲惫。

  “你流了好多汗。”绫甄帮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渍。

  “为什么哭?”衣剑声既然醒了,就没那么好打发。

  “没什么,也许是太快乐了。”她将头埋在他胸前,不敢让他看出她眼底的悲哀,那是无法相守的悲哀。

  “我做了个怪梦,梦中你变成另一个人,还叫我……”衣剑声还没说完,看到红日满窗,外头一阵脚步杂沓,丫环仆役都起来服侍了。

  “梦境慢慢再说不迟,我们先梳洗吧!被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绫甄掖着被,光着脚丫子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

  衣剑声不敢再看她光洁柔白的身子,他怎么也要不够她,再多看一眼他就不想下床。

  两人着装完毕,起身前往大厅。

  荆州太守桃杌在大厅设宴款待贵客,衣剑声和绫甄一前一后走进来,满桌子除了方慕平以外,全都站起来向他问安。

  “剑声、墨痕,快来坐。”方慕平笑着招呼两人。

  衣剑声不肯让绫甄站在身后,尽丫环伺候主子的本分,便拉着她坐下来。

  桃杌看在眼里,向身后的偎翠使个眼色,玲珑剔透的她悄悄退下,去打点金银珠宝,准备贿赂衣剑声的绫甄。

  方慕平问桃杌道:“太守,我们三人要赶往楚州山阳县办些事,不知太守是否知道些捷径可供我们行走?”

  桃杌一听,天助他也,逮到机会邀功了。他回答道:“两个大人,这实在是太巧了,下官一年前才由楚州调来荆州,之前在楚州当了好几年的太守呢!别说路熟,楚州大小事情下官可是一清二楚。”

  方慕平和衣剑声对望一眼,心中同时浮起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衣剑声的手,已经搭上剑柄。

  一年前才调来荆州,三年前窦娥就是桃杌审判的喽?绫甄冷眼端详桃杌,此官人品低下,无能又兼狗腿,枉杀窦娥大有可能。

  方慕平不动声色,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有一名女子名叫窦娥,自小与生父离散,她的父亲多年来四处托人打探女儿的消息,听说楚州山阳县三年前处决一名女犯,名字也叫窦娥,不知是否是同一人?”

  “窦娥?山阳县确实有这个人,她犯下药杀公公这等十恶不赦之罪,下官处斩立决,三年前便已伏诛。不知大人们要打听的那位窦娥,是否和孀居的婆婆相依为命?那婆子叫什么来着……”

  桃杌绞尽脑汁,加油加油,将来想要升官发财,这个时候绝不能在大人面前漏气,到底那婆子叫什么呢?

  “对了!叫蔡婆婆,下官记得公堂上那蔡婆婆也曾到案说明。”他欣慰地拍拍自己的脑袋,还好,还管用。

  “既然蔡婆婆系孀居寡妇,窦娥何来公公之有?”衣剑声发问。

  “被药死的张老头,娶了蔡婆婆做续弦。张老头有一个儿子名叫张驴儿,好像也没有媳妇,所以想娶守寡的窦娥为妻。”桃杌想起来了。

  “太守何以认定窦娥就是药死公公的凶手?何不将其中道理说来听听?”方慕平的语气仍然平稳,他不想打草惊蛇。

  “案发之间,除了张老头外,只有窦娥、蔡婆婆和张驴儿在场。汤是窦娥做的,她的嫌疑最大。蔡婆婆卧病在床,不可能下毒。窦娥辩称是张驴儿趁她去拿盐的时候,在汤中下毒的。可是天下哪有儿子杀老子的道理?下官自不采信。”

  桃杌接着道:“窦娥又说张驴儿本是打算药死蔡婆婆,不料阴错阳差,她婆婆没有喝那碗汤,反而是张老头喝了汤,一命呜呼。下官认为这是窦娥为求脱免刑罚,所想出来的杜撰情节罢了!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桃杌洋洋得意,将他的见解说与两位大人知晓,两位大人一定会夸他慧眼独具,断案清明。

  方慕平震怒了,“窦娥陈述的内情虽然曲折,却也不无可能。若说天下没有儿子药死老子的道理,窦娥又为什么要药死张老头?她犯案动机不明,太守怎能凭一己先入为主的心证,就判人死刑?”重重一拍。这狗官不但草菅人命,竟然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包公再世,日问阳事,夜断阴事,大公无私哩!

