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小姐,你总算来了。夫人的宿疾又犯了,昨晚咳了一整夜,到天亮才睡了片刻。”江妈叹着气。“刚才吃了药,总算好了点。”
“哦?娘又犯咳症了?要不要紧?”玉璇忧急地问。“怎么不请陆大夫过来看看?”
江妈还没回答,彩依夫人已经先在屋子里说话了。“江妈,是不是玉璇来了?快叫她进来!”
玉璇关心母亲的病情,飞快地闪进屋内。“娘,江妈说您又咳嗽了?不要紧吧?待会儿我叫人请陆大夫过来看看。”
“玉璇!”彩依夫人制止了她。“愈大愈没规矩了,陆叔叔也在这里,也不先给长辈见礼,就这么喳喳呼呼的,哪有半点闺阁女儿的样子?要教陆叔叔笑你是野丫头了。”
“娘,您别转移话题,我在问您的病情呢?”玉璇娇嗔着分辩。“给陆叔叔见礼,哪儿比得上娘的身子来得重要嘛!”
“这孩子,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也不怕人笑话。”
“这里又没外人,陆叔叔也不会笑我。”玉璇偎在母亲怀中。“您别耍赖,快说!您是不是又犯咳症了?”她又转头去问大夫。“陆叔叔,我娘她的病——”
“一定是江妈又说了什么?她就是爱大惊小怪,我不过是老毛病,吃两剂药就好了。”
“可是——”玉璇还是忧形于色。“陆叔叔,到底怎么样了嘛?”
当着病人的面,陆大夫也不能说什么,温和地笑笑说:“玉璇姑娘,你不必担心,夫人的病不要紧,只是最近早晚天气凉了,要多注意避风。我已经开了药方,回头让我的书僮阿牛先送一副药过来,其他的你按方配药。”
“噢。”玉璇本来已经放心了,但是一抬眼却看见回头整理药箱的陆大夫对着她眨眼睛,示意她出去再谈,于是她立刻说:“陆叔叔,麻烦你跑一趟,真过意不去,我送你出去。”
“对了,璇儿替我送送陆先生吧!”彩依夫人说完,又大咳了一阵,脸色更苍白了,但她还是用力推开玉漩。“我不要紧,你先送陆大夫出门。”
玉璇随着陆大夫出了房门,来到外厅,陆大夫皱起眉头,长吁短叹了半天,才脸色凝重地对她说:“玉璇,彩依夫人的病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怎么了?”玉漩又惊又伤痛。“娘的病真的那么严重吗?”
“唉!这是痨症,她年轻时操劳过度,令尊十五年前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加上一直没有好好调养身子,现在实在很棘手。”
“陆叔叔,求求您,一定要想法子治好我娘的病,花多少钱都不在乎,我会想办法。”边说,玉璇边跪了下来。“陆叔叔——”
“玉璇,快别这样,快起来!”陆大夫扶起她,长叹一声。“不是我不尽力,而是我医术有限,以前我也对你说过了,彩依夫人的病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治。”
“您是说那位‘见钱眼开、见死不救’的叶大国手?”
“是啊!他是我师兄,可是本事却比我强多了。令堂的病只有请到他,才有治愈的希望。”
“喔,只有叶大国手能治吗?”玉璇脸色黯然。“没别的法子了?”
“玉璇,我也不必为师兄掩饰,他治病的本事是全国首屈一指,但是医术虽高,医德却不佳,眼中只有钱没有病人。”陆大夫说。“若是穷人,就是活生生病死在他眼前,他也无动于衷。”
“是,我明白,我也打听过了,叶大夫诊一次脉至少二十两银子,开张药单就要五十两,只要他肯开方子,普通一点的病就不怕了。”玉璇隔了一会儿才问:“陆叔叔,您看我娘的病,要花多少钱才请得动叶大夫?”
“唉!这是慢性病,要慢慢调理,随时看病人的情况治疗。”陆大夫计算了一下。“依我师兄的性子,遇上这种慢性病,那是他发财敲诈的好机会,病人不但每次得用豪华马车去接他过来看病,还得供应上等的水果点心,出诊金每次至少得要一百两,诊脉、开方另外算,总之没有两、三千两银子是不成的。”
上千两!玉璇倒抽一口凉气,她们一家人连主带仆七、八个人一年的生活费也不过是两、三百两,就算把这所宅子卖了也凑不出这笔巨款,何况这只是诊金,那叶大夫看病还有个规矩,药一定要在他开设的“纯德堂”抓药,药价比别的药店贵上一倍多呢!
