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洁霓和玮桓这两个当事人呢?”翌轩的声音很冷静。“有没有他们的消息?”
“这倒是没有,本来江南一带办喜事,新娘子出嫁前的半个月,要宴请闺中姊妹,称之‘辞嫁’,”侍书想了想说:“可是听说因为连小姐发了愿心,替未来的公婆祈福,要斋戒茹素半个月,所以就省了这‘辞嫁’的仪式。”
“哦?这样子吗?”翌轩脸上浮起了笑容。“那么应家少爷呢?马上要当新郎倌了,他总不能像新娘子一样,也找什么借口躲起来不见人吧?”
“少爷你还真猜中了,这一阵子应公子果然不见人呢,来了客都是应老爷亲自接待,从没人见过应公子。”
“啊?这是为什么?”小蛮语气惊惶地问。“难道桓郎、他出了什么事?”
“百灵公主且莫着急,应公子很好,小的在外打听了,好像应府老夫人说了,应公子的星宿、流年犯了冲,才为他祭过值年太岁,这一阵子不见外人,要到成亲之后才能出大门。”
“他、他怎能成亲呢?”小蛮带着哭音说。
“小蛮,你别慌,这件亲事大有文章,”翌轩分析着说。“依我看,玮桓和洁霓两人一定是被软禁起来了,他们两人始终不露面,就表示对这件婚事一定是抗拒不从。”
“那、可是他们都被关在家里,出也出不来,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
“唉!我一定得和洁霓联络上才行,只是景琛这个人精明能干、心思又细,现在他一定防范洁霓很严,要怎么样才能瞒过他的耳目,倒是不容易。”
“文大哥,求你快想个法子。”
翌轩正在沉思,突然门上一阵敲门声,侍书过去开了门。“文相公!苗姑娘!”门外站的是店小二,还有一个满面虬髯的老翁,赫然竟是翌轩的旧识波斯胡。“‘古月雅集’的胡大老板来拜访苗姑娘。”
“胡老,你怎么来了?”翌轩十分惊讶,他这一趟来并未通知任何人。
“咦?怎么会是你,文相公,你又到扬州了?”
“胡老,你今天来是——”
“小老儿是受了连家姑娘的请托,送这个盒子来给一位苗姑娘,”波斯胡莫名其妙,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盒交给小蛮。“连姑娘还交代了要请苗姑娘去我府上看看一些东西。”
小蛮一打开锦盒,映入眼帘的正是翌轩送给洁霓的那只螺甸盒子。“是洁霓!”翌轩高兴得大叫起来,并从小蛮手中接过盒子,只不过翌轩失望的发现,螺甸盒子里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抬头看着波斯胡,则希望他能说出洁霓要他带来的消息。
“胡老,你怎么会遇上了连姑娘呢?”
波斯胡很老实的回答说:“文相公,那天咱们扬州首富连府的大小姐,专程是到我那里采办嫁妆的,哎哟,那天真是好大的排场,又是车夫、轿夫、保镳,又是服侍的丫头、老妈子,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哩。”
这等于告诉翌轩,洁霓被监视得很紧。
“哦!连府的嫁妆想必十分名贵,倒不知买了些什么?”
“好东西自然是不少,不过最有趣的还是连小姐亲自指定,要小老儿去买一幅远航图及一种百灵薰香,”波斯胡说。“小老儿从没听过什么远航图和百灵薰香,可是连姑娘一口咬定在‘栖凤居’住了位苗姑娘,专卖上等香料,要小老儿拿着这只盒子,买满一整盒的香料。”
“原来她是透过这种方法传讯息给我们。”翌轩和小蛮都明白了洁霓的意思。
小蛮接着问:“那连姑娘还说了什么?”
“喔,连姑娘还交代她五日后会到小老儿店中看货,要苗姑娘带着长安来的名香,一起去给她挑选。”波斯胡说完了,才问翌轩。“文相公,连姑娘要看香料,怎么会和你扯上关系呢?”翌轩已经猜到,三日后洁霓一定有什么安排,但是如果在波斯胡的店中做手脚,非得需要他大力配合不可,因此简略说明了他们四人的关系,波斯胡听了大起同情之心,立即拍着胸脯向翌轩表示愿意拔刀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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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霓!”在波斯胡准备好的密室中,乍见伊人的脉脉情眸,翌轩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分开的十几天就像十几年似的,好不容易又见面了。”
洁霓也有着如梦似幻的感觉,多少天朝思暮想,心底有无数的话想倾诉,但她只觉得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怔怔地望着一步一步走向她的翌轩。
翌轩远远的就伸出双手,他的手红润修长,像块具有魔力的磁石般,紧紧吸住了洁霓的双手,他们两人双手交握着,彼此濡染着对方的温暖,由手上暖到心上。
“你不知道,为了你,我受多大的罪!”洁霓眼圈微红,语带怨怼地说。“哥哥一直拿我当囚犯似的,派人寸步不离的看住我。”
“洁霓,你受委曲了。”翌轩又心疼又是激动,抱住了洁霓。“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要带你走,不管会怎么得罪景琛,我也要带你走。”
洁霓偎在翌轩怀中,过了一会儿等他略略平静下来,才说:“我们哪里能一走了之,且不说不能丢下小蛮和桓哥哥,就算我们俩悄悄的走了,用不了两天还不是又给我哥哥派人截了回来。”
“我带你回长安去,景琛手下有人,我也有十八万名的神策军,大可和他斗一斗。”
洁霓吃了一惊。“怎么?你想抢婚?”
