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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有一千个声音 page 10 作者:纳兰真

  “你喜欢上小洁了,是不是?”

  第七章

  平浩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何妈,怎么连你也染上作媒这种嗜好了?”他不自在地说:“我一直把小洁当妹妹。”

  “以前也许是的。”何妈蹙着眉头说:“可是最近这几个月,我怎么看就怎么不对劲!你一面躲着小洁,一面又这样保护她……我可是从小看着你们长大的,你以为这种事瞒得了我吗?”

  平浩更不自在了。

  “何妈,”他烦躁地说,从餐厅踱到了客厅去:“这种事跟你没关系的,你就别管了成不成?”

  “我怎么能够不管呢?我再不管就没有别人会管了!”何妈固执地跟在他身后:“你要说我老太婆多管闲事也行。但我实在担心你和小洁。你这些日子来故意躲她,你想她会不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好过的。不要说她,你自己也不好过啊!”

  “不要再说了好吗?”平浩烦乱地说,转过身子就要朝楼上走,却被何妈一把拉住了。这一进一还之间,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楼梯上那双修长的小腿很快地往上退回了好几层。

  “不说我难过啊!”何妈絮絮叨叨:“你就让我这一次,行不行?好歹听听我要讲些什么。我说平浩,你既然喜欢她,又为什么不跟她表示,反而要躲她呢?你都已经结过一次婚了,难道脸皮还会这么薄吗?就算是在我做女孩子的时候,那些看了女孩子一眼就会脸红的男生,也还是会想办法——”

  “何妈!”平浩哑着声音截断了她。但使她住口的并不是他低沉的声音,而是他眼眸中痛苦的神色:“别再说了,你不明白的。”

  “就是不明白才要问啊!”欧巴桑忍不住地说:“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结过一次婚了小洁就会嫌弃你?没有那种事!小洁才不会——”

  “不,这跟小洁没有关系!”平浩激烈地道:“问题在我!在我!你看不出来吗,我根本不可能给小洁任何幸福的!像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好?”何妈不满地打断了他:“事实上,在我看来是太好了!有任何女人能够嫁给你,那才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哩!”她越说越激动。平浩苦笑着将眼光调向客厅里的假山流泉之上,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浮上了他眉眼之间。

  “家琪显然并不这样想。”他的声音很低沉:“我以为我是在照顾她,结果是在束缚她;以为是在保护她,结果是在闷杀她。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但是——但是既然我们的婚姻使她痛苦到必须以死来解脱,那就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这样的我——”

  “你才没有做错什么!”何妈激动地叫:“是那个孩子自己没有福气,不晓得惜福!你替她做了那么多,替她牺牲了那么多,”

  平浩空茫地笑了,而那笑容有效地让何妈住了口。

  “替她做了那么多,替她牺牲了那么多?”他苦笑着说;与其说是在对何妈解释什么,不如说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问题的症结也许就在这里。我们自以为是的贡献和牺牲,究竟有多少是真以对方为中心而出发的呢?也许所有的奉献其实都只是假相,真正的目的只在于满足自我。而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错了……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错了!你知道吗,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我的生命里有那么大的一个缺陷,造成了那么不堪的悲剧,而我竟然——没有办法知道那个缺陷在那里!”

  说到这个地方,他直直地看入了何妈的眼眸:

  “像我这样的人能给任何女子带来幸福吗?更别说是一个我那么珍爱的女子了!”

  “怎、怎、怎么?”何妈张口结舌:“平浩,你不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你知道我只有小学毕业,头脑跟你们没有得比。反正家琪的死绝对不是你的错,只不过是意外而已。事情过去就算了,你还是跟小洁相亲相爱比较重要,不然大家看了都很难过的。”

  平浩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微微地苦笑起来。她不仅,他早该知道她不会懂的。然则他今晚为什么会变得这般饶舌呢?岂难道——真是心事窝藏得太久了,需要找个人倾吐一番么?

  “晚安,何妈,我回房去了。”他温和地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们。但这件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处理吧,啊?”

  听见平浩移动的脚步声,玉翡迅疾无声地往楼上退去,她本来是想到厨房里去拿两瓶鲜奶上来的,绝没想到会如此意外地听到了平浩和何妈的对话。而,如果不是她十分关心以洁,而以洁近来的心绪又如此低落的话,早在听到他们前两句话时她就应该退走了——无论理由是什么,窥人隐私都不是一个好习惯。

  带着几分轻微的罪恶感,玉翡推开了陆铁龙的房门。老人睡得很沈,玉翡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在她下楼去吃晚餐的时候,老人便已经睡了,但这其实并不是他正常的睡眠时间,而他甚至连晚餐都还没吃呢。她不怎么放心地打开门口的小灯,走到老人床边,伸手去碰碰他的额头,而后发出一声惊噫。

  老人的额头好烫!

