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内坐满了宾客,每人的眼中几乎都充满了感动;为台上那对璧人深深感动、深深祝福。
只有尹于尘,她第N次无聊地打量四周——这间历史悠久的教堂,听说是那些葡萄牙蛮子所建;如果真是如此,那它倒还称得上是老当益壮、风韵犹存呢!
当她半张开嘴,又想打哈欠时,眼角余光瞥见母亲的警告神色,让她不得不硬生生将那已溜出口的哈欠收回,改为很深很深的深呼吸;然后转头朝她母亲无辜地微笑。尹母——王熙凤,瞪了她一眼!眼中透露出“你给我乖一点”的警告意味。尹于尘俏皮一笑,连忙将头打正。这才回神注意到此刻台上正在进行的项目——新郎为新娘戴戒指,接着就是盟誓之吻。
顿时,礼堂内响起一阵热烈而激昂的鼓掌声,尹于尘也无精打采地拍了几下手。忽的感觉到母亲不赞同的眼光,为了发挥孝道精神,她只好用力、猛烈地拼命鼓掌。
其实她倒真的很为今天的新娘,也就是她的堂姐——尹雪如高兴。因为她终于在历经了无数的风霜,钓了无数条不适合的鱼后,把自己成功的嫁出去了。
说起尹雪如,可是他们尹家最大的骄傲呢!论外貌,可媲美沉鱼落雁;若论到内在,她可也是堂堂某国立大学某系所的硕士。只是她从不提,除了毕业第一年外;久而久之,诸多亲友也就忘了。大家一心一意,包括她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钓个金龟婿,从此飞上枝头当凤凰。至于那张文凭,只是用来证明——美丽的女人还是有脑袋的;同时也借此向她夫家显示,他们不会只是花大钱搬了一个大而无用的花瓶回家摆。
尹于尘对于她这种坚定不移、一心一意只想嫁入豪门,一夕显贵的心理,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拜她们五代同居所赐,自小她就知道这个堂姐唯一的大志是什么。
而发了这个豪愿后的尹雪如,也果真努力地去寻找。她从不放弃任一点希望,那怕是大海捞针。
偏偏命运捉弄人,尹雪如总是所遇非人!那些男人对于她的内在美从没有兴趣知道,只对她美丽的外貌频频行注目礼!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尹雪如总是可怜兮兮地向尹于尘哭诉:她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她的一生就这么过了?
尹于尘只能苦笑。她要怎么告诉她堂姐,如果她能控制好自己不要不时胡乱放射电流,那么事情就不会总是以那种可以预知的悲惨结果结束。
可是她也知道,那实在不能怪尹雪如。因为她是真的无法阻止自己在每次看到稍微像样的男人时,就发出“嘿,靠近我”的讯号!
要怪就怪那些男人吧!谁叫他们一看到美女,男性荷尔蒙就分泌得特别旺盛?!
因为据她得到的另一种说法是——尹雪如总是抛弃人的那一方,实在不像她自己宣称的那么可怜。
即使如此,尹于尘还是同情她。为了长久的保障,那么奋战不懈,无所不用其极,就只为了实现她自小的心愿。而现在她终于达成愿望了,她当然要为她高兴!
可是仔细瞧一瞧新郎,好像和尹雪如当初所设定的标准有所差距。呃!相貌倒还说得过去,可是他的身高——即使新娘已穿了平底鞋,而新郎也穿上加高鞋跟的矮子乐,看起来还是有点——有点奇怪。对,只是有点奇怪而已!哎呀!反正瑕不掩瑜!瑕不掩瑜!她在心中这么对自己说。
起码现在的尹雪如比自己的情况是好多了。自从母亲知道尹雪如即将出嫁后,那种更年期的征兆便益发明显!她可以把尹于尘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念得一文不值!然后再开始捶胸顿足、哭天喊地地诉苦,说她爸不该那么早死,留下她们寡妇孤女的无依无靠。
尹于尘常想:她爸爸是不是早已预知母亲会有日后的举措,所以早早上了天堂避难?
而且每次遇有填写家庭资料时,她就备觉讽刺!同样名为王熙凤,母亲几曾有荣国府中凤辣子的一丝泼劲?反倒理像是那平庸无能的尤氏。
她知道同居的这些爷叔伯姑、堂表弟妹也都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基于同处一个屋檐下,不好明说;但是她可以感觉得到,真的!
所以虽然身处大家庭里,自小她就只待在母亲身边,很少与他人来往。毕竟她再怎么软弱无能,也还是自己的母亲。
除了母亲之外,和她最亲近的就只有尹雪如了。她或许是整座大宅子里,真正把尹于尘当成自己妹妹般看待的人,即是她自己已有了亲妹妹。了这点,尹于尘虽还不至于到誓死忠诚的地步,可也将尹雪如当成是自己在世上——除了那因血缘而有所牵连的母亲以外的第二号重要人物!
因此,就算新郎看来没有想象中的称头又怎样?只要他们两情相悦就行了,旁人何必挑剔那么多?
