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互不了解,怎么能……这是个错误。”
“而你不喜欢犯错误,所以我们应该再试一次。”他把外套从她头下脱下,把她抱得更紧了。“直到我们把它纠正过来。”
她怎么能在他的床上干这种事呢,她在问自己。那个放在地板上并堆满盒子的床垫也配叫做床?
莱娜两眼发直盯着天花板,是她使这件事发生的,她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应对自己的放任自流负责。没有人强迫她,她是自愿的,对于当前发生的这种情况除了责怪自己还能责怪谁呢?
而当前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呢?她对这类只图一时痛快、感情用事、毫不负责的行为毫无经验。她是个很敏感的女人,自信心强,凡事都计划得稳妥周到。
这段弯路只会导致出现急转弯,搞不好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得走了。”
他在她旁边不满意地哼哼,“宝贝儿,你这不是要我死?”她每一次提出要走,他都千方百计说服她留下。
“不,我说走就走。”她啪地打了一下他伸过来的手,“该结束了。”
“我们暂且把这叫做幕间休息。”他笑着吻了吻她的鼻子。“我饿得要命。你想吃中国菜吗?”
“我说了我要走。”
“好,我们吃点意大利面,增加点热量。”
他怎么可能使她一面想揪自己的头发,一面却又在笑呢?“你不听我的话。”
“莱娜。”他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好几个星期都没感到这么放松、这么满足了。“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承认无论在床上,在地板上,还是在浴室里,我们做爱的感觉都很好。如果你现在决意要走,我敢肯定,不光是我,而且你也会希望自己马上赶回来的。所以我们倒不如现在先弄点东西吃。”
床单都在地板上,她抓起一个枕头捂着身子站了起来。“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带有红酱汁的意大利面条,你喜欢吃吗?”
“喜欢,很好吃。”
“太好了。”他抓起电话,拨了个号码,让当地的一家意大利餐馆马上送来。“半小时之内,”他对她说,“我去楼下拿瓶红葡萄酒。”
他站起来,穿上牛仔裤,大步走了出去。
她原地不动坐了半天。她意识到,她还会让这件事再次发生的。她叹口气,把头发向后梳了梳。是的,她会忍不住再做这种傻事的。与其这样,还不如下楼去,和他一起美美地吃一顿饭,讨论一下当前的情况。
然后,她就离开,再也不见他了。
第七章
“你这儿怎么跟猪圈似的。”莱娜坐在厨房里,喝着墨尔乐红葡萄酒,吃着意大利面。
他听了只是咧咧嘴,把一大块蒜味面包一掰两半,递给她—块。“我是想找一个管家,但又不喜欢工作时有人在旁边走来走去。”
“你不需要管家,你需要的是勤快。你在这儿住多久了?”
“两三个月。”
“好多箱子还没开包。”
他耸了耸肩。“早晚要打开。”
“可屋里这么乱七八糟的你也看得过去?你也工作得下去?”
他冲她笑。“我说这是因为我的童年生活被管得太严了的缘故。白宫里总有人不停地收拾来收拾去。”
她漂亮的眉毛弯成弓形。“你不认为那段逆反时期早该结束了吗?”
“当然。你喜欢什么都井井有条,是吗?”
“我从小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井井有条会使生活更简单。”
“简单不见得就满足。”
“所以我认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发生这种……情况完全是个错误。”
“相爱并不是一种情况,而是事实。你喜欢整洁我随便,我认为这和我爱你爱得发狂毫无关系。”
“我们不可能发展一种关系。”
“宝贝,我们已经建立了一种关系。”
“上床不是一种关系。”她眉头拧成一团,叉子上缠了更多面条。
“我觉得我们上床前已经有了某种关系。”
“不是这样。”话虽这样说,可她却感到不安,因为不论承认与否,这都是事实。“我不需要什么关系,更不要严肃的关系。我不喜欢那种关系对人的影响。”
“哦?”他的眉头也许是不经意地挑起的,可是目光却很敏锐,他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使她那对温柔可爱的碧眼黯然失色,变得冷漠了。“比如说?”