“玉旅姑娘,你也别太烦心了。”陆大夫不忍见她烦恼。“来吧!这是我开的药方,总之夫人的病要多静养,如果能力许可的话,多给她吃点营养高的补品。”
“是!多谢陆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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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璇悒悒寡欢地回到自己房内,打开妆台的抽屉,取出一口长圆锡盒,打开盒盖,里面只有零星几样不值钱的普通首饰,玉璇郑重地拿出一本折子,翻开,第一页是个篆字图章,上面刻着“玉记”两字,第二页开始则是记着一行一行的存款记录,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存进银两若干,最后一行则是总数记明“连前总计存银一百一十八两五钱正。财记银楼。”
“唉!还是不够。”玉璇叹了一声,这是她偷偷存了五年的私房钱。“要是能发一笔大财就好了。”
“什么人发大财了?小姐,”绿云捧着一盆兰花进房,好奇地问。“又在看存折呀?你还真是个财迷精。”
“绿云姐姐,你说存钱为什么这么难呢?人家五年来拚命地存钱,只存这一丁点儿?”玉璇悒悒不乐地说。“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请得动叶大国手来替娘看病?陆叔叔说了,娘的病不能再拖下去,而他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那个守财奴叶大夫?请他看病要花不少钱吧?”
“陆叔叔说总要花上快三千两银子,要不然绝请不动叶大夫。”
“眼睛只有钱,不管病人的生死,这算哪门子大夫?”绿云气愤地说。“简直就是混蛋至极!”
“现在骂他有什么用呢!只怪我没本事赚更多的钱,要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娘这么痛苦。”
“啊?小姐,你这些年来省东省西,人家给什么,你都说要折成现银,原来是为了夫人。”绿云惊讶而感动地说。“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是天生的财迷精,见钱眼开,是不是?”
“没有、不是啦!只是你平常的表现实在太爱钱了嘛!”绿云不好意思地说。“可是你光是这样存钱,也存不了多少。”
“所以我才到处去打工嘛!”玉璇一下说溜了嘴。“像这两天早上,我就去七里塘卖花呀!”
“什么?原来你不是去闲逛,而是去七里塘卖花?那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该去的地方耶!”绿云的嘴张成大大的圆形。“夫人要是知道了……”
“只要你不多嘴,我娘怎会知道?”玉璇瞪了绿云一眼。
“那可不一定,我不多嘴,你自己说不定先露了马脚。”
“唉!”
“小姐,怎么又叹气了?”
“说来说去都是钱,为什么世界上有那种钱怎么花都花不完的有钱人,也有我们这种钱怎么赚都不够用的穷人呢?要是那些有钱人肯分点钱给我用就好了。”
“你又作白日梦了,小姐。”绿云抿嘴一笑。“咱们也不算穷呀,虽然房子小点、饭菜素淡了点,可也还是衣食不缺,比起真正的穷人要好得多了。”
“可是我还是喜欢当有钱人。”玉璇偏着头,娇憨地幻想着。“有钱人的生活一定很惬意,住的是有朱楼画槛的大宅邸、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啊!要是有钱的话,娘的病早就治好了。”
“小姐,你真会幻想。”
“对呀!我最大的幻想就是希望有一天,一觉醒来,咱们家门口停了大队的仆从,迎着一辆凤尾香罗的豪华马车,走进来一名衣履光鲜的管家,告诉我说我是某个贵族或富豪家失踪多年的千金大小姐,现在我的亲人找到我了,要接我回去当大小姐。”
绿云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小姐,你太不实际了吧!虽说你是夫人捡回来的弃婴,但是有钱人家怎么会把婴儿丢出来呢?”
“说的也是。其实我不在乎身世,我很喜欢这个家,更喜欢我娘,她收养了我这个身份不明的孤儿,一直当我是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玉璇急忙分辩。“就是这样,我才想要发大财,能有好多的钱,就可以买下一栋大别墅给娘,让她舒舒服服地住着养病,锦衣玉食,也不必像现在明明知道叶大国手能治她的病,却只能干瞪着眼空着急。”
“可是发大财和你变成有钱人家失踪的千金,又有什么关系呢?”
“傻绿云,如果我不是有钱人家失踪的千金小姐,光靠我打工赚钱,别说是一辈子了,就是十八辈子,也别想赚够钱,买大别墅、让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那——”绿云的眼珠转了转,忍住笑说:“那还不如小姐出去钓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回来当金龟婿,不就立刻发大财了?”
“你胡说些什么!我才不为了钱卖身呢!”玉璇红了脸,嗔怒地说。“再说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到哪儿去结识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
“唉!说的也是,毕竟有钱人的生活圈子离咱们太远了。”绿云停了一下。“看样子小姐还是当富贵人家失踪的千金小姐比较容易,我记得听夫人说过,当初她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的襁褓是很名贵的天丝绸,那可是有钱人才用得起的高级布料耶!”
