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怎么会知道杜可妮来了?”
乔威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他淡淡的说:“那很简单,因为我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除了帮我打扫公寓的欧巴桑以外,就只有杜可妮有我的公寓钥匙。欧巴桑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的,所以来的人当然是杜可妮。二减一等于一,就是这么简单。”他眼底再一次出现那种叽嘲的笑意:“她那把钥匙开这扇门挺费事的,所以我们及时布置好了场景。怎么样,伙伴,我们的演出很精采吧?”
“精采极了!”她咬着牙道:“但是你非得这么乐吗?这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为什么不?我们处心积虑的约会了两星期,不就是为了这一幕吗?”他似笑非笑的道:“事情越早揭破,就可以越早了结。哈!”他仰起头来笑了:“方才那一幕对杜可妮而言必然是一大震撼!她一向予取予求惯了,当然那也是因为我一直纵容她——”他捻熄了烟头:“这是杜可妮最喜欢的把戏之一,在我面前扮演吃醋受伤的角色。她喜欢演戏,越有观众在场她就越是演得淋漓尽至。但是这一次可不灵了。”他得意的说:“我们真该为此干一杯的!事情进行得完美极了!”
晓蓝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这所有的事件,这一切的演出,突然间让她觉得自己非常廉价。在杜可妮眼里,她只不过是乔威数不胜数的女友中的一个;对乔威而言更糟,根本只是一个用来摆脱杜可妮的工具。这本来是她早就知道的事,也一直扮演得理所当然,可是她突然间再也不能忍受这一切了。
“进行得完美极了?”她酸酸地重复:“我看不见得吧?杜可妮说过她不会和你善罢干休的,不是吗?”
“她不过是嘴硬罢了。”乔威不以为意的说:“杜可妮是要面子的人,不会忍受这种情况太久的。一旦她发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自然会作出对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
“最好如此!”晓蓝咬着牙道:“我演这出闹剧也演得够了,早点结束早点好!”
乔威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这么讨厌你的工作啊?”
“讨厌透了!”晓蓝的话声是从齿缝间迸出来的:“从一开始这就不是我的主意,记得吗?这样硬生生被卷入你和你那些女朋友的争夺战里,被卷入你们那种人欲横流爱情游戏里——我觉得自己好贱!”
“晓蓝——”
“对不起,我道歉。”她很快的说,疲倦地闭了一下眼睛:“我自己的反应和你并不相干,你的生活方式也轮不到我来批评。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办法忍受再如此接近你,扮演着和你如此亲密的角色,却知道自己对你没有任何意义……那就好像明知眼前是个无底泥沼,却还眼睁睁的望里跳一般。如果杜可妮真的肯就此放手,那么我很快就可以脱离这种生活了?”她满怀希望的问。
乔威的嘴角紧了一紧。“应该是吧。”
“你确定?”
“你要我怎么样?写个保证书吗?”他突然间爆炸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做?钻到她肚子里去打听出一个确切的日期来交给你吗?啊?”
晓蓝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从相识以来到现在,她从来不曾见乔威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而这脾气发得简直是莫名其妙!晓蓝将头一扬,一言不发的向门口走去。
乔威赶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你上那儿去?”
“回家!”晓蓝的怒气已经上了她的眸子:“我没义务呆在这儿受你的气!”她伸手去拉门把。但乔威一把拉住了她。
“你拉着我作什么?”她将自己的手往后一抽:“戏已经演了,你要的效果也达到了,我这个时候回家——”她看了自己的腕表一眼,指针上说明了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也不致于误了你的事了!”
乔威猝然间转过了身子。“很好,你请!”
听见晓蓝开门出去的声音,他突然间又转了回来:“你要怎么回去?”
“有公车啊!”她的人已经跨出了门外。
“等等,我送你回去。”
这可不敢劳您的驾!”晓蓝的气还没有消:“我搭公车搭十几年了,从来也没出过问题,那里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娇贵了?”
“不要跟我辩!”乔威的声音里冒着烟:“只要你还是我的女朋友,你就休想我会让你一个人半夜三更去挤公共汽车,还得摸黑走一大段路回家!”
“这太夸张了吧?晚上九点怎么能算是三更半夜?”
“差不多啦!”他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就往电梯走:“等你七转八弯的到了家,事实上也就是三更半夜了!”
