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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玲珑恋歌 page 13 作者:孟笛

  想不到,第二次的约会还是被纪嬷嬷阻断了。

  为了确保成功,绿云特意将第二次约会的时间选在半夜,她满心以为深宵静寂、人声悄悄,再也不会有什么临时的意外,阻断玉璇和天磊之间的约会,谁知道天公不作美,半夜里突然风雨大作,纪嬷嬷亲自过来探视玉璇,并愿留在玉璇的绣房里打地铺相陪,须臾雨散云收,月色如玉,正是适合情话绵绵的花月良宵,但玉璇望着床前地铺上的纪嬷嬷,怕她一起来发现床上是空,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只能眼睁睁辜负花前月下、互诉衷情的大好良宵。

  这一夜,玉璇辗转反侧,一直被纪嬷嬷的鼾声扰得六神无主、心思不安,又为了错过约会而气苦万状,到了早上绿云过来为她叠被铺床时,发觉枕上全是湿湿的泪痕。

  *************

  向晚时分,花匠又来换过室内的鲜花,虽然已经是漫天飞雪的冬季,但王府内的温室仍然供应各式各样的鲜花,白天是色彩艳丽的海棠、蔷薇、芍药等观赏花,到了晚上摆进来都是香味浓郁芬芳的香花,例如栀子、玉兰、月橘、晚香玉之类,玉璇和往常一样,在粉青的宋朝官窖大花瓶底下,拿到了一封密札,拆开一看,是一阙短词:

  垂杨近远,玉骢行来缓,三里春风韦曲岸,目断那人庭院。驻鞭独自思惟,撩人历乱花飞,日暮春心惆怅,何时纫佩同归?

  看完全词,玉璇心头又酸楚又甜蜜又火热,她现在才知道,不只她在为相思所苦,天磊也深深地思念着她。那首词中的“三里春风韦曲岸”,明明白白指的是王府,唐代长安的王族亲贵,大多在曲江畔建有高楼别墅,其中以韦侯的宅邸最豪华,以后称世家巨富都用“韦曲岸”来形容,而“目断那人庭院”,是哪一个人,也就不言而喻。

  只是最后结语的“何时纫佩同归”,却让玉璇觉得不安,这句言词是用在离骚中的典故“纫秋兰以为佩”,可以解释做将玉璇看成是他的红颜知己,心中感佩不忘;然而“同归”的问句,是不是天磊有什么含蓄的暗示呢?

  玉璇没有其他人可以商量,只有去问绿云的意见,想不到绿云却给了她十分明确的答复。“小姐,诗词我不如你懂,可是这整首看下来,我猜想,世子他可能是要告诉你,他最近就要离开王府了。”

  “离开王府?”玉璇眼中含泪。“他……是要回去西突厥国了吗?”

  “二小姐,你先别泪汪汪的难过嘛!这是好事,该高兴才对。”绿云说。“世子心心念念就是想复国雪耻,你不也一直这样鼓励他吗?现在他一定是联络好了拥戴他的军民,要一举复国雪耻,眼看他就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你该为世子高兴才对嘛!”

  “我……是高兴。”玉璇的心情十分悒郁。“天磊这样子很好,他本来就是王子,是该争回属于他的王位,何况还有父母大仇要报。他如今想采取行动,一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只是我没想到他的行动这么快。绿云,你知道天磊什么时候要走吗?”

  “不知道耶!”绿云叹了口气。“昭青告诉我,世子好像已经联络好了东突厥国的国王,同意借他二十万的强骑兵,助世子复国,而西突厥国也有许多的大臣和军事将领同意拥戴他,他们都在盼望着世子回去领导他们。所以昭青和我猜想,世子大概不会留在王府太久。”

  “喔!那么他应该是在计划着如何逃出王府了。”玉璇低头看着天磊写给她的词,沉吟片刻才说:“何时纫佩同归?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小姐,你是说世子在词里面已经说了他要逃出王府?”绿云也凑上前。“他说了什么时候吗?”

  “嗯。这里好几次提到玉骢、驻鞭,那是骑马的意思,可是他住在王府,就算徘徊在我的绣房之外,也不可能是骑着马过来,所以这一定是临去时的告别。”玉璇解释。“而最后这句‘何时纫佩同归’,字面上看是说想带着我一起去,但用了问句,就表示他无法携我同行,希望求得我的谅解。”

  “啊?这样看来世子是真的要走了?什么时候?”

  “咦?真奇怪,你倒是比我还关心天磊的行程,为什么?”

  “那是……因为……”绿云未语脸先红,讷讷地说不出话。

  “怎么啦?绿云,忸忸怩怩的一点都不像你了。”玉璇看着低头拈弄衣带的绿云,忽然明白了。“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为了白昭青,他和这件事有关吗?”

