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岚努力听着。她对这种话题实在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还有一些厌恶;可是这是仲杰生活里的主要部份啊!而她曾经那样地爱过他——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而后发现他正凝视着自己。
「你真美。]他哑声说道:「比我所能记得的还要美。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雪岚。]
「我也想念你,」她轻轻说:「你为什么从来不来看看我呢?」
「伯母要我答应不再去看你。她说那只会教你悲伤。」
很合理,雪岚苦涩地想。但如果是伯渊,他才不会管妈妈说了些什么……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伯渊那天和她妈妈说的话:「如果到时候我看不到她,就算将整个房子都拆了,我也要将她找出来。」他是一旦下定决心就勇往直前的。没有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挡得住他。
[雪岚?]仲杰温柔地问:「你真的想念我吗?」
「恩。」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思绪仍然留在伯渊身上。
「我很高兴。」他低声说道,将她拉向他的胸前:「那表示你仍然爱着我,不是么,雪岚?」他说着低下头来,深深地吻在她的唇上。
「仲杰——」她试着抗议,但他不肯放她。「别怕,雪岚,松下来。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他继续吻她,试着用他亲蜜的吻打动她。
雪岚放松了一些,试着去感觉一些什么。这是仲杰啊,她曾深爱过的仲杰啊——而她已经被他吻过不知多少次了,有什么好害羞的?然而她仍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不,更糟,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挣扎着她将自己的头扭了开去,喘息着叫道:「仲杰,停止!不要!]
[雪岚,我爱你!]他喘息着,紧紧地搂住了她:「我一直爱着你!」他的手滑过了她的胸口。
这太荒谬了!这一切必需停止!雪岚抽身后退,尽可能地镇定下来:「仲杰,不要逼我。我才刚复原没有好久,而在此之前我瞎了将近一年……现在要想说我对你有任何感觉都还太早了。」
他僵了一下。「我活该受罚,是不是?」
「仲杰。]雪岚被激怒了:「我不是在惩罚你,或是在吊你胃口!我只是——还很混淆,而我不喜欢被逼,如是而已!」她挣开了他,迳自走到屋子另一头去。
「奸嘛,对不起,」他重重地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我们不能就只是聊天吗?我觉得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认识彼此。」
仲杰甩了甩头。「好吧。咱们来谈谈后天那个宴会好了。」他说:「妈妈坚持你一定要参加。会有二十来个客人,包括我的老板黄智源夫妇。他也是我父亲商场上的朋友,我希望你能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怎么又来了!雪岚咬了咬牙。但她今晚不想再和仲杰起任何争论,因此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然而,即使已经决定要想给人留个好印象,等到宴会举行的那个晚上,雪岚却发觉这项工作简直是个酷刑。黄智源矮小肥胖,说话时老喜欢藉故来碰她:黄太太则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脸上的粉足足有一寸厚,说起话来势利且刻薄。她对雪岚的评价似乎很低,冷淡地看了她两眼,自去找别人说话了:但是黄智源却是整晚黏在她身旁,不时说些令她很不舒服的话。「多么迷人的小姐,」他的声音黏答答的:「魏仲杰可真是艳福不浅啊!他和我说了你们解除婚约的事,但现在你又回来了,恩?我现在说恭喜会不会太早了?」
「是太早了。」雪岚冷淡地道。
「可别等太久罗!像他这样的金龟婿可下是天天可以找得到的。」他对着她挤眉弄眼。
老不修!雪岚嫌恶地想着,绝望地希望有人能将她救出这场灾难。谢天谢地,魏天弘看到了她求助的眼神,过来将她带走,介绍给别人去认识。然而雪岚还是很不舒服。她的身子犹未大好,本来就很容易疲倦:而屋子里抽烟的人实在太多了,烟气刺激着她纤柔的眼睛。
所有的人对她而言都是陌生人,聚在一起说些她一点概念也没有的人和事……好不容易,最后一个客人也告辞回去了,雪岚真是松了一口大气。当然,松了口大气的好像不止她一人。孙玉瑶筋疲力竭地宣布说她至少要休息两天才恢复得过来,甚至连魏天弘也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夫妇两一前一后地回房休息去了。只有仲杰很兴奋地留在雪岚身边摩拳擦掌。
「黄智源夫妇都很喜欢你呢!」他兴奋地说:「你今晚表现得好极了!」
雪岚笑了一笑。这种应酬话也能听吗?她根本不相信那个黄太太会喜欢任何人。「黄先生好像觉得我们一定会订婚似的。」她盯着他瞧,等着他的回答。
「不是吗,雪岚?」仲杰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在考验我的耐性。但当然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来的。」
「别说得这么有把握,」雪岚慢慢地说:「因为我……」她看着仲杰英俊的脸,困惑地摇了摇头。她是怎么啦?仲杰年少有成,又对她一往情深,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她究竟还想要求什么?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困惑,仲杰一把揽住了她。「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愿意跪下来求婚。]他笑嘻嘻地道。雪岚眼底闪过了一抹怒色,他赶紧收起了笑容。「我是当真的,雪岚,我比一年以前还要爱你,而且我一心一意想娶你为妻。答应我吧?我心爱的!]