正当她想着心事,几乎要忘掉自己身在何处时,母亲却暗暗地捏了她一把。
“妈!干嘛?”尹于尘吃痛轻声叫了起来。
“走了啦!新郎、新娘就要出来了,你想等大家都走光才出去吗?”王熙凤怒气微露地说。
“走就走,捏我干嘛!我又不是新娘!谁会看我?”
“你嘀咕什么!我还不是为你好,你已经二十六了,连比你大两个月的雪如都嫁出去了,以后你就要变成这一大家子人眼中的老处女了!”
听母亲念了这一大串,尹于尘才又发现另一件该向堂姐致谢的事;那就是她曾经令她免受母亲诸如此类的废话多年。因为以前王熙凤总是拿尹雪如当炮灰,到处去说嘴。
但是今天过后,尹于尘就将失去了这张挡箭牌,她的好日子过完了!
“快点!”王熙凤回头朝跟在她身后的女儿叫道,眼中明显写着千万分的不满。
尹于尘一看母亲脸上的神色,马上知道她的意思。
她低头看看自己,白衬衫、牛仔裤,外加一双黑色半统靴,很好很正式啊!真搞不懂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至于头发嘛!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将前额的发丝用泡沫慕斯梳得又高又挺,然后任由一头长发随意披散着,就来参加她亲爱的堂姐的婚礼。可是,既然已经如此了,又何必太计较呢?
她抬起头来,委委屈屈地跟在母亲身后走着。由于前来贺喜的亲友非常多,所以尹于尘一点也无法像平常一样地自由跨步,而只能像缠了小脚的女人似的,踏着“小步”舞曲,极缓慢地移动脚步。
这时,她忽然看见他——一个陌生男子,脸上流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似乎对她的困窘了若指掌。
尹于尘对于那人所露出的森森白牙式的笑,无端地感到刺眼。
于是,她狠狠地瞪他一眼,但他却笑得更开心。
“疯子!”尹于尘啐道。转过头,又匆匆跟上母亲。
走到教堂外面,阳光热辣辣地泼撒下来。由于尹于尘与母亲站在一起,耳中便清楚地听到了她那压低的嗓门的讽刺声音——“大地主啊!听说每个地方都有地呢!”
这些话与其是在说给女儿听,还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
尹于尘正举步想要避开接下来一定会有的炮轰时,偏偏速度还是慢了些。
“你呀!积极点!都二十六了,可不是什么十五六岁的花样小姑娘,总是有一大把男人供你挑选!我看如果我要靠你啊!唉——”
“我也有男朋友啊——而且我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六,又不是六十二,担什么心?”尹于尘小声地说给自己听,却仍被她母亲听见了。
“你还在跟那个要死不活、没啥出息的穷酸来往?我不是说过不准吗?你居然还敢偷偷跟他来往!”她母亲尖声对着她吼。
尹于尘有点慌乱了!虽然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即将出来的新人身上,但仍有一小部分的人将视线投向她们母女俩所站立的地方,然后露出那种她早已熟悉——有点鄙夷、有点轻视,以及更多怜悯成分的眼光。
尹于尘最恨这种同情的目光。干嘛?就因为姓尹所以要事事都以尹家光荣为主!出了我们这没长进的二房,很丢脸是不是?
这想法让她不再去理会母亲持续不断的数落,丢下模糊的一句话,就自顾自的走到另一边去。
没想到她的堂妹,尹雪如的妹妹——尹风如,红着一双眼跑来对她说:
“哦!尘姐!这是不是很美!?但愿我也有一个这么美的恋情,这么浪漫的婚礼!”
尹于尘知道她这个堂妹是个爱作白日梦的傻丫头,成天编织公主与王子幸福生活的幻想。因此她实在忍不下心告诉她,这其实只是个建筑在现实交易上的婚姻,一点也不美丽,一点也不浪漫。
新娘、新郎终于在众人的引颈企盼下,姗姗而来。
两人就像电影中的情节一般,脸上挂着满足、灿烂的笑容,跑过短短的阶梯,跑过众人筑成的廊道,在飘着如柳絮雪花般的拉炮中,奔向那辆结婚礼车,然后忽的停了下来——
尹于尘那国色天香的堂姐,一转身便朝着众多的宾客笑喊着:“我好快乐,愿你们大家也一样!”
众人的脸上也都闪着喜悦的光芒和祝福的诚意。
“谢谢大家来分享我们的快乐!”尹雪如说。新郎在她身旁,脸上挂着男性自满的笑意。
接着尹雪如将她手上的捧花往高空用力一抛——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那束花,看它将落向何方。谁将是下一次的幸运儿呢?
尹于尘站在原地,只见一团黑影从天而降!她本能地伸手接住,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反射性地扔给身旁的尹风如。不料,身侧发出的声音却不是堂妹娇柔的细语,而是她未曾听闻过的陌生嗓音——
“男人拿到捧花也算数吗?”
