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的心跳好快、气息不稳,可是她还是用尽全力向前跑,像是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死命地跑。
快没办法呼吸了。
她停下来,弯着腰,剧然喘息。
她直直盯着地上的红砖许久,一瞬间她明白自己在逃避什么了--结婚,她不想嫁,不想嫁给哲恺。
天哪!她仰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市区最繁忙的路段,上班的人潮渐渐多了起来,每个人都惊异地看着她一身华丽的礼服,却狼狈地立在街上。
不是每天都有逃跑新娘吧!她苦笑。
现在怎么办呢?
要回去,要跟一大堆人说对不起,最重要的是,要跟哲恺道歉。
好多事要做,可是光想到就头疼啊!
她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拖着沉重的步伐。
在等红灯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一旁是电器行,此时店面的一整面电视墙正播放着新闻,她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
“本公司的新产品新增了几项功能。”
小舞全身一震,她极缓慢、极缓慢地转过头去--
那张脸,那张永不融化的扑克脸。
那是那天他接受采访的画面,竟在此时此地让她看见了。
天!她既震骇又贪恋地将他每一个轮廓、每一个动作都收进眼底。
她爱他,无可救药地爱上这个冷血的男人。她蓦然体认到,这是她永远无法欺瞒自己的事实,而他此时的出现,像救赎。
***
“她在哪里?”杜天羽气急败坏地闯进小舞家里,一把就揪住高哲恺的领带,怒气冲冲地问。他没有注意到,现场并没有办喜事该有的热闹欢乐,反而每个人都愁眉苦脸;他没注意到,事实上,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脑子里想的只有阻止这场该死的订婚仪式。
他甚至不惜敲昏她的脑袋直接把她丢上车带回家。反正她的脑子已经够蠢了,这种撞击不会让她变笨多少。
问题是……
“她在哪里?”
“不见了。”高哲恺面如死灰。”她不见了。”
“你说她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她跑掉了,在礼服公司化完妆就跑掉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也没联络。”高哲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杜天羽瞠着他,片刻才听懂他的话--她跑掉了。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他猝然吼道。”为什么不去找她?”
他的气势本来就很强悍,加上这么一吼,立刻让高哲恺打了个哆嗦。
“我……我不能走哇,我们家的亲戚都在这边,还有很多事都等着我去……”
“有什么事会比找到她更重要?天知道那个蠢女人跑到街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这一吼让全部的人都静肃,惶然地仰望着他。
这群像无头苍蝇一样忙了一整个早上的人,一下子全都被这闯进来的陌生男子的气势撼住,他们很自然地以他为领袖。
“哪位是小舞的父母?”他皱眉一吼,立刻有一对中年夫妇举手站了出来。
“你们了解小舞,请把她可能去的地方列出来。”
“喔!是的。”
小舞爸妈列完清单,杜天羽立刻分配工作,男方亲友负责名单上半部分,女方亲友负责名单下半部分。
“分头去找。”他一声令下。
“是。”乱哄哄的人群立刻有秩序地鱼贯走出小舞家大门,开始找人任务。
“你不要走。”杜天羽拉住正要走出门的高哲恺,冷冷眼着他。”你负责在这里统筹。”
“可是,小舞她……”
“我会找到她的。”语毕,杜天羽撇下他离开。
***
她究竟在哪里?
接近午夜时分,杜天羽才终于回到台北的住处,他又累、又急。又气、又担忧。
“小沈,今天辛苦你了。”他揉揉酸痛的脖子,对小沈说。
“别这么说,老板,我也很担心小舞啊!”
“嗯。”
车子驶近他的住处。
“明天可能要再跑一趟。”
“没问题,我七点来接你。”
“好。”杜天羽闭上眼,让疲惫的双眼稍事休息。
“老板!”小沈突然惊叫。
“什么?”
“你……你看,那……那该不会是小舞吧!”
大门前有一团淡粉色的身影,车子停下来,杜天羽急急开了车门,冲过去。
真的是她?
她的身子在地上蜷成一团小球,双手抱着膝盖,那原本埋在膝上的小脸仰起,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天羽……”
他瞪大眼,欣喜、惊讶、放松,各种情绪在胸中爆开,最后化成了一段更强大的力量。
“你该死的蹲在这里做什么?”他愤怒地暴吼出声。
“我在等你。”她说得理所当然。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一整天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找你找翻天了?”