他的催促那样急迫,急迫得使她再也没有时间去思考。「不!」一句话冲口而出。雪岚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是她的本能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而直到这句话冲了出来,她才知道自己的心意有多么坚定。「不,」她再说:「我不能嫁给你。现在不能。]
仲杰的脸色沉了下来。「现在不能是什么意思?」
雪岚无助地耸了耸肩。「我还没有和你结婚的心理准备。]
「可是你一年以前就有!」
[我知道。但是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太多了,而其中我应付得最艰难的一椿事就是你。我用了那么多心力去克服失去你的痛苦,这些努力不可能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的。仲杰,拜托,你必需给我时间!」
仲杰退后了一步,无奈如何地将她放开,一手耙过自己的头发。「你真的变了,雪岚。]
「那是无法避免的。」
仲杰抿紧了嘴角,好半天一言不发。他的眼神深不可测,闪着一种雪岚从没见过、也无法理解的光芒。而后他淡淡地笑了一笑。「好吧,雪岚。你要时间,我会给你时间的。我爱你,不愿意逼你。而且,你——值得我等上一生一世。」
雪岚松一口大气,对他的体贴异常感激。而仲杰已然执起了她的手。「你该去休息了。]他温柔地道:「这一个晚上下来,你必然已经筋疲力竭。快去睡吧。]
暖意涌进了她的心底。雪岚抬起头来,给了他一朵温柔的微笑,上楼休息去了。
以后几天里,日子平顺地滑过。仲杰似乎已经决定多给她一些时间去考虑,再也不逼她作任何承诺,只是如以前那样轻快、幽默、好脾气的伴着她,有事没事就带点小礼物送给她。
当他必需到香港出差一个星期的时候,雪岚还真是挺想念他的。尤其魏天弘夫妇又跑到溪头渡假去了,更加撇得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她还不敢看太久的书,因此除了看书以外,就只有在别墅区里猛散步。她在医院里失掉的体重已经补回来了,气色也好多了。打长途电话回家的时候,纪太太也开始和她谈得比以前多,似乎对她的情况已经开始试着谅解,开始试着调整她自己的心态。这使得雪岚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然而在心灵深处,仍然有一道暗流不时涌起。伯渊,伯渊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到底怎么样了?唉,如果她能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呵……
仲杰走了两天以后,雪岚刚刚散完步,正打算回自己房里去洗个澡,换件衣服。才跑上了阶梯,电话铃声就响了。她推开了大门,正打算去接电话,却见魏家的老佣人老王已经拿起了话筒。「魏公馆,请问找哪位?对不起,您哪位?请再说一次?」
很长的沈默。老王显然很努力地想把话听懂,而雪岚不明所以地紧张了起来。会不会是妈妈或仲杰打来的电话,而长途电话的线路受到了干扰?而后她听见老王大叫:「少爷,您在哪里啊?」
雪岚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这个老佣人的声音里有着不可错认的紧张。而他一向是像大理石一样冷静的。「哪里?待在那儿别动,少爷,我们马上就去接你!您听见我的话了吗?少爷?纪小姐……」他慢慢站直了身子,将话筒挂了回去。
「怎么了?」雪岚紧张得全身发僵。
老王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我也不知道,少爷他……」
「仲杰怎么了?」
「不,是伯渊少爷。」
雪岚的心脏跳到了喉头。「他在那里?他还好吗?」
「在公车站,转角有家面包店的那一站。」
「啊?他在那儿作什么?」她知道那个小站。那里并不是这一线公车的终站。而他们所住的地方,由于魏天弘爱静,处地比较偏僻,即使坐车到了公车终站,都还得走上二十分钟。当然啦,这一点路程,对于有私家轿车的人来说,当真是一点差别也没有。但伯渊发什么神经病在那地方下车,然后又打电话回来?