  “小姐既然猜着了,我也不再隐瞒了。”绿云的眸中泛起浓浓愁思。“昭青他……想和世子一起离开王府。”

  “啊?他想和天磊一起走?”玉璇很惊讶。“可是他是王府的家臣,如果偷偷随着天磊走了,爷爷不会原谅他的。”

  “昭青也明白,他知道这样是背叛王爷,但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该轰轰烈烈创立功业,留在王府里等着王爷提拔,就算升官发财,也没什么了不起,所以他想追随世子,将西突厥国治理成世外仙境,让西域的百姓安居乐业,这样一来大明的北疆就会永保和平。”

  “想不到昭青有这么伟大的志向,天磊知道吗?”

  “嗯,世子本来是不肯带他走,但是昭青苦求了好多天,世子才同意。”

  “绿云,那么到了明年春天,这座王府里就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了。”玉璇幽幽长叹。“到时候别说再见,连传书递简,都是奢望了呢!”

  “难道世子他们明年春天就走了?”绿云大吃一惊。“这么快!”

  “我也是猜的,现在是冬天,可是天磊给我的词中提到告别,却都是春天的情景,所以我想他大概是准备春天走。”

  “小姐,难道你不想和世子一起走吗?”绿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能忍下这无尽的相思和牵挂吗?”

  玉璇一愣,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和他同去,天磊此去是要作战,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到时候不但不能帮他的忙,说不定还要他分神照顾我,这样岂不是拖累了他?”

  “小姐说的也对。战场上太危险了,小姐也不该去冒险。”

  “绿云,你想错了,我不是怕自己危险,是怕给天磊添麻烦。”玉璇叹了一口气。“再说为了娘的病,我又怎么能离开王府呢?”

  “可是世子一走,王爷要是逼你嫁到靖国公府,或者好一点是另外招个驸马,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是绝对不会让爷爷摆布我的人生,虽然他是我的爷爷,可也休想逼迫我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只怕王爷不这样想喔!再加上个靖国夫人在旁边猛敲边鼓,到时候我们俩怎能逃得出王爷的手掌心呢?”

  “放心好了,绿云。”玉璇胸有成竹地说。“对付爷爷一点也不难,我有办法。现在我只担心天磊,你能不能设法遣开纪嬷嬷,让我和天磊见一面?这或许是他临走前,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小姐,交给我吧!”绿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安排好这场约会不可。“我一定让你如愿见到世子,至少你得亲口向他道别,而且世子也一定有不少话想亲口对你说。”

  “绿云,还有一件事也要麻烦你呢!”

  “哎唷!小姐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从小到大你麻烦我的事还少得了吗?”绿云开玩笑地说。“这回又要差遣我去办什么事?”

  “这件事其实你也想做的,可不能算我差遣你。”玉璇拉着绿云到衣橱前,打开橱门指着一件纯白狐裘说。“我没去过西域,可是听娘说起过,西域都是大沙漠,夜里比咱们这儿的冬天还冷,我……是想……”

  “你想把这件狐裘送给齐公子?小姐,你没发烧吧?这件是女装的斗篷耶,而且齐公子比你高大多了,哪里穿得下?”

  “笨蛋!谁说要这样子送给他了,当然要改嘛!”玉璇笑骂着说。“我是想在他离开前亲手改一件狐皮背心,让他可以穿在盔甲里面,既保暖又轻便。你也该帮白昭青做件背心才对呀!”

  “这是好主意。”绿云想了一下,又有点为难地说:“可是现在到春天,不知来不来得及改呢?况且我也没钱去买布料。”

  “哎!买什么布料?靖国夫人送来这么多的狐皮大袄和貂裘,拿出来改一改就可以了。”玉璇边说边动手,从衣橱中拿出一件又一件的皮裘。“绿云你快来挑一挑,看哪件适合改。”

  “小姐,那是靖国夫人送来给你的,我怎么能——”

  “哎呀!你和我还分什么彼此呢?”玉璇瞪了绿云一眼。“要不然,衣料算我送白昭青,你出手工帮他改成背心,这总成了吧!”

  “可是靖国夫人如果发现了呢?那怎么办?”

  “傻瓜!她又没理由来查我的衣裳,再说这么多衣裳,她哪记得了那么多?”玉璇漫不在乎地说。“有事我去抵挡,你只管挑衣料,帮你的‘昭青哥’赶着做一套皮背心出来就好了。”

  绿云点点头,认认真真地在一大堆皮裘中挑选着,她和玉璇连忙了十多天,终于完成皮背心,给天磊的是一件紫貂,给昭青的则是一件白狐皮,手工都很精致,因为一针一线中都包含了两名少女的无限柔情。

  *************

  玉璇和绿云一直想找机会将这两件皮背心,送过去给天磊和白昭青,却碍于有一个如同牢头的纪嬷嬷在,始终无法如愿,不过她们两人仍在耐心等待机会,而机会终于来了。

  “小姐,请梳洗吧?”还不到初更,绿云就端了一铜盘热水,来到玉璇的妆台前。“白天上了一天课,也该累了。请小姐早些休息。”

  “我还不想睡。”玉璇手里拿着一卷蕙风词谱,正看得津津有味。

  “还是早点歇息吧!”绿云不但不理会玉璇的话,反而以半命令的口吻继续说:“白天上课,晚上还作诗填词,小姐真是太劳神了,我看你的眼睛都红了耶!去睡觉了啦!”