“抢婚就抢婚,我怎么样也不让你嫁给别人。”翌轩霸道地说。
洁霓噗哧一笑。“你忘了你可是堂堂京师神策军的统领,更是官封二品的大将军,私抢民女可是重罪哦!”
“我顾不了这许多,总之我要带你走就是了,”翌轩坚定地说。“就算是你大哥也不能阻止我。”
“翌轩,别说赌气的话,”洁霓伸手掩住他的嘴。“一边是哥哥,一边是你,我不要你们两人相斗,哪一个有什么事,都会令我牵肠挂肚、终身难安。”
“那你要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嫁到应府去?”翌轩急了。
“就算你肯,小蛮公主人家也还不肯呢!”洁霓瞥了瞥外厢,小蛮一个人坐在那里,将内室让给他们两人先说一阵情话。
“你的意思是?”
“我早就想好法子了,哪像你动不动就想抢婚,”洁霓揶揄地说。“快去请小蛮姑娘进来,我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洁霓的计策很简单:就是“李代桃僵”再加上“远走高飞”两计合一。“待会儿小蛮就藏在我的软轿中,和我一起回家,先在我房里躲两天,然后等应家来迎亲时,迎过去的就是小蛮公主了。”
计是好计,但是实行起来似乎太困难了。“这办得到吗?小蛮在你家如何不让人发现?”翌轩问。“特别是你大哥,他的精明我这老同学最清楚不过了。”
“没问题,我的卧房很大,十个人也住得下。而且这两天我又和哥哥生气,根本不肯见他,连他派来看管我的人,我也大发了几顿脾气,将他们赶到门口站着,待会儿我让他们把软轿直接抬进房里,再和小蛮一起下轿,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可是小蛮上了花轿后,你怎么办呢?”
“我大哥现在就担心我从花轿中偷溜,他一定会亲自押轿送新娘子过门,”洁霓诡诈的笑了起来。“我只要在房里躲一阵,等大家走光了,再从后门溜出来,那就成了。”
“好计!到时候我就带着你回长安去。”
“到时候哥哥和应世伯他们发现了,小蛮和桓哥哥堂也拜了、亲也成了,他们想反悔不认这个媳妇也不成了。”
“哈哈哈,洁霓,你真是女中诸葛,这一招‘李代桃僵’之计,连你大哥也想不出来。”
“我大哥再精明,这回也非叫他上个大当不可。”洁霓想到景琛最后发觉真相时的脸色,不禁大乐。
小蛮感激得对洁霓盈盈施礼,柔声说:“连姊姊,多谢你成全我和桓郎,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可是我又担心你和文大哥两人以后怎么办呢?”
“小蛮,你安心做你的新娘子去吧,”翌轩笑着抢在洁霓之前说。“至于洁霓嘛,我打算带她上长安,回我家去,以后我会好好待她,你不用担心。”
“文大哥,你一定要好好待洁霓姊姊哟,像她这样又聪明、又美丽的女孩子,再也找不着了。”
“小蛮,我哪敢不对洁霓好呢?你今天可不是见识到她的手段了,”翌轩开着玩笑说。“我如果敢有什么二心,她随便动个小指头,还不整得我死去活来吗?”
洁霓嗔恼地打了翌轩一下。“我哪有那么凶,说得我活像头雌老虎了。”小蛮、翌轩都笑了。
“连姊姊,你这条计策可告诉了桓郎?”小蛮忽然想起来,玮桓那边不知怎么样了。
洁霓皱着眉说:“我根本没机会对他说,哥哥防范又严,连叫春纤送个口信都不成,所以我一直没法子告诉玮桓呢!”