[他如果不是病了,就是醉了!」老王慌慌地道:「我几乎连他说些什么都听不清楚!他自己一定是没有法子走回来,才会打电话求救的!也许他坐到那一站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他紧张地套上鞋子,扯开喉咙叫:「阿贵,阿贵!」阿贵是魏家的另一个佣人,小杨没来以前他也是司机。
雪岚紧紧跟在老王身后。「我和你一起去!」她坚决地说。
由於阿贵不在,结果是杨志浩开的车。这一趟路开起来大约只有五分钟的车程,可是车上的三个人全都紧张得要命,度秒如年。小杨根本还搞不清状况,一路问个不休:「出了什么事了?呃,魏伯渊?他怎么了?别紧张,我们一下子就到了。他既然还能打电话,总不会死掉的!」
他们在路边停了车。骑楼下有一具公用电话,显然伯渊方才就是用它打电话回家的,但此刻极目望去,却怎么也看下到他的影子。雪岚紧张得手脚发软,小杨连忙扶住了她。老王已经又急又怕地叫了起来:「少爷,少爷,你在那里?」
面包店的冷气门无声地开了,一个胖太太冲了出来。「你们是来接人的是不是?谢天谢地?快进来,他就在我店里休息。先生,先生,你家里的人来接你了!」她提高了嗓子朝里头喊,而小杨已经扶着雪岚向店里走去。
一个高大的男子抵着墙壁站了起来。他看到那纤秀的少女扶着小杨的手臂走向他,一副庞大的墨镜遮去了她几乎一半的脸:他看到她因紧张而略显蹒跚的步履,脸色立时变得像死一样的白。「喔,天哪,雪岚,」他低语:「手术失败了!」
雪岚石像般地站定了身子。这声音!没有错,这是他的声音!一个已经在她心头盘绕回环了将近两个月的声音!是这声音的主人回家来了……伯渊回家来了!雪岚情不自禁地颤抖,而后将小杨推开,拿下了戴在脸上的墨镜,稳稳地跨出了一步,又一步,直直走到他的身前。
「欢迎回家,伯渊。」
有那么一霎那,她以为他要昏倒了,而她急急扶住了他。「谢天谢地,」他低语:「我还以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的身子一软,整个的倒在了雪岚身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呵,天,他好重!雪岚尽力扶持着他,一面叫:「小杨,快来帮忙!]
用不着她吩咐,小杨早已赶了过来。「他没喝醉,他是病了!」他很快地说:「我们必需尽快把他弄回家去!学姐,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把车子开到店门口来。]不待雪岚回答,他已经冲出去了。
雪岚扶住了伯渊,仔细地看他。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他,可是感觉上,很奇怪的,她仿佛早巳知道他会是这个样子,并且早巳习惯了他的长相。他的轮廓很深,有一个坚决的下巴,和一副宽广的额头。此刻那额头上正布满了细碎的汗珠,而他的脸烧得火红。雪岚轻轻地碰了碰他。他的肌肤既干且热。新生的胡渣子细细地刺着她的手指。
她听见车子停在门口的声音,而后小杨冲了进来,架起了伯渊。「王伯伯,你也来!]他喊老王:「让他躺在汽车的后座里,我们三个在前头挤一挤!]
雪岚退开了身子,将伯渊交给他们两人。他此刻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完全不晓得人家在把他怎么样了。小杨他们两个又推又扛地把他弄进了车厢,十万火急地往回开。一回到家,这两个男人就又努力地把他弄出了车子。
「我们把他直接抬回他房里去,」小杨对着她喊:「你去打电行话给他们的家庭医师,林大夫。他的名字在电话旁的备忘录上!」
雪岚手颤脚颤地拨了电话号码,心里头千逼万遍地祈求林大夫正好有空。还好,她的祈祷没有落空。林大夫接了电话,听她说完了伯渊的病情,然后镇定地开了口:「好,我知道了。听来很像是他的疟疾旧病复发了。我这就过去。」
找到了大夫使她安心了一点。雪岚抬起头来,正看到老王下了楼梯。「他怎么样了?」她焦急地问。
「恢复知觉了,小姐。」
雪岚点了点头就往楼上跑,打开了伯渊的房门。他是醒了,也已经换上了睡衣。当门打开的时候,他的眼睛扫了过来。[雪岚,」他的声音很微弱,但很清醒:「你复明了是真的么?不是我的想像吧?」
她给了他一朵灿若云霞的微笑,很自然地走到他床边坐了下来,完全没注意到小杨的离开。「是真的。]她清脆地道:「石大夫说我可能需要配副眼镜,以后看书的时候好戴——我现在还不确定,等我再回去复检的时候才能晓得,但是手术确实成功了!」