什么逻辑呀!晓蓝翻了翻眼睛。但看了乔威那山雨欲来的脸孔一眼,她终于决定:保持沉默比较来得明智。
才刚走了几步,乔威突然停了下来。“等一等。”他说:“我回去拿点东西。你不许走开,听见了吗?”
她皱着眉头横了他一眼。乔威很不放心加了一句:“答应我你不会一个人溜了!”
“好啦!”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手上拎着个袋子。“拿去。”他阴郁的说:“你忘在客房的化妆台上了。不,”他沉沉的加了一句:“你不是忘了,你根本是故意不拿!”
只瞄了一眼,她就知道他拿来的是什么东西了:他买给她的那件礼服,以及那串蓝宝石手镯!
“我说过我不要你任何东西的!”
“你是说过!”他咆哮:“该死的你,收我一件礼物这么难吗?如果我送你的是一束玫瑰花,你也会这么推三阻四?”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吼:“同样是男人送给女人的礼物,本质上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一个花钱多些,一个花钱少些罢了!但是这些东西在心里的比重是一样的,你明明知道这一点钱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我买这些东西送你只因为我以为你会喜欢!而且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不喜欢珠宝——”他重重的吐了口气:“你非得这样与众不同是不是?你非得这样提醒我你之间的差距是不是?啊?”
晓蓝默不吭气的从他手上接过了袋子,转身向电梯行去。乔威走在她身边,好半晌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乔威发动了车子,他才闷闷的说了一句:“你对我的评价并不怎么高,是不是?”
晓蓝别过脸不去看他。她对他的评价不怎么高?开玩笑,她爱着他呢,对他的评价怎么可能低得了!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只不过了!她悄悄地捏紧了袋子的一角。没见过谁送礼物送得如此气急败坏的,也没见过谁收礼物收得如此委屈万状的!究竟是他们两人都太小题大作了呢,还是因为——他们的世界真的有这么大的差距呢?如果只是他们两人都太小题大作了,那么这小题大作的原因又是什么?晓蓝无声的叹了口气,隐约间只觉得手上的袋子越来越沈……沉得就像她自己的心情。
这一路回去,他们俩谁也没再说话,连送别都是冷冰冰的。晓蓝过了极其不宁的一个晚上,净作一些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便是星期一。出乎她自己意料之外的是,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去上班。想必是演戏演成精了,她自嘲地想。
如果她真是乔威的女朋友,经过昨天晚上那乱七八糟的一架之后,搞不好会就这样吹了。乔威那么骄傲的人,又一向被女人包围惯了,不会容忍自己来受她这种小女生的倔睥气,以及那许多所谓的原则的。不过目前乃是非常时期,所以她知道乔威定然还会和她联络,只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而已——当然,这得看他气消得快还是慢而定。
而她是宁可他稍缓几天再来找她。她自己的心情也够乱七八糟的了,需要时间来冷静一下。
为了这个缘故,当何宗仁打电话给她、约她今晚见面的时候,她略作考虑就同意了。一来,她和何宗仁毕竟是朋友,老是拒人之外是不怎么说得过去;二来,他们约会地方就在她家附近,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咖啡屋,乔威的那些朋友很不可能上那儿去,对她正在扮演的角色应该不会有任何妨害才是。
晚上六点半,何宗仁到家里来接她。晓蓝的敏锐地注意到:父亲眼底掠过了一丝宽慰的神色。可怜的爸爸,晓蓝心想:他嘴里不说,心里对我和乔威的交往还是担心得要命的。
虽然,这种操心比起他前一阵的忧急而言,已经算是轻微的了。而今的父亲大半时间都很快乐,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使他很快的回复了生气,人也变得稳定了。这使得晓蓝非常欣慰。相形之下,自己所作的任何牺牲都是微不足道的了。毕竟我还年轻,她对自己说:我跌倒了还可以再爬起来。是的,我跌倒了还可以再爬起来!
何宗仁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二十八岁,在公司的企画部做事,聪明而有才气,很得上司赏识。晓蓝的爸爸妈妈都满欣赏他。在她妈妈去世前后的那一两个月里,何宗仁给了她很多的安慰和鼓励;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他们的感情才发展起来的。晓蓝一直很喜欢他,也信任他。虽然,他们的感情一直还停留在朋友的阶段。如果不是乔威插进来,由得他们继续约会下去、交往下去,晓蓝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爱上这个人;然而现在,自然是说什么都太迟了。晓蓝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他来得十分陌生。老天,他们才两个多礼拜没见面呢。
在餐厅里坐定了,各自点了食物,何宗仁审视着她。“我有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了。”他深思的说:“你看起来——跟以前不大一样。”
晓蓝愕然看他。“不大一样?你的不大一样指的是什么?”
