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页竟然是一幅维妙维肖的人肖像画,画中少女明眸皓齿,娉婷玉女,手中拈着一朵娇艳的玫瑰花,朱唇微微上弯,似笑非笑,黛眉似蹙非蹙,衣袂飘飘,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曹子建笔下的洛水女神。
这个风姿绰约的少女,赫然就是玉璇本人,在人像旁边还有一行小楷题着——“秋水为神〓玉为骨”。
这幅画像是天磊在什么时候画的呢?玉璇完全不知道。
画像之后全是天磊自己做的诗词,每一句、每一首都深深地表达了他对玉璇的一片不悔挚情,王璇呆住了,难道他……
“一帆冷雨,有吴宫秋柳,留容小驻,笛里逢伊人,仙样丰姿画中语,我是瑶华公子,从未谈露风花絮,但深情一往如潮,愁绝不能赋;花雾,障眉妩,更明烛画桥,催打更鼓,琐窗朱户,一朝乌蓬梦飞去,何日量珠愿了?”
何日量珠愿了?这不就表示天磊对她其实早已深情以恋,他一直瞒得她好苦,让她一颗心始终悬在空中。
玉璇再往下看一首:
“云外起朱楼,缥缈清幽,笛声叫破五湖秋,整我图书三万轴,同上兰舟;镜槛与香篝,雅淡温柔,替侬好好上帘钩,湖南湖水凉不管,看汝梳头!”
玉璇低回再三,不断念着天磊的词,这首的题目为“心愿”,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心,而她一直以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自作多情呢!这个新发现令她狂喜、雀跃,一股甜蜜的暖流汩汩流过她的心田,羞涩而幸福的笑靥也悄悄飞上她的眉尖嘴角。
她不再逃避自己对天磊的深情了,她要明明白白地向天磊表示自己的心意,于是玉璇提起笔来,在这诗集的空白页上,也题了一首“摸鱼儿”:
“绣衣红,一花宵绽,歌筵初逢如梦,我侬生小苏州住,不悔十年吴语;君听取,未要量珠,只角山头路,惯居篷户,只阿母憨怜,零数仗郎护。筝和笛,十载学来竟是误,人生唯别最艰苦,王侯门第非侬宅,剩可五湖同去。君信否?便千万商量,千万依吩咐。花间好住,倘燕子归来,红帘只卷,认我写诗处。”
写完自己念了一遍,觉得不是很满意,但是一字一句都蕴涵着她的深情和依恋,也顾不得推敲字句了,她才刚放下诗册,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声,一回头正好看见倚在门边的天磊,他来了好一阵子,玉璇念那首“摸鱼儿”时,他全都听见了。
玉璇星眸流转,盼向天磊,正巧他也正以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她,两人四目相接,眸中俱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两人同时向前移步,紧紧地倚偎拥抱在一起,天磊灼热的唇已经印在玉璇的唇上,她闭目静静倾听自己的心跳,体会着那种被心上人拥抱兴奋而甜蜜的感觉。
良久、良久之后,玉璇才委曲地说:“你瞒得我好苦!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一个人空相思,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
“玉璇,我身负国仇家恨,又是孑然一身、流亡在外的孤臣孽子,根本没有资格谈感情,何况是玉洁冰清如你这样的佳人?”天磊吻着玉璇的鬓角说。“我不敢奢望你的垂青,只能默默祝福,盼望你一生一世都幸福快乐。”
“你太自私了!”玉璇眼中噙着泪说。“你明知道我对你……对你……的感情……你却让我一个人困在这情网中,存心要我为这份情缘,绵绵无尽期的相思下去。”
“我不向你表白,是因为我早已决定,要将这份情愫深深埋藏在心和魂的最深处,永远不向任何人提起。”天磊说。“我是个前途生死未卜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前途如何?怎能让你为我牵肠挂肚?”
“天磊,你别这么说。”玉璇凝视着天磊,无限依依地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复国雪耻,退一万步想,就算你不能复国,永远飘泊在外,我也愿意跟着你。我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王侯门第非侬宅,也不要你如石崇对绿珠那样,以十万斛的珍珠聘娶,我只盼能五湖同去,寒暖仗郎护,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天磊很感动玉璇的一片深情,但更多的却是惶恐和不安,因为现实毕竟是现实,他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王府养子。“玉璇,只怕现在的我连护你寒暖的小小能力都没有。”
“我知道。不必顾虑我,去做你自己想做和该做的事。”玉璇偎在天磊的怀中,柔婉地说。“我愿意等你,不只一年、两年,就是十年、二十年,我也会守着对你的承诺,永远等着你。”
“唉!我们两人,你玲珑似藕,我却是痴憨如蚕。”天磊的语气有些无奈,他对自己心中强烈的感情投降,也对玉璇的款款深情投降了,他不想再抑制这份感情。“可是藕和蚕同样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玲珑的解不开,痴憨的逃不了,这份万缕千束的情丝已经将我们紧紧纠缠在一起了。”
“天磊,我想我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好的,要不然你是西突厥国的王子,我不过是苏州民间的平凡少女,怎么会千里迢迢地相会在金陵呢?”
