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又称为七夕,相传是牛郎和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佳期,也是一年中最罗曼蒂克、也最美丽的一个日子。
而金陵城里最有权势的宝亲王,特地挑选了这个属于情人们的节日,为自己心爱的孙女玉璇完婚,迎亲当天,金陵城就像一锅沸水,全城百姓倾巷来观看,花轿所经过的几条大街,早在前一天晚上就挤满了来占位子的观众,密密麻麻的观众共分了五、六排,第一排蹲着、第二排弯腰、第三排直立、第四排踮足伸颈、第五排以后索性端了椅子站上去。
嫁妆的行列从日出一直到日中,都还没运完,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艳阳映照着金碧辉煌的珍奇异宝、五彩华服的绫罗绸缎,发出夺目的闪光,真教人目眩神迷,看得眼都要花了。
接近黄昏时,新娘子的花轿终于来了,在十二对红衣侍婢手持绛纱宫灯的引导下,一乘金漆圆顶、六角型的华丽花轿缓缓前来,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花轿吸引住时,忽然“哗喇喇”一阵巨响,接着便是惊呼声。
原来是有一处旧式楼屋,因为挤在房顶上看热闹的人太多,不胜负荷,一下子坍圮下来,崩落的土石和摔下来的群众,刚好阻住了花轿的去路,送亲的仆从和女侍立刻手忙脚乱的将花轿先移至路旁,急忙清理现场。
这时谁也没注意到花轿中传出细细的低语声:“玉璇,我们快交换衣裳,你就可以趁这阵混乱溜出去。”
“梦芙,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玉璇握住好友梦芙的手。“多亏你替我解围,要不然我可不知怎么应付这场婚礼。”
“别说了,我们是好朋友嘛!”梦芙笑着说。“今天正好是天上的牛郎织女星相会的七夕,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我就是那只喜鹊,是月老派我特地来为你和齐天磊这对人间的小情侣,搭一座相会的鹊桥。唉!我真想见见这位西突厥国的王子,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如此迷恋他,还为了他连王府郡主都不当,背家逃婚去找他。”
“梦芙!你一定要到西突厥国来看我。”玉璇依依不舍地说。
“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的。”梦芙悄悄掀起轿帘,四下探了探头。“好了,你快走吧!绿云已经在外头等你,她和白昭青会一起护送你到西突厥去找你那位多情王子。”
玉璇伸手掀轿,临行却又回头说:“梦芙,你没问题吧?要是回了王府,被发现你是冒牌郡主,可怎么办?”
“别担心我了,一回王府我就换下这套新娘嫁衣,大大方方走出来就是了,我又不是你这位真郡主,谁会拦住我呢?”梦芙笑着说。“就算不行,还可以跳窗哩!我都勘查过了。”
“那我走了,梦芙,你多保重!”
“嗯,玉璇,祝你幸福!”
两名少女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玉璇感激地看了梦芙一眼,毅然掀开轿帘,闪身钻入了街道的人群中。
第一章
薄暮时分,西边的晴空仿佛开了一场调色大会,斜挂在西天的夕阳,由暖暖的橙黄,一点一点加深至艳丽的橘红,最后化作一团火红,而原本湛蓝的晴空,也渐渐淡成柔柔的灰蓝,慢慢晕染成珍珠灰、深灰、灰黑,终于天色全黑了。
但是宝亲王府内却是张灯结彩,亮如白昼,处处可见笑颜逐开的仆从来来往往准备着喜事,只有后围内百尺楼顶的翠华阁内,悄无人声,十六名女侍静静地在门外排成两列,谁也不敢发出声响,因为等待着拜堂大礼的新娘子,也就是宝亲王府的小郡主,正在翠华阁内歇息,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要拜堂了。
“郡主,请休息一下。”一名伴嫁丫环恭顺地向新娘子禀告。“吉时一到,就要到正厅拜堂了。”
“是啊,今天是郡主的大喜之日,外面来了好多嘉宾哩!”另一名丫环也随声附和。“王府许久没有摆过这么大的排场了那!”
新娘子吩咐着说:“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婢子们奉命服侍郡主,不敢私自离开。”
“叫你们出去就出去!”新娘子提高了声音,不耐烦地说。“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郡主,婢子们实在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两名丫环怎么都不肯出房门一步。“请郡主见谅!”
“哼!”新娘子急中生智,装出忸怩的样子,指着象牙榻后方的红漆马桶说。“我、我想要方便一下,你们在这里不方便嘛!”