小舞畏缩一下。”我从婚纱店逃走,身上没带半毛钱,所以我就沿路搭人家的便车,一直到这里。”
“你穿这一身礼服从台中搭便车到这里?”杜天羽快气疯了。”你有没有一点脑子?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你真是……”他气得说不下去了,想到一整天的焦虑,还有她可能发生的事……
“可是我没碰到什么坏人啊!大家都很热心。”
“够了,闭嘴!”他吼她。
“小沈,你先回去。”杜天羽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小沈说道。
“噢……好。
小沈把车开走后,杜天羽开了门。
“进来。”他对小舞说。
她试着站起来,可是蹲太久了,脚都麻掉了。
“啊!疼。”
“麻烦的女人。”他低咒,弯腰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到了屋里,他一路把她抱到楼上的寝室,丢在椅子上。
“瞧你这样子,进去洗个澡!”他命令。
她确实很狼狈,脸上的妆花了,头发也乱得要命,再加上沾上泥土的礼服。
小舞顺从地进了浴室,洗了个澡。
半个小时后她出来,身上穿着白色宽大的浴袍,头发湿湿地披在肩上,还滴着水。
杜天羽在另一间浴室也梳洗过了,正坐在沙发上,等她出现。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舞低下头,玩着浴袍的系带,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我……我不想结婚,不……不是……我不想嫁给哲恺。”
“为什么?”他神情严肃地问,全身肌肉绷得好紧。
“因为……”小舞深吸口气,抬眸。”因为我爱的人是你。”
他震动了一下,但随即沉下脸。
“那个梦呢?你不再相信前世这回事了吗?”
小舞摇摇头。”不了,我喜欢你,也许前世我爱的是另一个人,我不知道,但我确信今世我爱的人是你。”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任性、很不负责任!?”他厉声斥责。”之前你说什么我是你前世的恋人,拼命纠缠我,后来又说搞错了。不只这样,你答应嫁给高哲恺,却又临时逃走,你知不知道这样会造成大家多少困扰?”
他每说一句,小舞的头就垂得愈低,最后简直要贴到胸口了。
“对不起嘛,我以后不会再迷惘了,从今开始,我就只喜欢你,可不可以?”
他的下颚板紧,不发一语。
小舞的心黯了下来。
“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她幽幽地吐出字句。”我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努力的。”她颓然转身。
“你去哪里?”他僵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想你不会想看见我,我去客厅睡好了,明天一早就走。”
这蠢女人,非要气死他才甘心吗?杜天羽忿忿地想。
“我今天早上去台中找你。”他粗声说道。
“你说什么?”小舞回头,愕然地瞅住他。
她果然很笨,可恶!非要他讲那么白才行吗?
“我去,是为了阻止你订婚。”
小舞双唇微张,呆立,世界仿佛在她身边旋转,再旋转。
“为……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呆呆地问。
他的脸色铁青,下一瞬,却又狼狈地泛起红光,难得地撇计目光。
“笨!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他喃喃低咒。”会去找你当然是……”他说不出口,那几个字好像卡在喉咙,下不去,也上不来。
“当然是……”小舞试探的问。
“你到底想怎样!?”他恼羞成怒。”一定非要讲明白不可是吗?好啊!我说!我不要你跟别人结婚,我不要你走,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
说完这些话,他怒视着她喘气不止,像经历了一场百米赛跑。
“噢……”
“什么‘噢’?”他表情凶狠。”我说我喜欢你,你居然只说‘噢’!”真想当场掐死她。
小舞被他的怒吼吓醒了,脑子这才开始运作。
他说……他说喜欢她,他喜欢她,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喜欢我!真的?你喜欢我!我不是在作梦?哇!”她兴奋地头叫一声,冲向他,双手紧紧缠住他的颈项,又叫又笑。
她不停地亲吻着他的脸颊,眼中流下欣喜的泪水,交杂在那些火烫湿润的吻之中。
他无奈地承受她的热情。
恋爱果真是件麻烦又愚蠢的事,难道他的余生从此要被这些无意义的谈话、这个笨得要命的女人缠住了吗?
她终于停止亲吻,在他怀中仰起头,眼中充满毫不掩饰为爱意。
他的黑眸凝着那张小脸,慢慢地回应了她的笑容,闪现温柔的深情。
算了,他有些颓废地想,蠢就蠢吧。
低头,他吻住她。
刺耳的手机铃声在最不适当的时候闯了进来,杜天羽伸手从桌上接起来。
他的表情变为严肃。”我找到她了,她没事,现在在我家。”
小舞张着疑惑的大眼看他。
“高哲恺。”杜天羽镇定地说,把手机拿给小舞。”跟他谈谈吧!”
他要她为自己闯的祸负责。
小舞缩了下肩,接过手机。
“小舞,你没事吧?”