“人的感情不可靠,正因为如此,他们互相欺骗,自欺欺人,玩世不恭。”
她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就继续说下去,“我的家庭就没能维持一种健康的关系。我父母之间的关系虽然适合他们,但我却不喜欢。德雷克家族变得越来越自私,”她停顿了一下,终于找了一个更确切的词,“与人保持一种严肃的关系,需要某种程度的妥协和牺牲。”
“你的童年很不幸?”他小声问。
“不,不。”她深吁一口气。向人解释连自己都说不清的事情,就如同陷入沼泽地。“我的童年很快乐。我住在一所相当漂亮的房子里,生活优越,还可以旅行,接受最好的教育。”
他摇摇头,的确,要是有人问他类似的问题,他也会这么回答的。即便生长在世界首屈一指的政治家的家庭里,他仍然从家庭得到了爱、温暖、关心和理解。“他们爱你吗?你的父母。”
“当然。”她也经常反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她端起酒润了润嗓子。“和你的家庭所不同的是,我家里没有那种心灵的沟通,或是爱的交流。我的家庭是另一种生活方式,仅此而已,完全不同。”她重复着,又看了他一眼,“我记得在报纸上见过你们家的照片,有你还有你妹妹。从照片上可以看出你们对这个家庭的热爱。这真令人羡慕,真好。但是我的家庭却不是这样。”
事过之后她肯定会怀疑她是否酒后吐真言,他当时是否真的在认真听她说。“我父母的婚姻只适合于他们。他们虽然生活在一起却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德雷克家族不能容忍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发生。我理解这一点,尽量避免纠缠进去。”
他不知道她是否明白她的家族让她悲哀,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她说的事情以及她的感受是在所难免的。“这事你无法避开。”
“这就是为什么我正在努力实现我的汁划。”其实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计划实施得并不怎么好,否则她也不会披着他的破浴衣坐在这间凌乱的厨房里。“这就像栽花一样。”她继续说。
“什么花?”
“三色堇呀。我本打算精心栽培它们,真的。”她用手比画着。“只要计划好,怎么都行。你的打算是把它们一锅烩,栽在一起,让它们根缠茎绕地拥簇着长大。也许你是对的,这样看上去会更好,显得生机勃勃。但是如果按照我的计划去做,也会做得很好。”
她说得那么认真,那么诚恳,使他不由得想把她抱在膝上。“但当你显然已经看到两种境况的利弊时,你可以适时调整计划啊。”
“正是由于我看到弊大于利,我就不想调整计划,而是要摆脱一切干扰,集中精力搞我的事业。我喜欢单身,我喜欢独往独来。”
“我也是。我还喜欢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和我不是一类人。”
“真的吗?”她的声音里流露出失望的冷漠,“你是哪一类人?”
他一边吃着饭,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你有教养,有修养,处世老练,却有点冷漠和固执己见。”见她眼睛一闪,他又接着说,“可以说我和你正好相反。”
“而你呢,无拘无束,大大咧咧,骄傲自大,有点自私自利和感情用事。可以说我和你也正好相反。”
“好,我们扯平了。”他一点也不生气,把她的酒端过来一饮而尽。“可我还是想你,甚至莫名其妙地喜欢你。我还想画你。”
“你不是在恭维我吧?”
“我没有恭维你的意思。我可以恭维你。”他若有所思地说。“你以前大概也听说过,我是个不愿意浪费时间的人。听我说,你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禁欲只会摧残你,并且适得其反,往往越禁欲望越强。你现在就已经被残酷地自我禁锢起来,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了解了你。我们都是自由、健全的成年人,互相吸引和互相爱慕是人之常情。我们的行为都是自然的属性,没有必要人为地强迫和约束自己。”
她一时无言可对。他说的句句是实话。她说不出为什么这番话会使她感到担心,甚至伤感,“如果我们要继续保持这种关系,就要有个限度。”
“我不喜欢‘限度’这个词!”这句话惹火了他。她,现在正在厨房里和他面对面地坐着,披着几年前他妈妈送给他作圣诞礼物的浴衣,他们刚刚一起做爱时的感觉还仍然触动着他的感官,却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限度”不“限度”的。
“是我们一起做爱的,而不是和别的什么人。”
听到他愠怒的声音,她的两道眉弯了起来。“不叫限度,叫礼节还不行?”
“随便叫什么。反正把手放在你身上的人除了我没别人。”
“你别急好不好?”
“而且如果麦格雷戈把那个银行家亨利塞给你,你就把他给我扔回去。”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亨利不亨利的。”一阵沮丧又涌上了她的心头。“我不知道你于吗老以为你祖父要把一个银行家塞给我。我不需要一个新的银行家。”
“他要塞给你一个丈夫。”
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抓起她的酒,咕嘟咕嘟就是几口。“请你再说一遍。”
看见她困惑不解的样子,他感到某种说不出来的满足。“在我们上床之前,我就想对你说。他看上你了。”
“亨利?”