“你的小脑袋瓜子里永远有说不完的新鲜点子!”天磊爱宠地拧了拧玉璇的脸颊。“既然你的心思这么玲珑剔透,我有一只从西突厥国带来的玉玲珑,就送给你,自从国破家亡之后,我的一切不是大明皇帝的赐赠,就是宝亲王送的,只有这个,是我离家前,母后亲自为我佩戴的饰物,也是唯一属于我自己的财产,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玉璇接过那只上好和阗玉雕琢而成的玉玲珑,无限珍惜地轻轻抚摸着。“谢谢你,天磊,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一生一世都会好好珍惜它。”
“你没有什么要送我的吗?”天磊突然提出要求。“玉璇,你难道不礼尚往来,回赠我什么东西?”
“啊?”玉璇一愣,忽然领悟到天磊送她玉玲珑的意思,不只是定情的信物,也是定聘的证明,他是在向她求婚呢!而她当然也该回赠婚约的信物了。想明白这点,她不禁又羞又喜,脸上飞起两朵彤云,但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只短笛,递给天磊,低低地说:“这不值什么钱,是小时候我娘亲自为我削的紫竹笛,从小到大我都带在身边,片刻不离,现在我也把我最珍惜的东西送给你。”
“玉璇,以后我也会片刻不离地带着这只短笛,就像永远把你的心意带在身上一样。”
说完话,天磊温柔地将玉璇拥入怀中,相偎缱绻。他们两人都明白,虽然没有盛大的仪式,也没有旁人的祝福,但是他们两人心中的深情相结,早已经千丝万缕地牢牢系住今生姻缘,刚才交换的玉玲珑和紫竹笛不但是定情的礼物,也是互相许下终身厮守诺言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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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和天磊互相表白心意之后,玉璇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她时喜时怒,乍愁乍乐,有时候又整天神思缥缈,茶饭无心。
而她这种心神不宁的行为,第一个瞒不过去的人便是绿云。自从玉璇和天磊两人互诉私衷之后,玉璇总是魂不守舍,两眼迷茫地凝望远方,又喜又愁、时而皱眉愁叹、时而舒眉齐笑,情眸默默。
绿云冷眼旁观,早就看出不寻常了,她很明白玉璇不寻常的举止是为了什么,无论是千金闺秀或小家碧玉,只要是豆寇年华的少女,一旦牵动情丝,哪一个不是恍在梦魂中呢?
“小姐,我真担心你。”绿云趁着替玉璇梳妆时,说出心里的话。“担心你会露出马脚。”
“什么事露出马脚?”玉璇死不承认。
手握着玉璇一把又软又亮的长发,正用象牙篦仔细梳理的绿云,垂下头避开玉璇从镜中注视着她的目光,绿云是怕自己忍笑的表情被玉璇看见。她心里悄悄地想:小姐这副神魂颠倒的模样儿,分明是为一缕情丝牵系芳心,只是不知道她的意中人究竟是谁?要是率直揭穿,明明白白去问她,她一定恼羞成怒,那不但自讨没趣,而且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玉璇不懂绿云心里曲曲折折的想法,见她沉默不答,便提高声音追问:“绿云!我在问你话呢!”
“我是看小姐自从那天没逃出王府,回来以后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绿云试探地说。“侍女们都在猜疑,担心二小姐有心事或生病了,商议着要禀告王爷。”
玉璇自然明白自己为什么神思不属,因为她无论何时何地,心心念念都在想着天磊,虽然同住在王府,但是为了避免恋情曝光,她和天磊却得避开众人,而最近靖国夫人又加重她的“淑女课程”,结果玉璇和天磊的黄昏约会无形中就被阻断了,但愈是见不到愈是思念,真是咫尺天涯、相思无限。
不过,玉璇也不想对绿云坦白,她压低声音,努力装作平静无事的样子问:“我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呀!你说说看!我怎么恍惚?”
“就是……就是常常心不在焉,人家和你说话,小姐老是没听见。”绿云迟疑了一下又说:“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小姐老是一个人托着腮沉思,无缘无故地发笑,要不然就是望着天空发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红了脸,教人弄不懂你心里想什么。”
“真的这样吗?”想到自己这些魂不守舍、一副害相思病的样子,都被绿云看见了,玉璇惶恐地问:“还有谁看见我这样?大家都在背后议论我,对不对?有人去告诉爷爷了?”
