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你都能自私地决定一切,不和我商量,不问我的想法,只是口口声声说你要做个配得上我的人,讲得冠冕堂皇,你根本就只是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配得上我?哼!你怎么没问我,我要的是不是一个配得上我的人,还是只是要个能让我关心、能让我开心的人就好?”
她倔强地在眼泪滴落眼眶前伸手抹去,不愿示弱。“我就是要这样!就是要任性,就是要不讲道理,就是不要听你的话,就是要乱来,就是要、就是要!”他为什么就是不懂?她要的,从来不是世俗片面的东西,她要的只是单纯的……单纯的两个人在一起呀!
不舍的他唇角抿着无奈,张口想说什么,心头一阵紧揪,终是没出声地合上,无言地沉默,瞅视着拚命咬着下唇不落泪的她,心里满满地心疼不舍。
“我说真的,我绝对不会等你,你一离开,我就要找别的男人,找一个会让我开心,让我随意撒娇任性的人,找一个不会自以为是的人,找一个——”沾泪的唇瓣堵没在他的吻中,深深地、不舍地吻……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拳头愤恨地落在他的胸肩,她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你怎么可以……”
他没有回答,只是更深、更深地吻住她,像要吸吮出她的灵魂,绝望地、深深地吻着,不肯放手。
捶在他胸肩的拳头捶着、捶着,渐渐软弱……渐渐平息……终至揪紧他的背,深深地陷在他的肩后,用力得近乎痉挛地颤抖紧紧揪着。
是他先退开,隐在泪雾后的水眸眯细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抹去她颊上湿濡的手有着几不可辨的颤抖,按在她眼皮上的唇久久不忍离去,喑痖的声音低喃一句,“要乖。”说完,他转身离开。
他颀长的身躯没有回头,直至离开视线范围,都没有回头。
伍菱幼仰头眯细了眸,头顶的太阳仍然光灿灿地灼亮发热,刺痛了她的眼,颗颗珍珠泪从眼角滴落,蜿蜒成伤心的河流,涓涓没入胸口。
他不会回头了。她告诉自己,一再一再地重复,像颂唱的咒语。他不会回头了,真的不会回头了……
她知道在他阴鸷的表情下有着柔软易感的心肠,总是太在乎别人,在乎到足以自残以顾全大局。对他父亲这样、对他弟弟这样,对她也是这样。
他的离开,是不愿造成她的负担。他想求学上进,在她身边也可以,但他却选择了远渡重洋,只为空出她身旁位置,不让她有任何左右为难的机会发生。
她都懂,他的顾忌、他的善良、他的敏感、他的脆弱,她都懂。可是……现在她没办法不怨他,真的没办法不怨他。
怨他为什么不自私一点,怨他不狠绝一些、怨他……怨他……怨他不肯留在她身边。
苦涩酸泪淹没了伍菱幼。她不会求他回头的,她会在第一时间找到递补他位置的宠物,她会笑得很开心,她会活得很尽兴……
她拚命地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要哭泣,她这么一个清秀小佳人,登高一呼,马上就有数不尽的苍蝇蜂拥而至,不需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只是,拚命安慰自己的话语起不了效用,抹去热泪的颊马上又濡湿,心沉溺在黑暗的深深海底浮不上来……
她在心里愤恨地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理睬他了!真的!
* * * * * * *
如众人预料地,伍菱幼没有去送行,事实上,她早在聿维韬宣布要去美国的当天就搬到红帮去,一直到聿维韬临上飞机,她都没有出现。
“拜托,鬼才有闲时间去儿女情长。为他闹别扭?呵!别逗了!我可是堂堂红帮少帮主耶!犯得着自贬身价去做这种事吗?别傻了,阿母,你还是帮我想想,要怎么解决‘鬼见愁’利用基隆渔船偷渡大陆妹来台,抢我们红帮生意,还比较实际。”面对伍艳的关切,伍菱幼义正辞严地回覆了这番话。
伍艳了解自个儿的女儿,一拗起来,嘴巴就像闭紧了壳的蚌,套不出一句话来。她能做的就是警告她五个儿子,别太关心小妹,万一问得太多、管过了头,幼幼可是会老羞成怒,怒气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大伙儿还是顺其自然,一切,静观其变。
而远渡重洋的聿维韬选择了美国东岸,先进入语言学校。几乎谈不上基础的外语能力,和初到陌生环境的无助,让他忙碌得没有时间去想念台湾的一切,只能拚命地学习适应,在最短的时间内安顿自己。
偶尔,在疲惫茫然的时候,他会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拚命?艰辛的学习如此漫长,等到他真的成为一个配得上伍菱幼的人,也许她已经有了新的对象。他的辛苦,又有何意义?