哲恺焦急的声音加深了她的罪恶感。
“对不起。”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沉默。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带着苦涩。
小舞深吸口气。”我爱的人是天羽,所以我不能嫁给你,对不起。”
又是一段静默。
“我明白了。”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他说。
“就这样吗?”小舞的泪流了下来。”你不怪我?不恨我吗?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他的宽容反而让她自责更深。
高哲恺忧虑且关心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
“小舞,你在哭吗?你不要觉得对我有任何愧疚,我说过是报应,也许真是我的报应,我早就有预感了,你不明白我说的话对不对?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那个梦的后半部分。”
“后半部分?”小舞止住泪,疑惑地问。
“你梦到跳崖那一段,可是我没有,我没有跳,我退缩了,最后一秒,我选择了苟活,眼睁睁看自己心爱的女人坠崖,什么都没做,我是个懦夫,我配不上你的爱。”
挂了电话,小舞久久无法自震惊中回复。
原来是这样的纠缠、这样的牵扯。
到底有没有前世今生?到底眼前的一切是否都是宿世的因果造成的?
如果有,那她与天羽又是怎样的情缘?
“怎么了?”他环抱住她,温柔的气息吐在她耳畔。
她摇摇头,舒服地缩入他怀中,突然想通什么事,释然地笑了起来。
不管什么前世今生,她要好好修他与她今世的缘分。
而来生……来生她还是会去寻到他的。
尾声
苍鹰翱翔于群山之间,孤傲、优雅,顾盼之间,有种睥睨世间万物的尊贵。
他作了正确的选择,苍鹰展翅乘风,顺着气流攀越另一个颠峰。
作为一只孤独的苍鹰,他再不必有人世间的种种羁绊,他终能真正解脱,不再为爱欲而苦。
她总不能再来纠缠他了吧!他自得地想,他今世是鹰而她是人,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有任何牵连的。
他已经被她害得够惨了--
前世,他是自幼即深具佛缘的得道高僧,却因她的苦苦痴缠而破了戒,最后与她相殉而死。
再前世,他是前程似锦的新科状元,而她不过是他府里的小小婢女,那日她不自量力想救一名溺水小童,下水之后反遭河水吞噬,他下水救她,却被慌张愚蠢的她紧紧缠住,最后两人惨遭溺毙,讽刺的是那小童却毫发无伤。
再再前世、数不清的前世,他都因她而莫名其妙地死了,她之于他简直是可怕至极的噩梦,不,是逃脱不了的诅咒。
但今世肯定不会了,他得意地想,真聪明啊!选择了当一只苍鹰,这么一来,他与她,绝不可能再有交集,这诅咒应该在此世可以划下句点了吧!鹰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一个不留神,一只羽翎凌空飞来,射中鹰的右翼。
“好可怜喔!”他感觉有种湿湿热热的液体滴在他的身上,愈来愈多,浸湿了他的羽毛。
“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痛吧!”那个软甜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叨念。困难地,他睁开鹰眼,晕眩,是他第一个感觉。
是她,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她,他可怕的诅咒。
他剧烈挣扎起来,却无法动弹,整个身体被紧紧箱住。
“别动啊,你受伤了,再动会流更多血,我帮你包扎起来。”
包扎?这叫包扎?鹰怒极瞪视她,她根本把他整个包得像一颗粽子,全身都是可笑的白布巾。
“要不要跟我回家?”女孩温柔地问。”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不要!鹰以一记怒鸣表达内心的不乐意。
“很痛吗?”她根本完全误解他的意思了,该死!
“没关系,我来抱你,很快就到家了喔,你忍一忍。”
鹰的身躯凌空,这回却不是自由自在地在天际翱翔,而是被禁锢在少女的怀中。难道这是他永世逃脱不了的宿命?鹰窜过一阵寒颤。
***
“你知道吗?今天厨房的小三告诉我,他们家的母狗生了五只小狗喔!”鹰冷冷睥睨着少女,他很想叫她住嘴,他没兴趣听这些无聊的琐事,可惜他办不到,他是一只鹰,只能发出鸣叫,而他的抗议在她耳中则变成对她的回应。
“你也觉得很棒对不对!”不,不要随便曲解我的叫声,蠢女人!
“我就知道,以后我会把小狗狗每天的情形都讲给你听的。”女孩甜滋滋地笑着。
“小姐。”一声清亮的女声闯入,解了他的困境。”小姐,你又在跟老鹰说话了,拜托,你别再做这些怪事好不好?”
进来的是侍女小香,虽身为婢女,气势却远胜过小姐,她教训起小姐的样子就像母亲在管教小孩一样。
“畜牲怎么听得懂人话,真是的。”小香摇摇头。
“它听得懂。”少女为鹰辩解,紧紧抱住他,像维护最珍贵的宝物。
痛死了,她压到他的伤处,鹰不满地叫出声。
“小姐,我看你是太寂寞了,才会把这种猛禽当成宠物,其实这样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万一它伤好了,攻击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