两名丫环相互对看了一眼,会心的一笑。“是。那么婢子们就到房门口等着好了,郡主方便完了,再传唤我们进来伺候。”说完,两人一前一后退出了房间,并且顺手扣上了房门。
现在翠华阁内只剩下新娘子一个人了。
突然间,红影一动,新娘子纤手一扬,自己揭去了头上的红绸帕,露出一张娇婉清丽的脸庞,莹白的雪腮凝新荔,玲珑的俏鼻腻鹅脂,的确是个令人惊艳的美娇娘,可是她却不像一般的待嫁女儿般含羞带喜,反而轩眉扬脸,睁着晶光流灿的妙目,四下打量着房间里的格局,特别是四面墙上的窗户。
其实新娘子的举止一点也不怪异,因为这位身披嫁衣的明艳少女,根本就不是今天要成亲的宝亲王府小郡主玉璇,而是玉璇的闺中密友赵梦芙,她们两人早在花轿中偷偷交换了衣裳。“现在玉璇大概已经逃得很远了吧!”梦芙想到待会儿王府里的人发觉新娘子不见了,一定会慌得手忙脚乱,那时候才叫有趣呢!
不过她没有时间多想了,自己这个假冒的新娘子可得快点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要不然弄得不好,可就得真的拜堂进洞房了,那才亏大了呢!梦芙四下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封玉璇写给祖父宝亲王的信简,放在紫檀玉石的圆桌上,宝亲王看了信就会明白玉璇逃婚的原因了。
“嗯,现在换我逃了。”
翠华阁在三楼,四面都有窗,其中只有南窗是朝着和王府后园毗邻的一座小树林,是最佳的逃亡路线,更棒的是有一株大槐树,就长在窗子边,只要轻轻一跳,就可以抱住树干,再顺势往下一溜,她就可以逃进树林中,在夜色中谁也不会发现她。
梦芙愈想愈得意,脸上不由得泛起得意而狡黠的笑靥,可是她的笑容只维持了片刻,就如同寒冰遇火般融化得一干二净,当她伸手去推窗时,南窗居然是用卡榫锁死的了。“该死!我怎么没想到先来检查窗户?”赵梦芙懊悔不迭,急得在房中团团转,苦思脱身良策。
“怎么办?怎么办?”唯一的房门外守着十六名侍女,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只有试试其他几面窗了。
北窗不行,下面正好是百尺楼的正面通道,侍女、守卫一大堆;西窗也不行,底下是水池,跳了下去,一定会惊动人;看来只有东窗了,梦芙推开束窗,不由心上一喜。“哈!这里也有一株大树,正好可以爬下去。”
时间也不容梦芙多考虑了,她一股脑儿打开三面能开的窗户,用意在混淆他人的视听,不会一下子就被人发觉她是由东窗逃走,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大树上,她身上那一袭华丽的嫁衣,牵牵绊绊,让梦芙的行动十分不便,但她的衣裳已经换给玉璇了,临时没别的衣服可以换,只有穿着这套长礼服爬树了。
梦芙的动作很慢,因为她的衣袖、裙摆、衣裙缀着的珍珠、玉佩,甚至发髻和簪环,不时会被树枝勾住,让梦芙好几次不小心差点要掉了下去,最后她只好先在一处树桠分叉处停下来,将那些累赘的饰物全部剥下来。
这时她却看见树下匆匆闪过几道红色的火光,夜色中隐约可见是的四、五个仆人提着灯快步奔跑过去的影子,接着是一阵喧闹声。“快去禀告王爷,郡主不见了。”
“新娘子失踪!”
“快派人四下去找,快将郡主找回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梦芙有些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反正她又不是真郡主,他们找的人是玉璇,可不是她赵梦芙,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梦芙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玉璇的嫁衣,如果被王府的人发现,倒也难以解释,所以想了想,她决定先待在树上静观其变。
整个王府为了寻找逃婚的郡主,把所有的灯和火把都点上了,几乎是五步一灯、十步一火把,将偌大的王府照耀得如同月宫般明亮璀璨,而全体出动搜寻郡主下落的守卫、仆从、女侍到处奔走,更像是夜空中穿梭的萤火虫,梦芙一个人悠闲地躲在树上看热闹,觉得快意极了。
隔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王府里的人似乎将搜索范围移到百尺楼以外的花园、亭阁和其他厅厢去了,梦芙也开始觉得又饿又累,她小心谨慎地往下爬,一寸一寸的缓缓移动,终于踩到了实地,一颗心到这时候反而噗通噗通的狂跳起来,她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声:没用!有什么好怕的嘛!
梧桐新月,夜色寂寂,林间只有一道曲曲折折的花径,依稀可见树影幢幢,梦芙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王府何处,只知道西边亮着灯光的地方是她刚才逃出来的百尺楼,她决定朝最暗的地方走,以免碰上王府的守卫或仆从,于是借着云间掩映的星月微光,摸索着前进。
“天啊!这座宝亲王府怎么这么大?”梦芙走了半天,腿又酸又累,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可是她却还是陷在园林中,四周仍是王府的重重飞檐画楼,完全看不到出口,她颓然地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来休息。“怎么样才逃得出去?”