  “陆先生?陆先生!”玉翡叫道,伸手去推他。先轻后重。当老人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时候,她知道她一直担心的事发生了:老人已经陷入了持续的昏迷里——病情恶化的危险症兆!

  “何妈,何妈!”她一叠连声地叫:“打电话给医院,快点!平浩先生,来帮我将先生弄下楼去,我们要尽快送他去医院!何妈,快点,打完电话就来帮先生收拾衣服!”

  一阵兵慌马乱之后,老人给安置进了加护病房里。平浩像个困在笼里的狮子一样地在走廊上踱步,何妈只有拉着他的手试着安慰他。

  “何妈,你先回去吧。”平浩力持镇定:“小洁他们回家的时候,总得有个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呀。”

  何妈满怀不放心地去了。晚上十点多些,以洁和守谦匆匆忙忙地冲进了医院。

  “伯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以洁的眼睛里泪花乱转,平浩立时本能地将她揽进了怀中。

  “伯伯不会有事的。”他的口气比他的信心要坚定得多了:“医生们正在尽力。你对现代的医学应该要更有信心一些才好。”

  “我太不应该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在家呢?”以洁的声音里满是哽噎,平浩赶紧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别说这种话!伯伯要发病是谁也说不准的事呀。”他抬起头来看向守谦。后者的眼神阴郁得就像是台风将来的天空,嘴唇则据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线。

  他们三人一直停留过了午夜,才在玉翡的哄劝下离开了医院。

  “你们要再不回去休息的话,陆先生还没醒来,外头倒先躺下了三个!”她警告道:“你们三个可不是普通的上班族,还有一整个企业要照顾哩!回家休息去,有事我会打电话的。”

  陆铁龙整整晕迷了三天才清醒过来。他们三个人轮流跷班,轮流到医院去看他。等老人醒来又过了三天,他才算是有气力说话。看到以洁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你今天气色好多了。”以洁对老人说。

  “你的却糟透了。”

  以洁苦笑一下,拉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呀。你好了我们就好了。”她力持轻快地说,想到了大哥比自己还差的脸色。

  “他们两个呢?”

  “大哥在加班,小哥今晚得去见一个客户。”以洁轻轻地说,完全不曾察觉到:在提及大哥的时候,她的眼脸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你和你大哥之间出了什么事?”老人的声音很微弱,但眼神却是清明的:“有一阵子了吧,小洁?”

  “我——”以洁窒了一窒,怎么也想不到伯伯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陆铁龙已经了然于胸地点了点头。

  “问题出在你大哥身上,是不是?”

  以洁身子一震,老人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那孩子的心结结得太紧了。”他的声音近乎自言自语,而后抬起眼来看向以洁:“真不知道他那里来的荒谬念头,老以为家琪的死和他有关……”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他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歇了好半晌才接了下去:

  “小洁,捷铁的事已经不用我操心了,倒是你大哥……你可要多费点精神才好。”

  以洁一阵毛骨耸然。伯伯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简直就像——就像在交待遗言似的!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伯伯,”她困难地吞咽着,还没想出一个适切的回答,老人已经缓缓地吐了一口长气:“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实在太吃力了,不是么?捷铁的事,你大哥,还有我这个老头子,”

  “伯伯!”以洁轻喊,不假思索地握住了老人的手:“你怎么这样说嘛?这些事哪一项不是我自己的事呢?不管是捷铁,是大哥,还是你!”说着说着她整个儿激动了起来,忙藉着深呼吸来控制自己:“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养病,赶快好起来!我们还有好多事要一起做,而且你一直在说要到欧洲去旅行的不是吗?”

  “欧洲啊,”老人微微地笑了,眼神变得十分遥远。他自己十分明白,这个计画是不可能达成的了。自己的肝硬化早已经转成了肝癌,他以前一直瞒着这些孩子,但是现在他们想必也已经知道了才是。还能再活多久呢?至多不过几个月罢了。

  见到老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以洁心里一阵酸楚。老人那双大手握在她自己掌中,就如同握了一把枯柴相似。难道真的已经走到尽头了么?六十八岁……这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伯伯这么好的人,应该要活到九十几一百才对呀!

  她拎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家里,意外地发现守谦坐在客厅里头。他面前放着一个酒瓶,还有一只半空的酒杯。以洁抬起头来看了壁上的挂钟一眼,晚上九点刚过。

  “应酬结束了?”她有些惊讶:“这么快?”