何宗仁耸了耸肩。“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这么觉得而已。你这一向都在忙些什么?”
饭菜送上来了。晓蓝低下头去吃着她的排骨饭,一时间不知道语从何起。何宗仁既然和她在同一家公司里做事,则她和乔威的事迟早会传到他的耳朵里。而公司里也颇有一些人知道他们前一阵子交往频繁的事。谣言传到他耳朵里,想必是不会好听的……想到这里,晓蓝苦笑了一下。怎么,她已经发觉三姑六婆是无处不在的了?认识乔威之前,这种想法根本不会在她脑中生根。但现在——
她吞下了一口饭,思量着要怎么和何宗仁说。与其让他从别人口中听来这种消息,不如她自己亲口说明为是。但是要怎么开口呢?“我爱上别人了”?“我正在和咱们的老板交往”?
“一大堆事。”她含糊的说:“你呢?你好像也很忙啊?”
何宗仁笑了一笑。“是啊。但忙来忙去也不过就是工作上的事,没什么新鲜的。”他大口大口的吃着他的牛肉盅:“要是我把工作的详情一样说给你听,保证会把你闷死。怎么样,你的排骨饭还好吧?”
“欸。”她心里一动,点了点头:“我好久没这样的吃一顿饭了。”
“怎么说?”
她吃完了最后一块肉,取过餐巾来抹了抹嘴。“只不过是——我最近大餐吃得太多了些。”
“大餐?什么样的大餐?”
“嗯,法国菜啊那一类的。”
何宗仁的眼睛微微地眯了一眯。“你想说些什么,晓蓝?”他问:“是不是——有别人在追求你?”
晓蓝无言的点了点头。何宗仁握紧了他放在餐桌上的手。
“什么样的人?”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老天哪,这比她想像的还要艰难。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说上什么话,却已经觉得自己累得筋疲力竭了:“是……那人你也认得的,他……”她抿了抿嘴唇,又吐了口长气。何宗仁紧紧的闭了一下眼睛。
“如此说来,谣言是真的了。”他阴郁的说:“你真的在和老板交往?”
她飞快的抬起头来看他。“你知道?”
何宗仁闷闷的点了一下头。“我知道,我前两天听得同事们闲谈时谈到你和他……”他沉重的说:“我本来不想相信的,我还一直希望你能否认——”他干笑了一声:“我早该知道的:无风不会起浪。我只是不能相信……晓蓝,你并不是那种贪恋荣华富贵、会被银弹攻势收买的女孩子,为什么会——”
晓蓝突然觉得心里好暖。这些日子以来,背地里的闲言闲语,她偶然间也曾捕捉到一些,真不知把她说成了什么样的拜金女郎;除了杨端淑还持着护卫她的态度之外,一直到了现在,她才算又听到了一句关心且了解的言语。这话出自何宗仁之口,更令她觉得难能可贵。
“谢谢你,宗仁。”她轻轻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可是乔威——真的有他很——特别的地方。”
“你——真的爱上他了?”
她无言地点头,很高兴自己这次不必说谎。何宗仁皱着眉头看她,一脸孔的不敢苟同,却终于只是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他闷闷地道:“有关咱们老板的事,我相信你应该听得很多了,用不着我再来多口。我要是再多说什么,未免显得太没风度。可是晓蓝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你和乔威之间的差距……我实在不愿意见到你受伤。你知道——”
她感动的看着他。“你不生我的气?”
何宗仁淡淡的笑了起来。“有一点。”他承认道:“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耸了耸肩:“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晓蓝,而且你也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只是我想,对你而言,我一直比较像是一个大哥哥,不怎么像是一个男朋友——”他再一次耸了耸肩,那微笑多少有些苦涩:“我们还是朋友吧,晓蓝?”
“当然是的。”她温柔的说,因他的大度而深受感动:“我并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
她说的是真话。只是,在说这话的同时她也知道:她和何宗仁的以前交往时那种若有所待的情况,以及彼此间的情感和相互探索不断加深的可能,是再也不可能出现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为此而觉得遗憾。然而人间的事不总是如此的么?所谓顾此失彼。没有谁能拥有一切。唯一能做的或者只是,在各种不同的事物间求出它们的比例,以及平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