尹于尘侧首一望,是那个一笑起来就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的家伙!此刻正朝着她露出那森森白牙式的笑!
尹于尘有种世界末日到临的感觉!再看到那气势汹汹、走在众人之前的母亲时,她知道,她的好日子真的过完了!
第二章
闹钟像摧魂铃似的鬼叫个不停,尹于尘翻身一把拍停它!
闹钟只能叫醒一个巴掌和一条手臂!她昏沉沉地想,凉被里的身子则蜷曲得更舒适。
就让我睡到地球下沉、末日来临吧!
就在她即将再度进入梦乡的前一秒钟,她倏地弹坐起来!
可恶!她得去交稿呀!想到主编那副变态嘴脸,她叹了口气,乖乖下床。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女性杂志社。从社长、发行人到主编清一色是男人;而这所谓的清一色是男人,其实指的就是同一个人。
尹于尘在社里的职称是采访兼撰稿记者。在社里,常常是一人身兼数职。美其名为操练能力、累积经验,其实根本是廉价劳工、剥削劳力!
说起那位社长、发行人兼主编的顶头上司,还真不是普通的变态。与其说他是男人,不如称他是拥有女性灵魂的假性男人!他比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更像女人。因此之故,他对她的意见最多,总骂她是女人之耻,是女性主义的败类、叛徒!
对于他扣的这顶帽子,尹于尘根本懒得理会。虽然她是在女性杂志社工作,可不代表就得服膺女性主义的每一项教条规范,而不去管它是对或错。如果因此而开罪冒犯了谁,她也莫可奈何。反正大不了笑骂由人,但求自己心安就好!
她呆想了一会儿,又瞄了一眼时钟——差三分钟就是午后一点钟了!但她可是太阳露出大脸、万物都苏醒了后才上床的。都是那篇该死无聊的报导给害的!
哎——她叹了口大气,赤着脚,搔发打哈欠地开门打算去浴室梳洗。经过客厅时,却很讶异地发现她母亲居然没在看那已重播无数次、粗制滥造、赚人廉价泪水的连续剧。
随即她发现原因何在了!
那匹闪着白牙的狼,此刻正大剌剌地坐在她家最气派、最显目的沙发椅上,眯着眼朝她露出一脸揶揄的笑!
尹于尘趁母亲还未发作,在闪进浴室前,恶狠狠地瞪了那匹狼一眼,然后“碰”的一声甩上门。
她无力地靠着洗脸槽,望着镜中衣衫松散、发丝纠结、满脸困倦之色的自己;更兼想到此时正坐在门外的那匹狼。她无法自已地又叹了一口极大的气。
她知道她的好日子总会有过完的一天!只是料不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她把漱口杯装满水,再拿出牙刷挤上牙膏,她刷牙的动作渐渐转慢,眉头因想到即将到来的灰惨日子而纠结成一团。
难不成从堂姐结婚当天,被她无意中接到那束可怕的捧花,又阴错阳差地将它扔给那个可以为黑人牙膏做广告的疯子时,就注定了她永无宁日的生活的开始?
那天……
母亲领着一大票人围住那个男人;而原本应受注目的尹于尘反而被三推四挤地推挤到最外围去!
置身事外的尹于尘望着那堆人,很阿Q的想:很快她母亲就会弄清楚,她完全不认识那个人,和他没有半丝瓜葛,她的费心盘问完全没有意义。
无所事事的尹于尘猛一转头,总算看到那个刚刚应该站在她身边,却神秘消失的尹风如。
“你刚才跑到哪儿去了?”尹于尘微愠的问。
尹风如不理她的问话,只是用那双闪着梦幻神采的大眼睛,迷地看着她——
“尘姐,这真是太美了!我有预感,你将会展开一段美妙的恋情!”“那我一定第一个宰了你!”尹于尘假装凶恶地说。
尹风如仿若丧失了听觉,一味地用陶醉的眼神望着她,口中喃喃自语道:
“啊!如鲜花般绽放的恋曲!而且是和那种人中之龙!是一段不寻常的恋曲……”
尹于尘实在无法再忍受尹风如这种一厢情愿、不切实际、又兼疯颠无聊的胡言乱语。于是她走离她几步,抬眼想看她母亲搞清楚状况了没?如果已经搞清楚了,她就可以回家了!今天的太阳实在太毒辣,把大家晒得都有点儿不正常。
谁知她看到的是一个令人血流冻结的景象!她母亲居然和那个疯子相谈甚欢,一副达成某种共识的神态。
尹于尘真想朝母亲尖叫!她根本不认识那个疯子,她还不太老,做母亲的根本没有权利把她强推给随便一个陌生男人!
当然,她不可能真的这么做,她必须保持风度,耐着性子看着母亲偕同那个不知是谁的家伙,笑盈盈地走过来。
而那家伙依旧露出那令她看来觉得非常非常刺眼的森森白牙……
尹于尘面无表情的喊了声:“妈。”
“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