  桃杌当场吓破胆,噗咚一声跪下来,他颤抖地说:“大人教训的很对,下官知错了,大人的教训,下官谨记在心。”

  桃杌开窍了,两位大人根本就是要来调查窦娥一案,他千不该、万不该大嘴巴,不说还没人知道窦娥案是他判的,真是祸从口出!

  “窦娥是自认罪名,还是被你屈打成招,你老老实实说出来,若有半字虚言,小心你顶上人头!”衣剑声没有方慕平的耐性,拔出剑来大声喝问。

  桃杌吓得心胆俱裂,颤抖着回答道:“窦娥不肯招,下官的确动了点小小的刑罚,那时她的嫌疑最大,所以我才……”

  “强行取供!桃杌,你向天借胆!”衣剑声剑尖抵住桃杌的脖子,只要慕平兄头一点,他马上了结这狗官的贱命。

  “桃大人,你大刑伺候,窦娥仍是不招,所以你以蔡婆婆的生命作胁,这才顺利取得她的口供,我说的没错吧?”绫甄陈述着梦中所见的暴行。

  方慕平勃然大怒,喝问道:“是真的吗?”

  “好像……好像是真的。下官原本只想吓唬窦娥,好叫她供出实情,就算下官方法用错了,张老头可能真是死于窦娥之手,大人明察啊!”桃杌这会儿换为他伸冤了。

  “桃杌,你可知道窦娥是谁?她就是两淮廉访使窦天章大人唯一的女儿!”衣剑声此语一出,桃杌仿佛遭焦雷劈中,无声无息,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位公子,要查明事实真相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出羊肚汤中毒药的来源。”绫甄平静地开口。

  衣剑声沉声问道:“桃杌,你可有查过作案用的砒霜来自何处。”

  桃杌愈抖愈凶,答案已昭然若揭,他没查过。

  “案发之后,山阳县内可有大夫不知所踪?”方慕平严峻地问。

  提供毒药是不得了的大事,犯行即使一时之间得以瞒天过海,难保有朝一日事情不会东窗事发,案主当然会想要远离是非之地。

  “这……下官没有详查。”桃杌摇头一问三不知。

  “楚州人民真是造孽,有你这种父母官!像你这种人,守一府、则一府伤,抚一省、则一省残,宰天下、则天下死!”衣剑声大怒骂道。

  “小的本是楚州山阳县人士,三年前搬到涿州来,以卖老鼠药为生,顺便也替街坊邻居看个小病。胡寡妇说只要小的在这‘凝香琉璃蜜’中加上砒霜粉少许,就酬谢纹银一百两,我一时贪财……”

  绫甄的脑海中,蓦然响起数日前赛卢医的说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该不会数年前就曾犯下提供毒药之罪?

  “桃大人,”绫甄开口问道:“楚州山阳县境内,可曾住有一位姓赛的大夫,浑号叫赛卢医?”

  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慕平与衣剑声即刻想起马上风案的江湖郎中。方慕平喝问道:“快说!山阳县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是有这个人,赛卢医卖药出了几次纰漏,苦主告到衙门来,因为罪证不足,下官并未将他定罪。至于他后来去了哪里,下官实不知情。”桃杌不敢隐瞒,照实回答。

  “赛卢医可和蔡婆婆或窦娥有过恩怨?”方慕平继续追问。

  衣剑声狠狠瞪桃杌一眼,只怕那赛卢医不是罪证不足,而是塞了好处给桃杌吧!桃杌这家伙真该杀,不仅是污吏,还是个贪官!

  绫甄叹口气想,真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法律千万条,不如黄金一条。”

  “蔡婆婆以放高利贷为生,她曾经贷给赛卢医二十银两,是否因此结下嫌隙,外人就不得而知了。”桃杌回答。方慕平从怀中取出御赐的势剑及金牌,往桌上一放。桃杌见状,吓得魂不附体,哀声求他法外施恩。

  方慕平不理他,沉声下令道:“声弟,摘下桃杌的乌纱帽,除去他的官职,押着他和我们一起上山阳县,然后,飞鸽传书回府通知大人,最后,发函给涿州太守,借提人犯赛卢医,押至山阳县并案审理。”

  衣剑声连接掴了桃杌好几巴掌,揪了他前去办理。

  绫甄钦佩极了,赞美道:“有条不紊,方公子真不愧是两淮廉访使的手下大将。”

  方慕平惆怅地说道:“没想到大人唯一的女儿窦娥,竟然落得这种下场,我真不知该怎么跟他说才是。”

  绫甄也是感伤,“命运多舛,造化弄人,唉!”