看到玉璇慌张的样子,缘云忍不住笑了。“只有我才看得出来。没人知道小姐的秘密心事,除了我!”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哪敢撒谎?”
玉璇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娇眼慢回,这才发觉绿云神情古怪,她嗔恼地低斥:“绿云,你这刁丫头!又来套我的话,我哪有什么秘密心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八道。”
“哦?我胡说八道?”绿云扮了个鬼脸。“那么我把小姐最近心神不安的样子禀告王爷,也没关系了?既然你没什么心事,那就一定是生病了,得找个大夫来看看,可是……就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专治相思病的大夫?”
“嗳!绿云,好姐姐!”玉璇急忙拉住转身要走的绿云,哀求着说:“只有你能帮我了。”
“这会儿又装得可怜兮兮,刚才那抵赖的本事怎么不拿出来呢?”绿云抬高姿态,好逼出玉璇的真话。“你什么事都瞒着我,我也犯不着替你担风险,当然得一五一十向王爷回禀了。”
“好姐姐,是我错了嘛!以后我什么事都不瞒你,一定坦白。”
“若不是看你还有三分诚意,我真不管你的事。”绿云突然压低声音说:“我猜,能让小姐神魂颠倒的人,大概是那位齐天磊公子吧?”
“你……怎么……知道?”
“我早说过齐公子文才武略,无不是一时之选,而且又斯文又儒雅、俊逸神秀,本来就很容易得到少女的青睐。”绿云边说边偷观察玉璇的神情,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何况你最近一听见有人提到天磊公子如何如何,就一副满脸关切的神情,我要是还看不出来,岂不成了睁眼瞎子?”
“好姐姐,你既然都知道了。”玉璇顾不得少女的矜持和害羞,大着胆恳求。“我又只拿你一个人当自己人,你千万要帮帮我。”
“我不懂,你和齐公子不是王爷最宠爱的两个儿孙辈吗?而且你们两人又是郎才女貌,王爷为什么放着现成的一对佳偶不去撮合,却偏偏要拆散鸳鸯,分别将你们另许他人呢?”
“这其中还另有隐情呢!”
玉璇老老实实地说出她和天磊的困境,在宝亲王眼中,玉璇和天磊虽无血缘关系,但在名分上仍是兄妹,岂能兄妹成婚?加上靖国夫人百般怂恿,王爷才分别为她和天磊订下亲事。
“我才不要嫁给靖国夫人那白痴儿子呢!我要跟着天磊到西突厥国去,可是爷爷一定不肯放我们走,他要是知道我和天磊彼此相恋,非逼我立刻嫁到靖国公府不可,我得瞒住爷爷,让他以为我不喜欢天磊才行。”
“可是这也瞒不了多久。”绿云摇着头说。“齐公子既然有意复国,早晚会离开王府,到时候王爷再逼你嫁人,小姐如何推托呢?”
“所以,就要靠绿云你帮忙了。”玉璇说。“先拖住一段时间,我再想法子和天磊一块儿逃出去。”
“眼前呢?二小姐。”绿云皱着眉。“莫非你和公子就一直避不见面,瞧你整天想着他,活像害了相思病似的,早晚会给王爷识破。”
玉璇愁容顿现。“我也想见他一面。可是我整天守在绣阁里学着当大家闺秀,走到哪儿都有大群的婢女伺候着;天磊现在的行动也不自由,爷爷疑心他偷偷和西突厥国的旧臣有往来,也派了一大堆护卫在他身边,名为保护,实为监视,我真快愁死了呢!”
“要是能通个消息就好了。”
“绿云,你帮我送个信,好吗?”玉璇以恳求的眼神注视着绿云。“我只想告诉他,我很好,也想知道他好不好。房门前这道院墙就像是鸿沟;他在那边、我在这边,却只能遥寄相思。”
绿云大为同情,但却觉得送信不妥。“二小姐,王府里规矩多得很,我也不比你自由多少。而且动笔墨写信很容易被发现,到时候成了铁证,王爷那关就瞒不过去了。”
“那么,好姐姐,怎么样才能想个法子,让我见天磊一面?”
这比传递情书更严重,也更麻烦不容易办,但是见到玉璇一片痴情在九曲柔肠中千回百折,绿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而她那一声声的“好姐姐”,更仿佛有着千钧之力,压得她不得不全力以赴。
“那就让我来想想法子。”绿云很吃力地说。“不过究竟办得成、办不成,我可没把握。”
“一定会办成的,我对你有信心。”玉璇笑得很妩媚。“谢谢你,绿云,你对我太好了。”
这真是个绝大的难题,绿云想了几天几夜,终于想出了法子,她建议玉璇向王爷要求,要到金陵城中最负盛名的净月庵中烧香祈福,天磊可以表示自愿护送,到了净月庵,绿云会设法遣开随从的仆从侍女,让他们两人有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