他也会沮丧地想,如果他不要如此倔强,放下他无谓的自尊,现在的他,仍然在台湾和那有着粉红腮颊和圆圆眼眸的女孩两小无猜。
每当他出现了这种放弃的念头,他就用更多的学习课程填满生活,不让自己有空闲去思索这些无谓的烦恼,也不让自己有任何回头的理由。
纵使如此,聿维韬仍牵挂着远方的她。
在寒冷的季节,家家户户在庭园摆起圣经里的故事,或是圣诞老人和糜鹿、小精灵,天空飘下白雪,铺成银色大地,街角站着歌声优美的唱诗班,或是红衣白胡圣诞老人摇着铃铛为慈善机构募款。来到美国近半年的他,课程因放假而停摆,同学也都飞回家乡团圆,孤独待在宿舍的他再也按捺不住思念,第一次允许自己拨了那千思万想,却又总是硬生生放弃的电话号码。
话筒被接起的等待之间,他紧张得心跳如雷轰隆作响,手心也泌汗。每一声铃响,都让他心脏一阵紧揪。终于——
“喂?”娇憨的声音带着浓浓未醒的睡意。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两边的时差,她那方现在正是好梦正酣。
“喂?谁呀?”等不到来声的伍菱幼又问了声。她抬眸看看窗户,仍黑漆漆一片,会是谁来扰人清梦呀?
“MERRY CHRISTMAS!”片刻沉默后,彼方传来低低的一句祝福,惊醒了睡美人。
是他!佳人顿时睡意全无,在第一瞬间就确定了来电者身分。复杂的情绪涌上,狂喜、气愤和怨怼交杂,使得她陷入沉默。
她的沉默让他有些不安。
“你还好吗?”
“嗯!”单音节的回答,却足以让他志忑的心情奇异地平息。至少,她没挂他的电话。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明了自己的思念之情远超乎想像,她的声音像清泉滴入湖面,激起涟漪荡漾、圈圈不息,将他的思念堆积得层层叠叠,几乎灭顶。为此,他竟觉得有些热泪盈眶。
“我好想你。”喃喃地,他没发觉自己说出了心里最深处的渴望。呵!他真的好想、好想她。
长长地沉默。
“你还在吗?”
沉默片刻,她回答。“嗯。”
“我寄了份礼物给你,一副手套和耳罩,纯白的。记得骑摩托车载你时,你总是把手伸进我口袋取暖,你怕冷吧?我这儿可比台湾冷上许多,冷得……”他不强求她会有热切的回应,只要她仍愿意听他讲话。
之前两人朝夕相处时,话反而不多,因为他总觉得,他和她之间有着无言的默契,不需要繁赘言词,在他开口前,她便已明了他的思绪,透彻清晰,无所遁形。
现在,隔远了距离,没了身影,他才恍然明了,是她一直包容着自己,驽钝而自以为是的自己。
旁人乍见他俩,总以为他是吆喝作主一方,殊不知他就像火爆冲动的孙悟空,翻腾不出那垂眼善目的如来佛手掌。
任他叨絮着生活点滴,海洋那方的伍菱幼只是咬着下唇不开口,因为她的心情仍处于极紊乱状态。要让狂喜占上风,热情地回覆吗?不!她心头的怨怼仍蠢蠢欲动地不愿平息。若要娇昵地撒娇使泼,她又做不来一笑泯千仇。咬咬下唇,她选择了最不会泄漏心情的回答——
“聿维韬,你半夜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就只为了听你丢来一句:MERRYCHRISTMAS,再叙述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吗?敢情你少爷处在异邦就忘了本,咱们中华民国的日历上载明,十二月二十五日是法定行宪纪念日,可不是什么番邦异节。”即使红嫩唇瓣咬得微见血丝,她仍是声音冷冷,不露半丝情绪。
因为在乎着他,所以心里的怨怼就更根深柢固地久久无法消弭。纠缠到后来,都已分不清是因为太在乎他,所以才生怨怼;还是一颗心被怨怼盘丝绞纠得太久,理不清、纹不断,所以迟迟无法忘怀?
不,他只是舍不得挂掉联系,所以才会像个呆子一样地唠叨,漫漫地言不及意,就只想透过话筒感觉她温润的呼息,抚慰他快被冰雪冻僵的心。可她的娇嗔纵容已不再是他的专属,只剩下冰冷疏离。体认到此,聿维韬的心霎时就像窗外天气,阴霾降雪。
她娇憨打了个呵欠,“你少爷没事,请容小女子告退。睡眠不足,可是美容大敌。再说,明天我可不想带着两个黑眼圈去赴烛光晚餐,那可会让他心疼死。”原本冷冷的语气说到后来,渗进丝丝爱娇,存心让听者心痛如绞。
没有留情地挂断电话,以着过度使劲的力道,但她仍在仓卒间听见了他情急喊出的那句——“幼幼,我想你!”