就在梦芙彷徨无计的当儿,她却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骏马蹄声,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查看,意外地发现这里竟是一个四方型的大广场,停满了各式各样华丽的轿子和马车,几名马僮正在给马儿喂水、喂饲料,也有人在擦拭马车和轿子,看来这里似乎是一时供宾客们停放马车和轿子的地方了。
梦芙大喜过望,立刻想到了潜逃出王府的好主意。她可以找一辆马车,偷偷躲进去,搭着顺风车轻而易举地溜出王府,梦芙知道来王府参加婚礼的贵宾们,一定都是非富即贵的豪族世家,这些人出门总是带着数不清的行头,通常除了主人乘坐的马车外,还会有好几辆副车用来载行李、礼物和仆人,她躲进其中一辆副车中,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左挑右选了一番,梦芙看中一队由三辆双马车组成的车队,每辆马车皆以纯银镶边,看上去宽大而舒适,拉车的马儿全部都是纯黑,毛色黑亮干净,马鞍也是闪亮的纯银制品。这位主人一定非常懂马,这令骑术精湛的梦芙本能的有了好感,所以她决定搭这个爱马的陌生人的便车。
趁着几名马僮聚在一起聊天的空档,梦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上马车队的最后一节马车,车厢内就和她原先的想像一样,又宽大又舒适,座位上铺着柔软的丝垫,车厢壁内甚至还挂两盏灯,嵌在车厢里的格子,还放着不少瓶瓶罐罐,都是些不知名、但十分香甜可口的饮料和点心,梦芙的肚子早就饿了,这下子当然不必客气,自己动手大吃大喝了起来。
吃着、喝着……她不知不觉沉沉睡去,连马车什么时候开始“得、得、得”的跑了起来,都完全没有感觉。
******************
“打搅您了,爵爷。”
蓝洛奇公爵从他专心阅读的一本书中抬起头,皱着眉看着他的贴身侍仆札克站在车厢门口,不安地扭绞着双手,脸上充满惊慌的表情,而他身后则依序站着三名马车夫。
“什么事?札克。为什么马车停下来了?”
“爵爷,我们的马车里好像多了一位客人。”札克似乎不知如何措词才好。“她……那个……”
“客人?你是说有人偷偷搭上我的马车?”蓝洛奇公爵笑了。“又是什么想偷东西的小毛贼吧?你应付这种事应该很有经验才对,照老规矩先打他二十棍,再赶他下车。”
“不、不成的,她不是什么小毛贼。”札克急了。“爵爷,您不能打她。”
“不是毛贼?”蓝洛奇挑起一边眉毛,懒洋洋地笑了。“札克,我可不记得自己邀请过什么客人同行,无论这位客人是谁,现在他都得下车了,而且他一定得为这趟旅程付出一点代价才成。”
“唉!爵爷,你还是亲自去看看……这位、呃、客人……好了。”
“哦?你认为我必须亲自去看看?”蓝洛奇的兴趣被勾起了。“好吧,我就去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究竟有什么本事,能令一向冷静沉稳的你,慌乱成这样子。”
札克带头领路,引导蓝洛奇来到第三辆马车前,伸手掀开马车的帐幔。“爵爷,这就是我们的客人了。”
“是个女孩子!”蓝洛奇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丝绒垫上,香梦沉酣的赵梦芙,而她那份娇楚怜人、纯真无邪的睡容,洛奇第一眼几乎错觉到她仿佛不是人间女子,而是纤尘不染的精灵或仙子。
车厢内的梦芙睡得很熟,那一头柔亮如丝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半张俏脸,但尽管如此,在马车内的微弱灯光下,仍然可以清楚的看见她的容颜,紧闭的双眼像两弯新月,长得微卷的睫毛深垂如羽扇,酡红的双颊和淡红色的樱唇,是那么的纤柔娇楚,而在秀雅绝伦中,更流露着清绝于俗的明艳妩媚。
总之这个自己偷偷溜上马车、不知姓名的陌生少女,实在美得令人震惊。
“她喝醉了。”札克观察了半天,冒出一句话。
“你就只看出她喝醉了吗?”蓝洛奇直觉的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这名少女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溜上他的马车,如果他有理智的话,就该立刻叫醒这名少女,赶她下车,再不要多看她一眼。
“她喝光了爵爷您心爱的兰陵酒,难怪醉成这样子。”札克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只空了的酒瓶。“我看至少要醉上一天一夜才会醒。”
蓝洛奇又好笑又好气地瞪着他的忠仆札克。“还有呢?札克,你究竟想说什么?用不着卖关子了。”
“这位小姐一定是好人家的千金,她身上的衣料是纯正的丝绸,软滑光亮,真正的上等货。”札克正经地说。“还有,这里离最近的驿站还有几十里路,您不能将她一个人丢在这个荒郊野外。”
“哼哼,我几时说过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了?”蓝洛奇不悦地说。“我是那种人吗?就算这个俏妞是小偷,我也不会这样对付一名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