  **************

  “事成之后,功德圆满,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绫甄坐在石椅上,出神地望着天上缺了一角的上弦月,想着文判官的话。

  “有心事?”衣剑声如鬼魅似的身影从梅树丛后烫出来。

  “装鬼吓人吗?”她轻嗔薄怒,不太高兴思绪被人打断。

  衣剑声别的椅子不坐,就要绫甄的那一张,她只好让出半个石椅,谁知他一屁股坐下后,将她抱在大腿上,心甘情愿当坐垫。

  她问道:“窦大人那边你联络得怎么样了?”

  衣剑声回答说:“大人知道桃杌当年干的好事后,已和涿州太守一起押着赛卢医赶赴楚州,数日后就会到目的地。”

  “那我们明早也该启程前往山阳县了。”送佛送上天,绫甄想亲眼看窦天章重审此案,为窦娥平反莫须有的重罪酷冤。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搂着她,衣剑声好生忧虑。她的身躯为何这么冰冷?即使穿的衣物十分保暖,又披着他的白狐裘,她体温还是一直往下掉,整个人好像一点一滴在凝固。

  “你叫辆轿子给我坐,好不好?想到骑马,我全身骨头都散了。”她央求道。

  衣剑声不甚乐意,却又舍不得她受苦,过了好半晌才说:“好吧!”

  绫甄依偎在他怀中,咏叹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桃杌虽然人格卑劣,品味却不低,这梅花种得比‘东篱苑’的梅花有精神得多。”

  相当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说道:“谁有闲工夫整理花草树木?又不是整天吃饭没正经事好做。”

  绫甄反问道:“你顾伯伯不是栽了一堆菊花吗?你连他都骂上了。”

  衣剑声一时词穷,干脆不讲道理,“菊花是君子花,象征顾伯伯高洁的人格,跟梅花不可同日而语。”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顾伯伯对你恩同再造,你千万要为他珍重生命。”

  他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他搂紧怀中的人儿,笑着说:“这件事办完后,我带你回去见顾伯伯。”

  绫甄随口搪塞道:“我偏爱梅花,‘观语堂’种的都是菊花,我不喜欢。”

  衣剑声大大不以为然,“梅花俗气。”

  她驳斥道:“古人梅妻鹤子,何等风雅!梅花怎么会俗气?”

  不改初衷,他说道:“梅妻鹤子本来就无聊,我不要娶梅花,梅花精也不要,我只要墨痕。”

  绫甄察觉出贴身肉垫的变化,忙说道:“明天还要赶路,你不要又想……”

  衣剑声封住她的唇,不理会她微弱的抗议,抱她走进房内属于情人的一方天地……

  **************

  在轿中的绫甄,痴痴望着马背上的衣剑声。今天早上,她吐了一盆子的黑血,神不知鬼不觉地倒进沟里,她瞒住他不让他知晓。

  当他们到达楚州山阳县时,窦天章一行人尚未赶到,等到窦天章和涿州太守押着赛卢医抵达山阳县时,已是绫甄掉到古代后的第七日。

  风尘仆仆的窦天章看到桃杌,目欲喷火,双眼布满血丝。若非众人拉住,他早就扑上去将桃杌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赛卢医在路上已招出实情,坦诚他因为还不出欠蔡婆婆的二十两银子,预藏绳索准备勒死债主,却被张驴儿撞见,攻败垂成。

  事后,张驴儿以勒死蔡婆婆一事做要胁,向赛卢医索讨砒霜,加在羊肚汤里的霜毒,就是他提供的。

  赛卢医生怕被张驴儿牵连,决定运离家乡逃到涿州去,哪知他恶性不改,在涿州不思洗心革面,竟又为了贪胡寡妇的一百两银子,重做冯妇。窦天章裁示将他发放烟障地区,永远充军。

  被新任楚州太守缉捕到案的张驴儿,供出当年原本要害的人是蔡婆婆,谁知打击错误,胡里胡涂地药死了自己的老子,杀害直系血亲尊亲属,罪加一等。

  又,张驴儿在公堂上作伪证,误导桃杌定窦娥死罪,身上背负了两条人命,窦天章裁示将他凌迟处死,行刑不得少于一百二十刀。

  至于那胡乱判案的桃杌,窦天章将他仗责一百,永不叙用。蔡婆婆接至涿州窦府,安享天年,最后把窦娥药杀公公的罪名改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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