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比不过你,所以,我要说的是;否则--我就闪!"说完,杜圣中立刻拔腿往前跑,好像被恶鬼追着跑一样。
童少陵开怀大笑,杜圣中跑了一半,回过头叫他:"傻瓜!快回教室上课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哀嚎一声,跑得更快。"我完了,铁被老小姐宰的!"一转眼,他就窜上灰色楼层的楼梯,不见人影了。
童少陵边笑、边摇头地走向自己的教室;杜圣中说他会被处以极刑,而他呢?可能会抱回他漫长考试生涯中的第一颗鸭蛋吧!
一颗鸭蛋?!
他再笑笑,心情却是无比的轻松;登上楼梯前,他又回头望向遥远的对边教室,眉头又拢聚了起来。
刚刚,当他听见孟寒雨拒绝了杜圣中的要求时,他心中却很奇妙浮现出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难道他很高兴听到她拒绝杜圣中?!
哦!不,不是孟寒雨……"
他摇头如波浪鼓,愈想甩掉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却愈清晰地浮跃心头。
???
"末世纪"门上的铜铃一阵乱响后,又自动恢复静寂,空气中流泻的仍是忧忧伤伤的悲曲,一成不变地诉说情衷。
童少陵婉谢了服务小姐的带位,直线地走到窗旁的座位。
孟寒雨并不知道他来了,怔怔地望着窗外,望得失神了,连手上的香烟拖着长长的灰色屁股,快烧尽了都还不知晓。
童少陵看着她那失落的神情,一颗心像被揪住似的痛了起来。
她这么任意糟蹋生命、践踏青春是为了什么?
他并不真的认定她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娇女;过去那些刺伤她的话,全缘于他的怯懦,全是为了掩藏受她吸引的心。
他是童少陵,对自己的将来早有一套计划的童少陵,更是全家族投以深重期望的嫡长子,他怎能为一个小女生而改变那远大的人生计划?
但是,他的思念却赢过对自己的谴责;无论他的理智如何清楚地告诫他,他的情感总能回以辩驳。
他的脑子里就这么被理智与情感霸占住了,而且还日夜打斗、争吵不休,弄得他几乎快发疯了。
有谁会相信,那个一向自信满满、自视甚高的童少陵,会被一种莫名突生的感觉整得快疯了?
若真说出来,铁定没有人会相信的!
他有些恼怒地瞪向孟寒雨,眼角余光却瞥见她手上的烟快烧到她的手指了,急忙抢下只剩一小段的烟屁股,在烟灰缸中捻熄。孟寒雨被他的敏捷动作吓了一跳,转头张嘴正想骂这多管闲事、又冒失的人时,一见到是他,张着的嘴只发出一声:"你……"
童少陵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微微气怒地说:
"你不想活了吗?年纪轻轻就学抽烟,况且,难道你不知道学校严禁学生抽烟吗?你居然还明目张胆地在这公共场合吞云吐雾!你想被记大过是是。"
孟寒雨原是满脸的惊愕与羞赧,在她听了他的责备后,神情又充满了叛逆与挑衅。
"健康和操行都是我自己的,我爱怎样就怎样,不必你来管!如果你看不惯我的行为,大可以去告密,反正你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你所说的话一定会受到重视。去说啊!既然你那么讨厌我,又何必为我的死活操心?"
"你……"童少陵气急败坏地瞪看她,眸中涌现不可知的风暴。"硬要曲解别人的好意,这样做你很高兴是吗?"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孟寒雨说话的语气酸酸的,像是巴不得拿一块砖砸向他一般。
"你--真是不可理喻!"童少陵吹胡子瞪眼,忿忿不平地说。
"我既然不可理喻,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孟寒雨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你--"童少陵闪着忿怒的眸光,锁定孟寒雨那毫不妥协的脸庞好一会儿,低下头,无奈地用手去按他自己的额头。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她不是那些已习惯于他的威权的社员或同学,更不是熟悉他脾气的密友;除了这两种人外,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与他人相处。
而她,却是那个该死的--他想接触的人。
"我们好像没有一次见面是不吵架的!"他放下手,对她苦笑着说。
孟寒雨别开脸;窗外的陌生行人,在夜色中都还像是戴副面具,笑得虚情假意,更何况眼前这个对她来说是个半生不熟的人呢?!他的笑,到底有几分真?
"反正你做的,永远都在表示你对我的厌恶--唉!算了……"好半晌,她才低低地说,声音中满是看破的荒凉。
"我讨厌你?我说过我讨厌你吗?"童少陵语音低沉,像在问她,又像在反问自己。
孟寒雨转过脸,第一次看清他那神伤的表情,心中不禁微微颤抖,却仍不敢有任何期待。
潜藏在心底的那分狂乱又痴傻的情意,在多少个午夜梦回之际,不断撞击她的心坎;这分无法言喻的情意,逼得她好苦。
她从未尝过爱情的滋味,也不了解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难道目前她尝得的这分苦涩感觉,就是爱情?