“算了吧!就算是,谁晓得是不是家道中落,养不起孩子,才把我丢了出来?”玉璇摇摇头。“幻想总是幻想,我还不如好好打算一下,怎么样多赚点钱,就算请不起叶大夫,至少也要买点老山人参或灵芝这些补品给娘补一补。”
绿云凑了过来,一看存折就大叫:“哇!一百多两银子耶!二小姐,你居然存了这么多钱,真不简单。”
“这算什么多嘛?根本就不够用!”玉璇摇了摇头。“上好的老山人参,一支完整的就要二、三十两,只能炖三次,这些钱用完了,娘也吃不起几次人参。”
“只好买零碎的切片,那样夫人天天吃,至少可以吃上半年。”
“那怎么成?零切的人参都是劣质品,效果差多了。”玉璇不同意。“还不如不吃呢!”
“可是你只有这一点点钱,绝对不够去买上好的百年老山人参,小姐,我看只好将就一点了,谁教咱们家穷呢!”
“哼!我就说咱们已经很穷了,可是娘还一天到晚省下钱来去帮更穷的人。”玉璇有些怨怼地说。“她从来不考虑自己的身子,像昨天来了几个佃农求她,娘居然同意前五年的欠租都不用缴了,那可是一百多两银子耶!”
绿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夫人实在是面慈心软的好人,她就是不忍心见人受苦,张老爹也是不得已才欠租,他那块田三年里大水淹了两次,差一点就要卖女儿了,夫人怎么忍心再向他收租?”
“我也不是批评我娘做的不对,只是做这些善事也得看能力嘛!”玉璇埋怨地说。“娘就是这样,才弄得一身的病,到最后还落得没钱请大夫。”
“哼!这都要怪陆大夫啦!叶大国手是他师兄,为什么他师兄能治的病,他这师弟就治不好?真是没本事的蒙古大夫!”
“绿云!别瞎说,陆叔叔这几年帮了我们好多,你都不知道。”玉璇解释。“他不但不收诊金,还常常送些补药过来,不是他帮忙,娘其实早就撑不下去了。”
“我没说陆大夫人不好,是说他的医术太差劲了。”绿云辩解。“夫人的病他治了这么多年,不但不好,反而更重了。”
“话不是这么说,陆伯伯也不是没本事,只是他拜师学医时间太短,才三年他师父就去世了,他师哥叶大国手又藏私不肯多教他,所以他根本没学全。”玉璇详细地说。“其实如果与一般的大夫相比,陆叔叔也算是名医,只是我娘的病症本来就是最难治的病,他才会无能为力。”
“那怎么办才好?叶大国手出了名的见钱眼开,有人说他就算死了也会从棺材里伸出手来,向上香的客人亲自要奠仪哩!这就叫‘死要钱’。”
“这话谁说的?真缺德!”玉璇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形容得可真贴切,叶大夫就是这种人!”
“小姐,以后你要再出去打工,也带我一块儿去,好不好?”
“咦?为什么?”
“你也知道,我爷爷被冤枉下狱,多亏遇到老爷平反冤狱,不但救了爷爷,我们全家也免于被充军,爷爷特地送我过来服侍夫人,可是夫人却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从没让我做一件粗活,小姐有什么、我也一定有什么。”绿云眼眶微红地说。“我没什么可以报答夫人的地方,只好和小姐一起打工,多少也替夫人存下点医药费。”
“绿云姐姐,光凭我们两人打工能存多少钱呢?”玉璇满腹心事。“何况还瞒住娘,她要是知道了,非再气出一场病来不可。”
“那怎么办呢?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受病痛折磨?”
玉璇绕室沉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大叫:“有了!我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
“醉月台的花妈妈跟我提过好几次了,可以介绍我到她们那儿去吹笛子,每个月她可以付我三十两银子的高薪,客人赏的小费另计,这样子三、四年下来,大概也够请叶大夫过来看病了吧?”
“什么?去醉月楼吹笛子?”绿云想都不想就大声反对。“不成,醉月楼是什么地方?苏州第一大妓院耶!姜家再怎么没落,你好歹是官家千金出身,怎么能沦落到妓院去吹笛侑酒。”
“等一等,绿云姐姐,你先听我说完嘛!”玉璇说。“我不见客人,只在乐房和那些琴师、笙手一起吹奏乐曲,客人点了曲子,我们就吹奏,根本不会见到客人的面,很安全的啦!”
“那也不成,这事传扬出去,说姜家的千金在醉月楼出现,人家才不会想你是去吹笛子,一定以为你是做更不堪的事,我不同意!”
“绿云姐姐,你别这样古板好不好?”玉璇苦苦哀求。“我的名声重要,还是我娘的健康重要?再说我只是去吹笛子,花妈妈也同意一定保密,绝不会有人知道。”
“哼!花妈妈的话能相信吗?她是妓院里的老娼,会安什么好心眼?”绿云撇撇小嘴,不屑地说。“真不懂夫人的心意,居然还同意让花妈妈上门向她请安,这种人哪儿配上咱们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