  “本来一群人还要去酒廊的。”守谦答得简单:“我想了办法早点脱身,还是错过探病的时间了。”

  “伯伯今天已经好些了。”她赶紧告诉他:“再过几天,探病的时间应该会延长一些的。再说你也不是天天都有应酬。”

  守谦没有说话,只又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口。以洁注意到他眼里都是红丝,不知道已经喝上多少酒了,忍不住上前一步,按下了他的杯子。

  “不要再喝了,小哥,”她说:“喝酒伤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对肝脏尤其不好。”

  “怎么我喝一点酒都不行啊?这里难道不是我的家吗?”守谦斜着眼睛看她:“一个男人在家里都不能随心所欲的话,那还回来干嘛?我看我走了算了。”

  以洁愠怒地看了他一眼。“都已经醉得开始胡说八道了,还不让人拦你呀?而且酒后开车太危险了!”

  “有什么危险的?”守谦摇头晃脑地站起身来,转过身子就朝外头走:“大不了去撞电线杆嘛。轰,”他作了个夸张的爆炸手势:“一了百了,岂不干脆!你小哥的命横竖不值几文钱,活着对别人也没啥子好处。啊,”他荒腔走板地唱起歌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以洁连忙一把拉住了他。“别开玩笑好吗?人家跟你说真的!酒后开车真的太危险了!”她的声音都发抖了。小哥这个样子是她从来也没见过的!如果他真的发了神经病要去开车怎么办?她的气力可是绝对拦不住他!

  守谦对她挥了挥手,很夸张地打了一个酒呃,而后醉醺醺地笑了起来。

  “别担心,小洁,”他口齿不清地说:“你小哥虽然不是什么优秀青年,自己还爱惜得很,撞得支离破碎的未免太难看了。我今天晚上,”他又打了一个酒呃:“可是搭计程车回来的。你瞧,我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对不对?”

  “是啊。小哥本来就是聪明人嘛。”以洁轻轻地说,一面将他往回拉,一面止不住地心里作痛。她从来也没注意过:小哥有他自己的苦。她不知道他是在借酒装疯,还是“酒后吐真言”,但是……

  才刚刚想到这里,守谦的脸色一阵发白。以洁叫声不好,拉着他就冲到厨房里头去,刚来得及让守谦将头趴在水糟上头,已经听得他大呕特呕起来。何妈听到声音赶过来探看。两个人忙了半天,守谦才终于筋疲力竭地瘫在地板上头。

  “没出息!”何妈恨恨地骂:“心里头不舒服就只晓得喝酒!喝了酒就解决得了事情啊?都怪他妈妈在世的时候把他给宠坏了!就不晓得跟平浩多学学!”

  以洁苦笑了一下。跟大哥多学学?只怕他心里头的苦,倒有一大半是因为大哥而来的呢!从小到大功课一直名列前茅、做事又稳妥又俐落的大哥,给小哥带来的压力定然是非同小可的。话说回来,大哥也没有不去力争上游的自由。无论伯伯待他们如何地视同已出,他们两人都免不去“寄人篱下”的感觉。是这样的心情使他们做任何事都不敢轻忽,使他们对捷铁的事全力以赴。

  相形之下,小哥是被夹杀了。而他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什么,伯伯的生命就已经到了尾声……

  “先把他弄回房里去吧。”她听见自己轻轻地说:“在地板上睡觉会感冒的。”

  问题是,一个醉死了的男人就跟一堆石块一样地重,她们两人使尽了气力也只能将他移到客厅。幸亏就在这个时候,平浩推门进来了。三个人这才将守谦弄到最近的一张床上去——就在一楼的客房里。何妈满脸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拍拍屁股离开了屋子,将守谦留给他们两个去照顾。

  “好了,让他睡吧。”平浩站起身来,不以为然地盯着守谦看:“他明天非头痛欲裂不可。搞什么,当宿醉是好玩的吗?”

  在他说话的时候,以洁发现自己的眼光无法自制地一直往他身上溜。她从来不认为大哥是什么美男子——至少至少,不是小哥那“种玉树临风型的。可是为什么她越看他就越觉得他好看呢?他的浓眉是一种担当,他的脸型是一种刚毅,他深沉的双眼之中满是智慧。而她尤其怀念他抱她入怀、细细呵护的感受——即使当他那样做的时候,都只是在安慰她而已。但他的肩那么宽呵,他的体温那么暖呵……以洁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当平浩对着她看过来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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