她觉得自己就像迷失在茂密森林中的小孩,一心一意追寻着脚印,却劳无功,仍寻不得出路。
"算了!"她对他说,语调很是消沉。"你反正是讨厌我的……"
"我没有!"童少陵激动地说,右手直接横过桌面,忘形地握住她的手腕。"我并不讨厌你--我只是……"
他的心不断翻腾、呐喊着,想要表白他对她那股柠檬冷香的眷恋;浓厚的情梗塞在胸口,尖嚷着要解脱;血液中所有对她的思念也急速奔窜着,似乎都在争着要跳出来告知她他爱她的实情;偏偏他的唇却傻得不知该怎么将这一切诉说分明。
"你不需要解释!"孟寒雨悲哀地朝他笑笑,并未拒绝他的碰触。"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我自私,我娇生惯养,无礼又骄傲,你眼中的我一无是处,是个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不可爱的女孩。这样的女孩,任谁都讨厌的!"
"我不是这样想的!"童少陵急得几乎要喊了起来。"为什么你要这么说自己、贬低自己?没有人这么想你的……"
"谁说没有?"孟寒雨失声低嚷,眼中波光粼粼。"我本来就不好!我一点也不乖、不可爱,你不也说过,你早就看出我的本性,只有我自己还以为我有多好、多棒,就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不要我……"说到此,孟寒雨猛地住口,用力地抽回手,转开写满脆弱的眼。
是的,真正的答案就是这样。以前她总将过错怪罪到她父母身上;但是实际上,是因为她不好,所以他们才会离婚,他们才会狠心不要她。
都是她的错!
她才是那个破坏了全家欢笑、毁了全家幸福的罪无可赦的刽子手!
全都是她的错啊!
"寒雨!寒雨!你怎么了?"童少陵被她脸上那抹突生的灰败神情吓到,对于孟寒雨口中的那个"他们"根本没在意,只是慌乱地喊她。"我并没有讨厌你,也没有认为你不可爱,那些都是因为……因为……"他愈说,声音愈低,终究,他还是无法说出他真正的情意。
孟寒雨的一颗心充满了体悟到"事实"的绝望,对童少陵的话根本如秋风过耳,丝毫未进入她的脑海里。
孟寒雨的脸色在灯火逆射下愈见青苍惨白,童少陵看了着实不忍;他迅速收整自己的情思,再次试着招回她飘散的魂。
"寒雨……"他轻柔地,像是在催眠似的,用着柔和、规律的嗓音唤她:"没有人讨厌你。你看,圣中喜欢你,漪也对你称赞不已,还有我……我--你误会我了……"孟寒雨因着他的一席话,渐渐清醒了意识,青惨的脸色也慢慢红润了些,只是眼瞳仍盛着不确定--对她所听到的一切感到不确定。
"你能陪我回家吗?"她幽幽地说。
即使她的心绪混乱,她还是私心渴盼他……
只要能看着他,有他陪在身边,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
什么时候,她对他的情思、痴想已植得如此深?
她知道,她对他,从相见的那一眼起,情苗就已在滋长了;而后每一次的聚首,也都慢慢、慢慢地,如永恒的水滴,穿过她的心防,浇灌那株植于她最柔弱的心田里的情苗……
可是他对她呢?
孟寒雨望住童少陵清亮的眼,心里触到的却是一股来自他心坎的情意。
有可能吗?
童少陵一向冷漠看她的眼,曾几何时也盛满如梦幻般的温柔神采,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来,竟还是深情。
"走吧!"他轻语。
走出"末世纪",幽黑的天幕,在每一家的灯火照明下,显得异常温暖;此刻,小镇很安静,静得令人担忧。
他们两人并肩走过一条条小巷,最后转入孟寒雨所住的巷道。规律的足音,就这么一轻一重地敲在柏油路上。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刻意地走得慢,听那足声轻轻地回响在寂静的夜空中。
这样子有他伴着走,已经是第二次了。细想这两次的陪伴,不知是不是老天对她的赏赐?
停在大门前,孟寒雨掏出钥匙,旋身看他。
"我--谢谢你陪我回来。"
童少陵摇摇头,伸手按住她的肩;孟寒雨为他的举动微微一愕。
"我以前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那并不是我的真心话,只是……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会从我的嘴里迸出来,希望你不要在意……"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孟寒雨扬起嘴角,轻声说:"知道你没有误解我,真好!我上去了,再见!"