“那怎么办?他心里一定急死了。”小蛮难过地说。
翌轩也想到了一件事。“洁霓,应世兄如果毫不知情,万一他闹着不肯和小蛮假扮的你拜堂,这条计策就行不通了。”
“不肯拜堂是不会的,玮桓最孝顺他的奶奶,老奶奶求他,他肯定会行礼如仪,我怕的是他不肯进洞房,那可就辜负了和小蛮妹妹的良宵花月夜了。”
“连姊姊,大家说正经话,你又来取笑人家。”
“我说的也是正经话呀,难道你想在洞房夜独守空闺?”洁霓笑着说。
翌轩也帮腔了。“小蛮的身份不能在进洞房前揭穿,洁霓,你得帮小蛮想个法子让玮桓进洞房才行。”
洁霓的眼珠子转了转,猛然计上心来,她拍着手欢然叫道:“有了!小蛮你过来,我跟你说,到时候你……”小蛮边听边点头,脸上也浮起了喜悦的光彩与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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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三,云淡风轻,是极清爽的初秋天气。扬州城里一片喜气洋洋,应、连两府联姻的喜事,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大街上万头钻动,挤满了来看嫁妆和迎亲队伍的男女老幼。
送嫁的队伍极长,浩浩荡荡长达两条街,最前面是十二匹毛色纯白、身披红缎的马队在前引导,接下来是锣鼓队,然后是一长串抬嫁妆的脚夫,竟足足有三百多人,每件嫁妆都是大红蜀锦盒子装在红木架子上,围绕着花轿前后的共有六名妙龄美婢,都是陪嫁的丫鬟,但是洁霓最亲近的春纤却不在其中。
“你哥哥出手倒豪阔,这一副妆奁就是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显然他也是真心疼你的了。”翌轩从船上遥望送嫁队伍,转过头对着偎在他身畔的洁霓说话,任何人都想不到今天的新娘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包。
洁霓叹了一口气说:“这样欺骗哥哥,我心里也很难过,可是哥哥一点都不肯听我说,不得已只有出此下策了。”
“其实我明白景琛为什么要将你许配应家,他是为了争一口气,扬州应府是大唐十大姓之一,首屈一指的名门贵第,你嫁了过去,连家的门第也会跟着抬高不少。”
“我哥哥一向不是重视门第之人,也不知为了什么,三年前他突然变了,没日没夜地工作,他赚了许多的钱,可是笑容却比以前少了。”
“唉!景琛会这样,全是为了我们的小师妹陆倩瑶。”
“陆倩瑶?好美的名字。”洁霓又吃惊又好奇。“只是我怎么从没听过这个人呢?”
“她家是有名的金陵陆氏,外面有句歌谣说‘海龙王不敌陆龙王’,就是形容金陵陆氏的富贵。”
“哦,就是当今皇后一族的金陵陆氏吗?”洁霓眨着眼问。“听说陆氏联姻的对象不是王侯、就是巨贾豪门。”
翌轩向洁霓解释说:“当年我和景琛都在璞玉书院念书,师母是倩瑶的姨妈,因为这层关系她也到璞玉书院念了三年书,景琛和倩瑶两人默默含情,经常是同学们取笑的对象。”
“啊?你是说我那个严肃正经、对女孩子从不正眼瞧一眼的大哥也会谈恋爱?”洁霓瞪大双眼说。“何止会谈恋爱,你大哥当年在书院里有‘风流才子’的雅号哩,而且还有许多女孩子倒追他呢!”
“真的吗?”洁霓的睫毛快速的眨动着。
“我一直以为景琛和倩瑶早已心有所属,上回到你家发现他还是单身,颇出意外,现在看他不顾一切的要替你选个系出江南名门的夫家,难道他和倩瑶之间,有了什么意外的变化?”
“我从没听哥哥说起这些事,”洁霓想了想说。“我娘也常常要求哥哥成亲,可是哥哥总是推三阻四,原来他心目中已经有了意中人。”
“唉,这件事现在咱们也想不出头绪,以后再设法查清楚吧。”翌轩怜惜地拥住洁霓。“风大了,到船舱里去休息吧,马上就要开船了。”
“这一去,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洁霓依依不舍地看着河岸上的街道。“让我多看两眼故乡景物,以后这都是梦里风光了。”
翌轩突然低头在洁霓耳边说:“你不用担心,等咱们俩生了个白胖儿子,我再正大光明地带着你回娘家,到时候你娘有了外孙、你大哥也有了外甥,就不会再生气了。”
“啐!死没正经,谁要生什么白胖儿子了?”洁霓红晕满面,握起了拳一路追打着翌轩到船舱里去了。
当晚,洁霓和翌轩的小舟已经离扬州很远了,他们两人吃过了晚饭,并肩坐在甲板上,头上是闪烁的星光,漆黑的水面上飘浮着昏黄的万点渔火,一片温馨而迷人的景致。
“嘿!今晚的小蛮代替你做了新娘子,不知道现在玮桓发现了真相没有?”翌轩笑着问。“他揭开红巾盖头的那一瞬间,一定又惊又喜。”
洁霓摇着头说:“我猜桓哥哥一定还在中庭里徘徊,忖度着该来对我这个他一向视如亲妹妹的新娘子说什么才好。”
“咦?你不是告诉了小蛮一条计策,可以让玮桓一定进洞房吗?”翌轩感兴趣地问。“你怎教她的?”
“你猜嘛!猜着了我有赏。”洁霓微仰着脸,星眸半闭,那娇憨的模样别具魅力。
翌轩只顾着看她,竟忘了回答洁霓的话,洁霓睁眼一见翌轩只是痴痴地凝视着自己,娇羞地嗔道:“做什么老是这样看人家?你猜不着什么法子,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