扁扁嘴,她呕气地拔掉电话线,还转过身,背对电话,表示自己的不领情。
谁要他想?!他一意狐行的时候,有想过她吗?他狠心绝情的时候,有想过她
吗?她伍菱幼才不会为了一通电话,就傻傻地被人哄蒙了眼,还是大半年才有的唯一一通。
烦躁的心思像跑马灯般团团转呀转地,停不了歇。他说那边那么冷,下了雪都成了零下二十、三十度的冰冻世界,他的衣服够暖吗?会不会又仗着年轻的一身蛮肌,就老忽略了加衣,在台湾的时候就是这样,总是汗衫加牛仔裤,只有夜晚出门飙车时,套上薄薄风衣。想到这,伍菱幼弯起一抹回忆的甜笑。他载她出去的机会不多,伸出一手都掐算得完,她是在后来才发觉,他肯套上风衣,只是为了让她的手能有个口袋躲藏,也是备用着,让她喊冷时穿上。
其实,他也挺别扭地,不肯直接表示,用这种别人都会误解看不穿的小小地方保护着她。
加深的笑容突地敛起,她懊恼地捶起枕头。
哎啊!她干嘛又想起这些事,这些事都是过往云烟了,不要想、不去想,日子久了,自然就会淡忘的。
都是他啦!三更半夜地打什么电话,吓得她这会儿脑袋胡思乱想地乱纷纷。
不想、不想、不要想!由软枕头覆上脸蛋,闷得密不透风,喘不过气。直至呼吸困难,胸肺都是浊气,她才奋力丢开枕头,瘫在床上像一尾离岸的鱼儿,张大嘴用力喘气,涨得嫣红的小脸闭紧了眼,胸脯剧烈起伏。直至清新的空气满进了胸肺,舒缓了干竭的细胞,浓长睫帘掀呀掀地,黑黝闪着晶亮的眸子不睁气地又觑向小木几上。
他会不会……又打电话来?
哎啊!你又哪根筋不对了,怎么又惦记着他了?心里直咒骂自己心软的该千刀万剐,可那圆圆眸子就是不争气地黏在寂静不响声的电话上。
其实,他也很可怜呀!孤单一人在异乡,没个伴也没个照应的,碰上洋人阖家团圆的圣诞节,他要和谁团圆呀?惦记着给她寄礼物回来,还惦记着要打电话来,应该是很寂寞的吧!可怜呀……她要是再挂他电话,那他岂不是雪上加霜,变成雪坷踩过的那颗石头——坎坷了吗?
所以,她是好心肠,可怜他呀!嘟囔地为自己接回电话线的举动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别扭地不肯承认,她其实也是想他的。
电话依旧无声。哼!不打来也好,省得扰她清梦。躺在暖馥棉被里的伍菱幼蓄意逼出个呵欠,想找回周公继续下棋。只是,为何闭上了眼睛,脑袋还是空荡荡地要命清醒,竖起了耳朵草木皆兵,就怕漏听了铃声。
“可恶!”突地翻起身拿起话筒,她查证是否仍在正常通讯状态中。“嘟”地长声,表示一切正常。
放回话筒,她愣愣地盯着电话,胸口一股闷闷地失落,觉得自己又痴又傻,偏偏就是孬!听见他久违的声音,明明高兴得快跳起来大跳康康舞,偏又要端着架子不肯拉下脸,以为自己潇洒。现在,等不到消息,又孬种地开始怨恨起自己,方才干嘛说得那么绝,拔掉电话线是给谁看呀?现在等不到电话,算自己活该,悬着心、揪着神,不能放心。在拔掉电话线的之间,他有打吗?打了几通?是不是没有人应,他才气沮放弃?他是不是以为她真的铁石心肠?还是,他根本没有再打来,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惴惴不安,活像个白痴?
重新躺进被窝里的软嫩娇躯,枕在白软枕头上的黑亮长发下,是一张眉间隐隐纠结的气苦小脸。他聿维韬是哪根葱、哪根蒜?能教她堂堂红帮新任帮主为他辗转难眠,坐立难安。好样的!
思绪如万马奔腾,翻来侧去,就是无法成眠的佳人,终于动气。
“哇呀——”她霍地怒吼着翻跳下床,下一瞬间,无辜的电话已经整个砸到墙壁,散落一地残骸,尸骨无全。愤恨未消的小脚再跑过去狠踹数脚,只差呸上不屑的一呸。
气犹未消的佳人舞狂啸,白嫩食指直指满地碎片,狠咒连连,“聿维韬,好样的!你真够格,能要得本小姐寝食难安,这笔帐,我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让你一辈子都不,不得安宁!”方能泄她心头之恨。
“哇哈哈哈哈……”狰狞剽悍的持剑女战士,指天咒地撂下狠咒后,心情大好,擦腰仰天大笑。“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聿维韬,你死定了!想逃离我的魔掌,今生无望。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啦!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三楼拥着卸下帮主重担娇妻正好眠的伍家贤慧大家长霍地惊醒,“啊啊——狼嚎吗?”台湾有狼吗?
原本枕在他肩窝睡得香甜的娇娇佳人,也连带转醒,白嫩小掌捂住红唇,掩了个呵欠,“小明明?”水雾迷离的眸子慵懒半眯,泛滥无限风情。
“艳艳,有狼嚎耶!”小明明愣怔,将这惊人消息禀报卿卿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