她开了门,移身进入屋内,很快地便关上那扇老旧的铁门。
童少陵向外走到可以望见她房间的角落,但窗口一直暗着;凝望许久,他才缓步离去。
第五章
对孟寒雨和童少陵来说,"末世纪"那夜,显然是他们之间的转折点。
孟寒雨只要来到"末世纪",当她坐下点完饮品时,"末世纪"大门的铜铃就会立即响起,而进来的总是笔直一线走到她桌前的童少陵。
他们两人很少对谈,店里播放的情歌,成了他们之间千转百折的心情代言……纵然衷情依依,情丝牵怀,他们俩任谁也没勇气先表白,只能借着眼波流转交缠绵绵的情意,而暗暗猜测彼此的心意。
她并不想介入他、杜圣中、王漪的三角恋里。但是……
"唉……"孟寒雨倚着窗棂,叹了一声。
懒懒地站起身,正打算换了衣服出去遛达时,屋外的骚动阻断她穿衣的动作。
她停了一会,凝神细听,屋外陪着黑暗的还是一片静默。
她继续扣着上衣的钮子,心想约莫是路上的野猫、野狗嬉戏的声音。
又扣了一颗,那声音又再次扬起;这次,孟寒雨确定声响来自她的窗外。
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子,她探头寻看出那个虚幻的身影正是童少陵,整个人又诧异、又惊喜,千万只小鹿立即"碰、碰、碰"地在胸腔内冲撞起来。她转身拿了钥匙,疾走到楼下。
童少陵含着笑,迎视她向他走来。
"今天怎么……"
"走,带你去逛市集!"童少陵笑着拉住她,大步地往前走。
"去哪呀?"孟寒雨踩着碎步,紧跟在他身后,低声问。
童少陵转头,神秘地对她笑笑,没有回答她的疑问。
走了一段路后,童少陵和孟寒雨来到学校对面的那座没落的公园里;平时这儿一入夜就显得鬼魅幢幢,现在却被明亮的灯泡映照得仿如白昼,不但光亮而且刺眼。
原来童少陵所说的"市集",正是小镇一年一度的盛大活动;每年一到这个时候,这个公园就成了临时商场,各类的小贩都来赶集,俨然成了百货商圈,好不热闹。除了三节外,小镇的居民也因此比别人多了一个吃喝玩乐的日子。
孟寒雨站在入口,笑望着这一切,仰头问童少陵。
"这就是你说的市集?"
童少陵点点头,盈满笑意的瞳眸盯视着她说:"
对!这个活动在我们镇上已经历史悠久了,除了一年三节外,我们最企盼的就是这个日子的来临。你既然来到这里,就一定要来看看!"
"那我们还等什么?"
他们立刻走进公园中,在各种各式的摊位前流连观看,原已匿藏在心中许久的童真又全跃上心头;两人时时开怀畅笑,调皮地作弄彼此,甚至旁若无人的恣意欢言。
"喂!"孟寒雨喊住童少陵,从一个摊位上拿起一个木头扯铃。"你看,这玩意儿除了用来作消遣外,还能做什么?"
童少陵摇摇头,好奇地等她解释。
"你不知道啊?这个除了能玩,还能拿来对付讨厌的人喔!"
"什么?"童少陵觉得又惊奇、又好笑。
"对啊!"你可以假借玩的名义,将扯铃扔到他头上,然后再无辜地说是不小心的,或技术不好啊!谁会责怪你?"
"你很坏喔!"童少陵假装非常害怕地说:"谁要得罪你,真是会倒大楣!"
孟寒雨得意地笑了笑,欲往前,童少陵的声音又拉回了她。
"其实啊--"他的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我觉得用这种铝制的扯铃K人,效果会更好!"
"你比我还坏!"孟寒雨俏皮地指着他,笑着说。
"那全因为启发者太优秀的关系!"
"你……"
"少陵……"嘈杂声中,忽地有人喊童少陵。
童少陵和孟寒雨不约而同回头看,杜圣中正逐渐走近他们。
"咦,寒雨?你也在这儿?"
孟寒雨笑意尽褪,局促不安地望着脚下的影子正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躲到童少陵背后。
"是我约她出来的。"童少陵像在宣告什么似的说。
杜圣中点点头,目光闪烁不定。"难怪!我本想找你和漪一起来的,结果伯母说你早就出门了;去找漪,她也正好有事进城了。落得我孤家寡人一个,可怜得很。本来不想来逛了,不过,幸好我来了!"
孟寒雨在听到王漪的名字时,一颗心竟莫名地抽摔起来,一直到杜圣中末尾的那句别有含意的"幸好",她那颗抽摔的心更是倏地收拢,只余微弱的喘息。
"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乐趣,你快去玩吧!别让我们打扰了你!"童少陵不客气地赶他。
"说得也是!两人世界虽然甜蜜,但是风暴也多,可比不得一个人自由自在!那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反正这里已经够亮了。我走啦!"杜圣中打趣地说。
孟寒雨仍低着头,杜圣中所说的每个字都让她觉得刺耳。
"快走吧!"童少陵还是赶他。
"好,我走!"杜圣中转身正要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看着孟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