  玉璇好奇地看着绿云,却发觉绿云不住地对她睐眼眨睫,立刻会意到绿云必有深意,于是也很配合地打了好大的一个大呵欠,伸着懒腰说:“喔?都没注意到已经这么晚了,还真有些倦了,可不是该睡了吗?”便和绿云一起走进教室的里屋。

  “小姐,重新匀匀脸,再上个晚妆吧!”绿云递过来一条热手巾,很小声地在玉璇耳边低语:“和世子约了今夜。”

  “真的?”王璇大喜过望,但很快指了指坐在外房的纪嬷嬷。“她呢?怎么避开?”

  “放心吧!”绿云笑着作出打骨牌的手势。“针线房的李大妈和刘婶子她们,每夜都有赌局,纪嬷嬷最爱摸骨牌,她玩上手之后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管,我已经交代李大妈,一定要过来约纪嬷嬷去摸骨牌。”

  “原来是你在搞鬼,我说怎么这两天你一到晚上就催着我早早睡觉呢!”

  “二小姐若不休息,纪嬷嬷哪有空闲去打牌呢?”绿云笑着说。“现在她打牌入了迷,绝不会疑心咱们偷偷溜了出去。”

  玉璇已经匀好脸,淡淡地刷了刷娥眉,又在唇上抹了点浅浅的胭脂,才笑了笑说:“那现在我做什么呢?难道真的上床睡觉?”

  “你得装睡一下才成,至少得熄了灯,看起来像睡了的样子。”

  “绿云,那你可得快点回来,别让我在这儿干等。”

  绿云笑笑不答,收拾收拾妆台,高声喊着:“小姐,你早早歇息,婢子告退了。”说完,吹熄了灯,留下玉璇一个人,自己捧着铜盘、手巾、香粉等物品,出了玉璇的绣房。

  现在只剩下玉璇一人坐在黑暗中,房中静得让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促的心跳一下是期待、一下是紧张、一下是兴奋,玉璇自己都分不清是什么感觉了。

  她感到口干舌燥,但不敢倒水喝,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会惊动了纪嬷嬷和其他的侍女,正在彷徨无奈的时候,窗下亮起一点荧荧红光,推窗一看,竟是绿云手持一盏宫灯,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绿云,怎么不进来?”玉璇推开窗子,不解地问。

  “二小姐,我实在是没法子。”绿云站在窗外,苦笑着说。“纪嬷嬷真够狡猾的,她要去李大妈屋里打牌,居然亲自拿锁锁住了柔仪轩的外房门,现在只有委曲你爬窗出来了。”

  “好,你等一下,我立刻出来。”玉璇搬过一张椅子,踩在上面,轻易地跳了出来。

  *************

  约会的地点就在王府南侧的梅园,绿云只送到园门口为止,将宫灯交给玉璇。

  梅园内种了上千株红梅,冬天一到开得格外鲜艳,玉璇手中的灯光,映出白珊瑚般的雪地,梅树上也堆满了雪,宛如玉砌银雕,让人就像置身在虚幻的仙境一般,而玉璇一步一步走进这片纯洁无瑕、洁净优美的琉璃世界,白皑皑的雪,是她和天磊相会的鹊桥。

  天磊远远就看见玉璇纤丽窈窕的倩影,一步一步盈盈地向他走来,宛如踩着白云降临人间的仙女,是如此的清雅脱俗、不染纤尘,深深牵动着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灵魂。

  “玉璇!你终于来了。”天磊跑上前迎接她,两人站在一株梅树下凝眸相望,天磊的斗篷上堆了不少雪花,显然已经站了很久。“我在这里站了一个更次,好怕你来不了。”

  见到天磊丰神如玉、矫矫不群的身影,和他眸中深情专注的凝视,玉璇觉得恍若梦魂中,她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整个人紧挨着天磊的怀抱,委屈万分地说:“总算见到你了。你不知道,纪嬷嬷一直看得我死死的,出来一趟真的好不容易。”

  “我知道,你是为我在受委曲。”

  “天磊,你别这么说,我是自愿的。”玉璇柔声地说。“为你吃的苦,在我心里感觉起来其实都是甜蜜的。”

  “都是我害了你,如果你选了任何一位王公贵族当驸马,都会是一桩受到各方祝福的好姻缘。”天磊歉然地说。“可是你偏偏选了我,为我担心受怕,甚至还要欺瞒自己的爷爷,我真是害惨了你。”

  “天磊,我甘心如此,也从来都没后悔过。”玉璇真挚地说。“爷爷永远也不会明白,再多的金银财宝都比不上一颗真挚的心,你心里有我,我就什么都够了,也不再奢求其他了。你不必担心我,放心去做你的事吧!我总是永远、永远等着你。”

  玉璇不只声音微颤,她柔弱的娇躯也在发抖,天磊紧搂着她,心里阵阵绞疼,忽然听见嘤嘤啜泣,低头一瞧,玉璇脸上早已爬满泪浪,眼睫一眨一眨全是晶莹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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