“不,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还没见过亨利,不是吗?是我祖父。”
莱娜把酒放下,举着两只手说:“那我就更搞不懂了。你祖父不仅已婚,而且有九十高龄。”
他眯起眼睛,“你不是装傻吧。我再解释一遍。麦格雷戈喜欢上了你。他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姑娘,就自作主张认为你应该结婚,应该生孩子,应该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作伴侣。这就是他的想法。他像着了魔一样。”
“咳,他从未向我透露过这件事情。反倒说了不少你祖母因为你还没有成家立业直着急之类的话。”
“哈哈!”
他把玻璃杯往桌子上“啪”地一放,把她吓了一跳,又用手指指着她。
“哈!”他又来—句。“这下你明白了吧。我祖母和这事没关系,关键是祖父。他用这一套糊弄我们,想让我们钻进他设计好的圈套。等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去买尿布了。这种事我见多了。他就像做项目那样,一次集中力量对付一个,然后把那个完美的对象从天而降扔到你面前,他却躲到一边看热闹假装没他什么事。我的堂姐妹们就是像苍蝇一样被他一个一个无情地消灭,稀里糊涂地掉进婚礼殿堂的。可他还嫌不够本,只要我们当中有一个还没结婚,他就不死心,在这方面可谓不屈不挠。”
她耐心等他慷慨激昂地把话讲完。“好了,我不和你争了。你比我吏了解你祖父。可我无论如何不明白,他怎么就能把一帮成年人指挥得团团转,轻易把婚姻大事定下来?就算有这么回事,”见他又气又急的样子她接着说,“可我也没有想和什么人结婚的意思啊。所以说这事和我没关系。”
“你错就错在这儿,他正是利用了你这一点。”他拿起叉子,正要去再叉点面条又想起什么,指着她说,“他对你感兴趣了,莱娜。这倒使我解脱了,因为他把重点放在你身上了。但是,我得给你提个醒,他非常狡猾。开始会装作很随便地在你面前说他认识某个年轻人有多好。然后就想方设法安排你们两个会面。”
“而这个年轻人就是亨利?”
“是的。所以你要去向那个好管闲事的老头郑重宣布,你对叫什么亨利的不感兴趣。”
她实在忍俊不禁,“银行家?你说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个爱整洁的人?你祖父说过他长得什么样儿了吗?”
“哦,你还开玩笑?等你要和婚礼主持人谈话时,我看你还笑不笑?”
“我想我会处理好这种牵媒拉线的事。你说你的祖父对我的终身大事感兴趣,真令我受宠若惊。”
“这是他把你蒙在鼓里的另一种做法。”他说。
她思忖了片刻,把盘子推到一边,身子向前倾了倾说:“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火冒三丈地把我从你父母家拖出来,挟着我在大街上走?就是因为你祖父说了一句要给我介绍一位银行家?如此说来你吃我的醋了?”
“吃醋?”他瞪着她,“我关心你,你还不感谢我,忘恩负义。”
她冷冷地站了起来,把手中的盘子放进已经堆得满满的洗涤槽中,说:“看看再说吧。”
“那你也得先睁开眼睛看才行。”
“随你怎么说都行。”她摆摆手表示他们的争辩告一段落。“告诉我,你用过这台洗碗机吗?”
“我不是吃醋。我是……出于关心。”
“很好。”她把盘子放入洗碗机的空架上。
“我要是吃醋,还不把那个叫亨利的小子揍扁了。”
“原来如此。”趁着她在这儿,他们都在这儿,莱娜开始把那堆盘子一个一个朝洗碗机里放。
“然后我会跟踪他,咬住他不放。”
“好,够刺激。你的盘子还用吗?”他从桌子后面挤过来,一把把她转了个个儿。一阵迅猛狂野的颤栗掠过她的全身,她内心荡起一阵激情,尽管她知道这很可笑。
“我不是吃醋,我是在捍卫主权。”
“对。你有你的说法,我有我的。”
他把她抱起,见她的眼睛里闪着挑逗的目光,他发觉自己的嘴唇在抽搐,不由得笑了笑。“真是活见鬼,”他低语了一句吻起她来,一边吻一边高兴地笑。
他的确不是吃醋。后来,甚至很久以后当他躺在黑暗中,莱娜睡在他身边时,他还是这样对自己说。他是在保护他认为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即使暂时属于他。
他喜欢有她在身边,虽然有时她会逼着他去打扫厨房,否则就不和他继续上床。他喜欢他们交谈时她看着他的那种冷漠、莫测高深的眼神和他们做爱时她盯着他的那种热切而贪婪的目光。
他喜欢她的嗓音:当他们讨论艺术和音乐时,她的嗓音变得严肃认真;而当她在黑暗中呼唤着他的名字时又变得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